六月的午后,陽光本該像融化的金子,潑灑在青峰山生態保護區的每一片葉瓣上。但今天的天色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地壓在山脊線,像一塊浸了水的臟棉絮,把本該灼熱的光線濾成了沉悶的灰白。
林晚晴蹲在一片野生蕨類植物旁,指尖輕輕拂過卷曲的新生嫩葉。她穿著一身耐磨的卡其色沖鋒衣,褲腳沾著泥土,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專注而明亮。作為A大植物學系的研究生,她正在這里進行為期一周的野外采樣,目標是記錄青峰山特有蕨類的種群分布。背包里的標本夾已經裝了一半,筆記本上畫滿了形態各異的葉片素描,旁邊標注著采集時間、海拔和土壤酸堿度。
“晚晴,快來看新聞!”不遠處,同組的師兄張揚舉著手機朝她喊,語氣里帶著一絲興奮,“今晚有大場面!天龍座η流星雨,預報說百年一遇,峰值每小時能有兩百顆以上!”
林晚晴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到張揚身邊。手機屏幕上,天文愛好者拍攝的預報圖里,密密麻麻的光點如同灑落的銀沙,在深藍色的星圖上劃出璀璨的軌跡。
“真的假的?”她湊近看了看,眼里閃過一絲向往。她從小就喜歡星空,只是城市的光污染太重,很少能看到清晰的星河。青峰山海拔高,光污染少,若是天氣晴好,確實是觀測的絕佳地點。
“千真萬確!”張揚滑動著屏幕,“氣象局都發公告了,說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天文現象。就是這天氣……”他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撇撇嘴,“希望傍晚能放晴吧?!?/p>
林晚晴也抬頭望天。風里帶著潮濕的泥土氣息,遠處的樹梢紋絲不動,空氣凝滯得像一塊密不透風的玻璃。這種天氣,別說流星雨了,能看到月亮就算不錯。她輕輕嘆了口氣,轉身繼續整理標本:“先別想流星雨了,把下午的樣方跑完再說。要是下雨,咱們的采集計劃就得往后推了?!?/p>
張揚聳聳肩,收起手機:“也是。不過說真的,晚晴,你對這些草葉子的耐心,真是我見過最足的。換了我,蹲這兒半小時就得發瘋?!?/p>
林晚晴笑了笑,沒說話。她對植物的感情,確實很難用語言解釋。在她眼里,每一片葉子的脈絡都是自然書寫的詩行,每一朵花的綻放都藏著生命的密碼。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她最常做的事就是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看螞蟻順著樹干爬,看苔蘚在墻角蔓延,一看就是一下午。后來考上植物學系,別人覺得枯燥的野外采樣,對她而言卻是最愜意的時光。
下午三點多,天色越發陰沉。原本灰白的云層開始泛出一種詭異的暗紫色,像被墨汁浸染的紫甘藍汁液。風突然大了起來,呼嘯著穿過林間,卷起地上的落葉和塵土,打在臉上有些刺痛。
“不對勁啊,”張揚皺著眉看天,“這風來得太急了,不像是普通的陣雨前兆?!彼贸鍪謾C想查天氣預報,卻發現信號格變成了空的,“奇怪,沒信號了?”
林晚晴也注意到了異常。她站起身,望向天空,心臟沒來由地跳快了幾拍。鉛灰色的云層正在快速翻滾、聚集,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攪動著天空這塊巨大的調色盤。更詭異的是,云層深處似乎有微弱的光芒在閃爍,不是閃電那種刺眼的白,而是一種……帶著生命力的、淡淡的綠色?
“轟隆——”
一聲沉悶的雷鳴從遠方傳來,不是夏日雷雨那種清脆的炸響,而是像巨獸在地底低吼,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地面似乎都跟著微微震顫了一下。
“走!找地方避避!”林晚晴當機立斷。青峰山雖然開發程度不高,但沿途有幾個廢棄的護林站和避雨亭。她記得東北側山腰有一個五十年代建的老護林站,石頭砌的墻,應該足夠堅固。
兩人不再管什么標本,背起背包就往記憶中的護林站方向跑。風越來越大,樹枝被吹得瘋狂搖晃,發出“咔嚓咔嚓”的斷裂聲。天空的顏色徹底變了,暗紫色的云層中,綠色的光芒越來越亮,像一條條游動的熒光蛇。
“那是什么?!”張揚突然指著天空,聲音因為震驚而變調。
林晚晴猛地抬頭,瞬間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只見遙遠的天際線處,無數個亮點正拖著長長的尾跡,劃破暗紫色的天幕,朝著地面墜落!那不是她想象中的流星雨——流星的尾跡應該是白色或淡黃色的,短暫而明亮。但這些“流星”的尾跡卻是詭異的綠紫色,像是燃燒的極光,而且數量多到超乎想象,密密麻麻地鋪滿了半個天空,仿佛整個宇宙的星辰都在朝著地球傾瀉而下。
它們的速度極快,從天際線到肉眼可見的低空,似乎只花了幾秒鐘。伴隨著它們的墜落,之前那沉悶的雷鳴變成了密集的、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像是有無數門大炮在同時開火??諝獗凰毫眩l出尖銳的呼嘯,整個世界都在顫抖。
“隕石雨!是隕石雨!”林晚晴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恐懼。她在課本上見過隕石雨的記載,但從未想過會親身經歷,更沒想過會是這樣規模浩大、顏色詭異的隕石雨!
