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防化服的帽檐滴落，砸在林晚晴的手背上，瞬間與掌心滲出的熱汗融在一起。那汗水混著防化服內側的橡膠味，在指縫間凝成滑膩的水膜，而手背的雨珠卻帶著刺骨的涼，一冷一熱在皮膚上拉鋸，像要把神經撕成兩半。
她跪在“垃圾島”中心，雙膝陷進沒過腳踝的污穢里。腐爛的有機物泛著油亮的黑，破碎的塑料瓶嵌在粘稠的淤泥里，像被吞噬的骸骨，混合著酸腐與化學試劑的惡臭撲面而來，鉆進防化服的縫隙，刺得鼻腔發麻。雙手平放在剛填埋好的種子包上方，隔著防化服的橡膠手套，仍能摸到垃圾混合物的詭異質感——腐殖質的濕軟里裹著玻璃碎片的尖銳，塑料顆粒的滑膩混著金屬銹跡的粗糙，像按在一塊正在腐爛的巨獸殘骸上。
“開始吧。”她在心里默念，意識像沉入深潭般，墜入與綠能相連的感知世界。
丹田處的綠能瞬間被喚醒，原本溫順蟄伏的能量團，此刻像被點燃的巖漿，順著手臂的經脈洶涌奔涌。與培育“噬塑者”“澄凈者”時那種繡花般的精細控制不同，這次的能量輸出必須帶著破釜沉舟的“霸道”——只有這樣，才能穿透半米厚的垃圾層，抵達種子包所在的位置；才能在足以殺死一切生命的極端污染環境里，為那些沉睡的生命撕開一道生路。
綠能透過掌心，汩汩滲入垃圾混合物中。林晚晴的“視線”里，能量化作無數條翠綠的蛇，在墨黑的污穢中艱難穿行。它們避開橫亙的鋼筋銳角，繞開正在緩慢釋放毒液的電池殘骸，卻還是不斷撞上隱藏的“陷阱”——一片浸在滲濾液里的泡沫塑料，突然釋放出刺鼻的化學氣體，綠能蛇群的尾部瞬間被灼得黯淡；幾粒散落的重金屬顆粒，像潛伏的鯊魚，猛地撲上來啃噬能量邊緣，讓翠綠的光流泛起灰敗的漣漪。
“給我沖！”林晚晴咬緊牙關，后槽牙咬得發酸。她能感覺到太陽穴突突直跳，視野邊緣開始發黑，防化服里的汗水順著脊椎往下淌，在腰間積成溫熱的水洼，混合著橡膠的悶味，讓人幾欲窒息。但她不敢松懈，只能將更多綠能從丹田調出，像給能量洪流加了催化劑，讓它們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推進。
綠能終于撕開一條通道，抵達第一個種子包時，林晚晴幾乎要松一口氣——可眼前的景象讓她心頭發緊。種子包的無紡布外殼早已被滲濾液腐蝕得千瘡百孔，像只破布口袋，里面的菌群孢子和植物種子暴露在惡劣環境中：菌群的孢子縮成灰黑色的小球，被強酸抑制得毫無生氣；蕨類植物的種子外殼爬滿黑色斑點，那是重金屬灼傷的痕跡，像潰爛的傷口；能源松的種子更是裹在一層透明的“殼”里，那是它自我封閉的休眠信號，仿佛早已預判了外界的兇險。
“醒醒！”林晚晴在心中吶喊，將綠能凝聚成一束纖細卻堅韌的光，精準地注入種子包的核心。
綠能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浸透每個生命的“心臟”。菌群的孢子開始微微膨脹，灰黑的外殼下透出淡綠的微光，有了萌發的跡象；蕨類種子的黑色斑點被綠色能量緩緩覆蓋，像積雪遇春陽般消融；能源松的種子則像被點燃的炭火，內部泛起微弱卻堅定的紅光，那是能量轉化系統啟動的信號。
但這只是第一步。要讓它們在這片死地存活，必須建立最初的共生關系——就像在荒蕪的沙漠里，讓仙人掌與固氮菌學會彼此依靠。林晚晴引導著菌群的孢子向植物種子靠近，同時讓植物種子釋放出微量的信號分子，那是它們在實驗室里磨合過無數次的“暗號”。
可橋梁的搭建比預想中更艱難。菌群的孢子剛靠近植物種子，就被種子外殼殘留的除草劑成分逼退，那些化學物質像無形的火焰，燎得菌絲邊緣焦黑；而植物種子在菌群的刺激下，立刻啟動了應激反應，根系周圍滲出透明的汁液，那是排斥“外來者”的化學防御。
“你們需要彼此！”林晚晴的精神力高度集中，額頭上的青筋突突跳動。她像個站在硝煙里的調解者，一邊用綠能強化菌群的解毒酶，讓它們能抵御植物的“化學武器”；一邊減弱植物種子的排斥反應，用能量模擬熟悉的環境信號，讓它們“認出”這些菌群是伙伴而非敵人。
就在這時，左手防化服的手套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不知何時被碎玻璃劃開了一道口子，指尖直接觸到了黑色的垃圾混合物。那感覺像被無數根燒紅的針同時扎入皮膚，緊接著是強烈的灼燒感，仿佛指尖被潑了濃硫酸，痛感順著神經爬向手臂，在肘部聚成一團滾燙的火球。
林晚晴渾身一顫，幾乎要收回手。但她死死釘在原地——現在撤，就是讓數月培育的種子包徹底淪為污染物的養料。她咬緊牙關，將劇痛壓進喉嚨，連呼吸都帶著顫抖，指尖卻紋絲不動地按在種子包上方。
時間在煎熬中被拉得無限長。當第一個種子包中的菌群終于鉆進植物根系，開始分解周圍的有機物釋放養分，而植物種子的根系也舒展開來，釋放出促進菌群繁殖的物質時，林晚晴的眼前已經開始發黑，耳邊響起密密麻麻的蜂鳴，像有無數只蟲子在耳膜上爬行。
她沒有停歇，立刻將綠能轉向第二個種子包。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每個種子包的情況都大同小異，都需要她用意志力對抗身體的劇痛和能量的透支。當處理完最后一個種子包時，一陣天旋地轉突然襲來，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雙手重重摔在一堆腐爛的廚余垃圾里。
