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芽小筑的溫室被劃分出了一個全新的區域。
這里沒有“翡翠星燈”柔和的綠光,取而代之的是冷白色的防爆燈,光線刺眼得如同手術臺。工作臺被重新布局,左側整齊排列著數十個培養皿,里面培養著各種顏色的細菌菌落,有的呈鮮艷的紅色,有的是詭異的紫色,還有的在紫外線下發出熒光;右側則擺放著一排排組培瓶,里面是各種植物的愈傷組織,有的呈現出不正常的膨大,有的則葉片卷曲,顯然是經過基因改造的變異體。
林晚晴穿著白色的實驗服,戴著無菌手套,正在操作臺上小心翼翼地將一種白色的菌絲接種到培養基上。這種菌絲來自永興垃圾場的邊緣土壤,是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離出來的極端耐酸菌株。
“第47次接種?!彼陔娮佑涗洶迳陷斎霐祿?,目光緊盯著顯微鏡。屏幕上,白色的菌絲像一條條靈活的蛇,正在緩慢地吞噬著培養基上的廚余垃圾粉末。這是她從數百種菌株中篩選出的最優品種,能在pH值2.5的環境下存活,并以驚人的速度分解有機物。
但這還不夠。
林晚晴用移液槍吸取了少量重金屬溶液,小心翼翼地滴入培養皿。溶液接觸到菌絲的瞬間,原本活躍的菌絲突然停滯了,像被凍住的河流。幾分鐘后,靠近溶液的菌絲開始出現溶解現象,白色的絲線變得透明,最終化為一灘無形的液體。
“還是無法耐受高濃度重金屬?!彼p輕嘆了口氣,將失敗的樣本標記后扔進滅菌箱。這已經是她第23次嘗試強化菌株的重金屬耐受性,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永興垃圾場的污染物是“復合型”的,單一的分解能力遠遠不夠。她需要的是一種“全能型”的菌群,既能分解有機物,又能抵抗重金屬和化學毒素的侵蝕。
“或許,不該強求‘全能’,而應該追求‘協作’?!绷滞砬缛嗔巳嗨釢难劬?,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共生網絡”的概念。
她走到另一側的工作臺,那里擺放著幾個透明的玻璃容器。容器底部鋪著一層取自永興垃圾場的污染土壤,上面種植著不同的植物:
——一株蕨類植物,葉片呈現出奇異的藍綠色,這是她通過基因編輯,導入了重金屬富集基因的結果。此刻,它的葉片邊緣已經出現了枯萎的跡象,但葉脈中卻凝結著黑色的顆?!鞘潜晃盏闹亟饘佟?/p>
——一種匍匐生長的苔蘚,是“噬塑者II型”的變種,專門針對垃圾場的塑料薄膜優化了分解酶。它的生長速度很慢,但覆蓋的區域內,塑料薄膜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蝕痕。
——幾株藤蔓植物,根系異常發達,能深入土壤吸收水分。林晚晴在它的基因中導入了一種能轉化化學毒素的酶,理論上能將部分有機污染物分解為無害的二氧化碳和水。
“單獨種植,存活率都不超過30%?!绷滞砬缭谌萜魃戏謩e貼上標簽,標注著存活時間和凈化效率。蕨類植物存活了12天,苔蘚存活了8天,藤蔓植物存活了5天——這意味著,即使是經過強化的靈植,在極端污染環境中也難以長期生存。
但當她將這三種植物種植在同一個容器中時,奇跡發生了。
蕨類植物的落葉為苔蘚提供了遮蔭和養分,苔蘚分解的塑料薄膜為土壤疏松了結構,藤蔓植物的根系則為整個系統提供了穩定的水分運輸。它們的存活時間延長到了25天,凈化效率也提升了近一倍。
“這就是共生的力量?!绷滞砬绲难壑虚W過一絲興奮。容器內的土壤pH值已經從最初的2.3上升到了3.5,重金屬濃度下降了18%,有機污染物的降解率達到了35%。雖然離“安全”還有很遠的距離,但這證明了她的思路是正確的。
基于這個發現,“噬污熒光森林”的藍圖在她的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在筆記本上畫出了詳細的結構圖:
第一層:“噬污者”菌群網絡。
這是整個系統的“基礎層”,由多種經過改造的微生物組成:
——以她篩選出的白色菌絲為主力,負責分解廚余、紙張等有機垃圾,將其轉化為腐殖質,為上層植物提供養分。
——引入一種能耐受高濃度重金屬的放線菌,與白色菌絲形成共生關系,放線菌為菌絲提供重金屬解毒物質,菌絲則為放線菌提供碳源。
——添加少量產甲烷菌,將有機分解產生的甲烷轉化為可供植物利用的碳源,同時減少溫室氣體排放。
這些微生物將在垃圾表面形成一層白色的“生物膜”,像一張巨大的網,覆蓋整個垃圾山,開始初步的分解和解毒工作。