“快!護林站就在前面!”張揚拉了她一把,兩人拼盡全力向前沖。
身后,爆炸聲越來越近,大地的震動也越來越劇烈,像是有一頭遠古巨獸正在地底翻身。偶爾有隕石碎片呼嘯著從頭頂掠過,砸在遠處的山林里,引發短暫的火光和更劇烈的爆炸。泥土和碎石被沖擊波掀起,像冰雹一樣砸落。
林晚晴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腔。她能感覺到背包里的標本夾在劇烈顛簸,眼鏡也被風吹得滑到了鼻尖。她死死盯著前方,那座石砌的老護林站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低矮、敦實,像一塊嵌在山坡上的頑石。
就在她們距離護林站還有幾十米的時候,一顆格外明亮的“隕石”吸引了林晚晴的注意。它比其他的隕石更大,尾跡也更鮮艷,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翠綠色,像一顆拖著綠焰的彗星,正朝著她們的方向墜落!
“小心!”林晚晴下意識地推開張揚,自己也猛地向旁邊撲倒。
“轟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在耳邊炸開,一股灼熱的氣浪夾雜著碎石和泥土,像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拍在她的背上。她感覺自己像一片樹葉一樣被掀飛起來,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瞬間一片漆黑,嘴里滿是泥土和血腥味。
不知過了多久,林晚晴才從劇痛和眩暈中掙扎著恢復了一絲意識。爆炸的轟鳴聲似乎遠去了一些,但耳鳴依舊嚴重,什么也聽不見。她掙扎著抬起頭,發現自己離護林站只有幾步之遙,而張揚正趴在不遠處,似乎沒什么大礙,只是被震懵了。
她想喊他,卻發不出聲音。喉嚨里火辣辣的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塵土的味道。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被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坑吸引了。
那顆翠綠色的“隕石”似乎就墜落在那里。它沒有引發劇烈的爆炸,也沒有燃起大火,只是在地面砸出了一個直徑約一米的淺坑??又猩l著柔和而深邃的綠光,不是隕石燃燒的那種灼熱光芒,而是一種……仿佛蘊含著生命的、溫潤的綠光。
那光芒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讓林晚晴忘記了疼痛和恐懼,下意識地朝著坑邊爬去。
坑底,沒有她想象中的巖石或金屬質地的隕石。只有一顆……種子?
它大約有拳頭大小,通體翠綠,表面覆蓋著復雜而優美的螺旋紋路,像是一片蜷縮的嫩葉,又像是某種海洋生物的卵。它散發著那種溫潤的綠光,并且隨著光芒的閃爍,微微地搏動著,像是一顆正在跳動的心臟。
林晚晴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它不像任何已知的礦物,也不像任何植物的種子,但她卻莫名地覺得,它是“活”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想要觸摸它。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顆“種子”的瞬間,種子表面的螺旋紋路突然亮起,光芒大盛!一股難以形容的暖流順著她的指尖,瞬間涌入了她的身體!
那不是電流的刺痛,也不是火焰的灼熱,而是一種……如同浸泡在溫水里的舒適感,卻又帶著無比龐大的能量,順著她的血管流淌,涌向四肢百骸。她的大腦中,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瞬間點燃了。
無數陌生的符號、圖像、聲音和感覺,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入她的意識!
她“看到”了巨大到難以想象的植物,它們的根莖深入地心,枝葉伸向宇宙,在恒星的光芒中搖曳;她“聽到”了無數細微的、如同耳語般的聲音,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首宏大而和諧的樂章;她“感覺到”了生命的脈動,從最微小的細胞,到整個星球的生態系統,都在她的意識中清晰地呈現。
這些信息太過龐大,太過陌生,遠遠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她的大腦像是被強行塞進了一整個圖書館的知識,脹痛欲裂。
她看到了那顆“種子”的真面目——它不是隕石,而是一顆來自遙遠宇宙的生命載體,是一個名為“綠星”的文明最后的傳承。那個文明以植物為基礎,發展出了輝煌到極致的生物科技,最終卻因某種災難而湮滅,只留下無數這樣的種子,像蒲公英一樣飄散在宇宙中,尋找著能夠繼承它們遺產的“后來者”。
而她,林晚晴,一個普通的植物學研究生,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或許是她對植物天生的親和力,或許是她的生命波長恰好與種子匹配——被這顆種子選中了。
綠光越來越盛,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內。那顆種子的形態開始變化,它表面的螺旋紋路逐漸展開,像是一朵盛開的花,然后化作無數綠色的光點,順著她的指尖,融入了她的掌心。
在她的掌心,留下了一個淡綠色的、如同葉脈般的印記,微微發燙。
“晚晴!林晚晴!你沒事吧?!”張揚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焦急和恐懼。他已經沖進了護林站,發現林晚晴不在里面,又跑了出來,正好看到她被綠光包裹的詭異景象。
林晚晴想回答,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龐大的信息流和身體的異樣讓她無法控制自己。她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向上拉扯,身體卻越來越沉重。眼前的綠光逐漸模糊,耳邊的爆炸聲、風聲、張揚的呼喊聲,都在漸漸遠去……
最終,她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倒在了那個還在散發著微弱綠光的淺坑邊。
在她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掌心那片葉脈狀的印記,輕輕閃爍了一下,像是一顆剛剛萌芽的種子,在黑暗中,悄然埋下了希望,也埋下了未知。
天空中的隕石雨還在繼續,綠紫色的尾跡如同死神的鐮刀,切割著陰沉的天幕。而在這片混亂與毀滅之中,一個關乎地球未來的秘密,已經悄然降臨在這個毫不起眼的年輕女孩身上。青峰山的這場驟雨驚雷,不僅僅是一場自然災難的序幕,更是一個文明傳承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