“噗嗤”一聲，手掌陷進粘稠的黑泥，酸腐的惡臭瞬間灌滿了呼吸面罩，刺得她劇烈咳嗽起來。林晚晴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現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由額頭抵在冰冷的垃圾上，感受著雨水砸在防化服后背的鈍痛。
就在這時，指尖那陣灼燒的刺痛中，突然混進一絲微弱的溫熱——不是垃圾腐爛的潮熱，而是帶著生命力的、輕柔的搏動。
林晚晴艱難地抬起頭，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到她摔倒的地方，也就是第五個種子包的上方，地面上竟然冒出了一點點淡綠色的熒光！
那熒光非常微弱，像被雨水打濕的螢火蟲尾光，在暴雨中幾乎要熄滅，卻頑強地亮著。它透過黑色的垃圾層滲出來，帶著一種清澈的綠，與周圍的污穢形成刺眼的對比。
林晚晴的心臟猛地一跳。她強撐著身體，用最后的力氣挪到其他四個種子包的上方。
奇跡發生了。
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淡綠色的熒光依次從垃圾中冒出。有的像星星眨眼，忽明忽暗；有的像細線向上蔓延，帶著探索的姿態；還有的凝聚成小小的光球，在雨水中微微震顫。它們都很微弱，卻像五顆剛掙脫黑暗的星星，在這片死亡之地亮起了屬于自己的光芒。
林晚晴的“視線”穿透垃圾層，能“看到”熒光之下：纖細的植物根系正像銀線般突破垃圾的束縛，向四周蔓延；白色的菌群菌絲織成一張細密的網，將根系溫柔包裹；能源松的幼苗雖然還沒鉆出地面，但內部的紅光越來越亮，那是它在將污染物轉化為能量的信號。
它們活下來了！
這個念頭像一道暖流，瞬間沖散了部分眩暈。林晚晴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揚起，眼淚混合著面罩內側的水汽，從眼角滑落，順著臉頰滴在防化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
但喜悅很快被更強烈的眩暈取代。指尖接觸垃圾的刺痛感已經蔓延到全身，仿佛有無數條毒蟲在血管里鉆行，五臟六腑都像被泡在強酸里，泛起一陣陣痙攣。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眼前的五點亮光開始重影，變成一片搖曳的綠霧；耳邊的雨聲和風聲也變得遙遠，只剩下心臟沉重的跳動聲，像敲在生銹的鐵桶上。
“不好……”林晚晴這才意識到，防化服的破損處，高濃度的污染物已經侵入身體。那些重金屬離子、苯系物、多環芳烴……正像貪婪的寄生蟲，順著血液流向全身。
她掙扎著想站起來，必須離開這里，回到基地注射解毒劑。可身體卻像灌了鉛，每動一下都要耗盡全身力氣。防化服的靴子里灌滿了污水，沉重得像拖著兩塊水泥板；頭暈目眩讓她好幾次差點栽倒，全靠緊緊抓住身邊一根銹跡斑斑的鋼管，才勉強穩住身形。
防化服被鋼管劃破了更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的防護服，上面已經滲出幾塊不規則的紅斑，邊緣泛著黑紫，那是污染物腐蝕皮膚的痕跡，像一朵朵丑陋的毒花。
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襲來，她彎下腰，劇烈地喘息著，咳出的痰液落在手套上——那抹淡黑像墨滴進水里，緩緩暈開，映得她瞳孔驟縮。污染物已經穿透呼吸道黏膜，開始侵蝕肺部了。
林晚晴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她沒有時間恐慌，只能咬緊牙關，用鋼管支撐著身體，一步一步地向垃圾島邊緣挪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腿肚子抽筋般地疼，視野里的地面和天空不斷顛倒，仿佛隨時會墜入深淵。
身后的“垃圾島”上，那五點亮光依舊在雨中閃爍。它們那么微弱，卻又那么堅定，像五個剛學會站立的嬰兒，在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上，開始了它們艱難的生命旅程。
林晚晴回頭望了一眼，隔著模糊的雨幕，那綠光仿佛穿透了時空，讓她看到了幾年后的景象：這里或許會長出一片熒光森林，噬塑菌分解塑料，澄凈草凈化土壤，能源松將污染物轉化為能量，夜晚的森林會泛著溫柔的綠光，成為飛鳥和走獸的家園。
她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然后轉過身，蹣跚著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
她不知道這些熒光之種能否最終扎根生長，能否形成她夢寐以求的“噬污熒光森林”；也不知道身體里的毒素會帶來什么后果，會不會讓她再也無法操控綠能。
她只知道，自己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就交給時間，交給自然，交給那些在黑暗中頑強閃爍的微光。
暴雨依舊傾瀉，砸在垃圾山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要洗凈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罪惡。而在這片被詛咒的土地深處，一點熒光正在悄然綻放，像一顆埋在灰燼里的火種，預示著一個可能的、充滿希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