第二層:“熒光轉化者”植物層。
這是系統的“凈化層”,由多種經過基因編輯的植物組成:
——強化版的蕨類植物,負責吸收和富集土壤中的重金屬,葉片在吸收重金屬后會發出特定顏色的熒光(吸收鉛會發綠光,吸收鎘會發藍光),便于監測凈化進度。
——“噬塑者III型”苔蘚,優化了對各種塑料的分解能力,尤其是難以降解的地膜和泡沫塑料。
——改良后的藤蔓植物,沿著垃圾山的斜坡生長,一方面固定土壤,防止滑坡,另一方面深入土壤分解化學毒素,其氣生根能吸收空氣中的有害氣體。
這些植物與底層的菌群形成緊密的共生關系:植物為菌群提供氧氣和生長空間,菌群為植物提供經過初步凈化的養分和解毒后的環境。
第三層:“共生核心”能源樹。
這是系統的“調控層”,也是整個“噬污熒光森林”的“大腦”:
——以蒼穹凈化樹的基因序列為基礎,進行極端環境適應性改造,使其能在強酸性、高污染的土壤中生長。
——樹干內部將形成特殊的“能量轉化中心”,能收集底層菌群代謝產生的熱能和植物光合作用產生的生物電,轉化為可供整個系統使用的能量。
——根系會分泌特殊的“信號分子”,協調菌群和植物的生長節奏,確保整個系統的穩定運行。當某一區域的污染物濃度過高時,能源樹會釋放信號,抑制該區域的生物活性,避免系統崩潰。
“這才是真正的‘森林’。”林晚晴看著筆記本上的藍圖,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個系統就像一個精密的機器,每個部分都有其獨特的功能,又相互依存,共同完成凈化任務。
但藍圖越宏偉,實現的難度就越大。
最大的挑戰在于“協調”。數百種微生物和植物,如何讓它們和平共處,而不是相互競爭、相互抑制?如何確保能量和物質在系統內高效流動,而不是出現浪費或短缺?如何應對垃圾場隨時可能發生的環境變化(如滲濾液突然增加、氣體爆炸等)?
這些問題,沒有現成的答案,甚至沒有可以參考的案例。林晚晴必須像一個全新的造物主,從零開始設計這個微型生態系統的每一個細節。
她開始構建數學模型,模擬不同生物之間的相互作用;她設計了一系列的“兼容性測試”,將不同的微生物和植物兩兩組合,觀察它們的共生效果;她甚至開始嘗試構建一個小型的“微宇宙”——在一個封閉的玻璃容器中,模擬永興垃圾場的環境,植入簡化版的“噬污熒光森林”系統。
這個過程充滿了挫折和失敗。
有一次,她將放線菌與白色菌絲混合培養,結果放線菌過度繁殖,反而抑制了菌絲的生長,整個培養皿變成了一片紅色的“荒原”。
還有一次,她在“微宇宙”中植入了蕨類植物和藤蔓,結果藤蔓過度生長,纏繞并殺死了蕨類,導致系統的重金屬凈化功能癱瘓。
失敗的樣本堆滿了滅菌箱,每一次失敗都意味著數天甚至數周的努力付諸東流。林晚晴的臉上常常帶著疲憊的倦容,眼底的青黑越來越重,但她的眼神卻越來越堅定。
“每一次失敗,都是在排除錯誤選項?!彼趯嶒炗涗洷镜撵轫撋蠈懴逻@句話,旁邊畫著一個小小的笑臉。
深夜的綠芽小筑,溫室里只有冷白的燈光和儀器的嗡鳴。林晚晴站在“微宇宙”容器前,看著里面那片小小的、由白色生物膜和綠色植物組成的“迷你森林”,盡管它還很脆弱,凈化效率也遠未達到預期,但它已經穩定運行了15天。
容器內的污染土壤,顏色已經從深黑色變成了深褐色,pH值上升到了4.0,重金屬濃度下降了12%。蕨類植物的葉片發出微弱的綠光,證明它正在正常工作;苔蘚覆蓋的區域,塑料碎片已經變得脆弱易碎。
“它在成長。”林晚晴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揚起。
這片小小的“森林”,就像她心中的希望,雖然微弱,卻在一點點壯大。她知道,要將這個“微宇宙”放大到能覆蓋整個永興垃圾場的規模,還需要解決無數的技術難題,還需要面對來自外界的重重阻力。
但她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窗外的月光透過玻璃,照在“微宇宙”容器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林晚晴輕輕撫摸著容器的玻璃壁,掌心的葉脈印記與里面的植物產生了微弱的共鳴,仿佛在進行一場跨越物種的對話。
“我們一起長大。”她輕聲說,語氣里充滿了期待。
藍圖已經繪就,接下來,就是用耐心、智慧和勇氣,將這張藍圖,一點點變成現實。哪怕這條路布滿荊棘,哪怕前方依舊迷霧重重,她也愿意帶著這片小小的“森林”,向著永興垃圾場那片巨大的“深淵”,堅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