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翁如神祇天降,乙木甘霖救三人于瀕死,更封印邪源。
凌風與參寶在血契連接下,無聲傳遞恐懼與守護。
當凌風公事公辦詢問參寶狀態(tài),小妖精只本能答:“餓。”
參寶猶豫著抓住凌風遞來的手,柳翁欣慰注視下,眾人決意奔赴隱秘回春谷。
前路幽冥教與白子畫虎視眈眈,邪瞳隱患暗涌,百草仙姑是敵是友?
冰冷的絕望,比幽冥教主的骨鞭更深入骨髓,凍結了凌風最后一點力氣。他躺在冰冷的泥濘中,視野被一片破碎的血紅和不斷逼近的、裹挾著毀滅氣息的黑暗占據(jù)。參寶微弱的氣息如同風中殘燭,在他混亂的意識邊緣搖曳,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牽扯著血契深處撕裂般的劇痛。蘇靈兒蜷縮在不遠處,曾經(jīng)明亮的眸子此刻一片死寂的灰暗,趙莽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敗的風箱,每一次都帶著血沫的嘶聲。陳木的身影已模糊在翻涌的邪氣邊緣,那小小的、被黑暗徹底吞噬的小石頭,正成為一切終結的源頭。
結束了么?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凌風的心。仙門翹楚,宗門倚重的利劍,竟要無聲無息地折損在這荒僻污穢之地,連同這莫名牽連的小妖精,還有身邊生死相隨的同伴……不甘的火焰在靈魂深處掙扎了一下,旋即被鋪天蓋地的黑暗和劇痛無情撲滅。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緩緩闔上。
就在意識徹底沉入無底深淵的前一瞬,一股難以言喻的、磅礴浩瀚的生命氣息,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濃重的死寂與邪氣,如同開天辟地的第一縷光!
這氣息古老、溫和、沛然莫御,帶著草木初生、雨露滋潤的清新,又蘊含著大地般深沉厚重的力量。它并非狂暴的沖擊,而是如同無聲的潮汐,溫柔又無可阻擋地漫溢開來,瞬間充盈了這片被死亡和邪惡占據(jù)的林地。翻騰咆哮的邪氣,如同遇見烈陽的薄雪,發(fā)出刺耳的“滋滋”聲,驚恐萬狀地退縮、消融。那股令人窒息的毀滅威壓,被這股浩瀚的生命力強行推開、凈化。
凌風即將徹底熄滅的意識被這溫暖洪流猛地托起!一股清涼溫潤的力量,如同最純凈的甘泉,無視他殘破軀體的阻隔,直接涌入他干涸撕裂的經(jīng)脈和臟腑。這力量所過之處,如同春風拂過焦土,被邪氣侵蝕的劇痛被快速撫平,碎裂的骨骼傳來細微卻堅定的愈合聲,瀕臨枯竭的靈力如同久旱逢霖的河床,重新泛起微弱卻清晰的生機漣漪。他沉重的眼皮被這股生機強行撐開一線。
朦朧模糊的視野中,一個身影靜靜地懸浮在離地三尺的空中。
那是一位老者。身著洗得發(fā)白的葛布長袍,樣式簡樸得近乎古拙,卻纖塵不染。他的須發(fā)并非純白,而是帶著歲月沉淀的銀灰,梳理得一絲不茍,垂落胸前。面容清癯,皺紋深刻,如同古樹虬結的年輪,每一道都鐫刻著時光的智慧與滄桑。最令人心神震顫的,是他那雙眼睛。平和,深邃,如同倒映著浩瀚星空的古潭,世間萬物的生滅流轉、此地的血腥絕望、糾纏的因果劫數(shù),似乎都清晰地映照其中,卻又激不起半分波瀾。
老者手中并無兵刃法器,只拄著一根形態(tài)極其自然的木杖。那木杖通體呈現(xiàn)出溫潤的深褐色,杖身并非筆直,而是帶著天然樹木的曲折與遒勁,頂端并未刻意雕琢,保留著幾處自然的枝椏分叉,枝頭點綴著幾片翠綠欲滴的嫩葉,散發(fā)著瑩瑩微光。杖身纏繞著幾縷柔韌碧綠的藤蔓,藤蔓上凝結著幾滴飽滿欲墜、散發(fā)著濃郁生命氣息的露珠。
他懸停于空,衣袂在無聲的生命能量流中微微拂動,如同扎根于虛無的古木,巍然不動,自成天地。他并未刻意釋放威壓,但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浩瀚氣息,已如無形的神祇領域,將這片被邪魔玷污的土地強行凈化、籠罩、掌控。
柳翁的目光緩緩掃過狼藉的戰(zhàn)場,在凌風、蘇靈兒、趙莽身上短暫停留,帶著洞悉一切的悲憫,最終落在那團被濃郁邪氣包裹、正發(fā)出尖銳嘶鳴的小石頭身上。他深邃的眼中,映照出常人無法看見的景象——那孩童軀體深處,一道扭曲的、散發(fā)著不祥暗紫光芒的“源”,如同活物般搏動,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生機與光明,正是所有混亂與污染的起點。
“唉……”一聲悠長的嘆息,仿佛從遙遠的時空傳來,帶著看透世事的無奈與悲憫,清晰地響在每個人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奇異地撫平了他們靈魂的顫栗。
柳翁動了。他并未抬腳,身影卻如水中倒影般微微蕩漾了一下,下一個剎那,已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小石頭上方數(shù)尺之處。他手中的木杖——那根看似普通的乙木靈杖,頂端纏繞的藤蔓驟然亮起柔和的碧綠光華。頂端嫩葉上,一滴飽滿如翡翠、凝聚著至精至純乙木生機的露珠,在光華最盛處悄然分離,無聲地滴落。
露珠下落的過程極其緩慢,仿佛時間被無形的力量拉長。它晶瑩剔透,核心處一點凝練至極的翠綠生機如同活物般流轉,散發(fā)出令人心神俱醉的草木清香。它所過之處,空氣中殘留的絲絲縷縷邪氣如同遇見克星,瞬間湮滅消散,留下一道純凈的生命軌跡。
滴答。
露珠輕盈地落在小石頭被邪氣籠罩的額心,沒有發(fā)出任何撞擊聲,如同水滴融入干涸的沙地。
嗡——!
一聲低沉渾厚的震鳴瞬間擴散開來,并非刺耳的音波,而是生命本源力量的共鳴!以露珠落點為中心,一圈凝練如實質、純凈無瑕的碧綠光環(huán)猛地擴散開去,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劃過空間。光環(huán)所及,那濃稠如墨、翻騰咆哮的邪氣,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雪,發(fā)出凄厲的“嗤嗤”聲,大片大片地崩解、凈化,化為虛無的青煙。
“封!”柳翁口中吐出一個古樸的音節(jié),聲音不高,卻帶著言出法隨的威嚴。
乙木靈杖頂端的嫩葉光芒大放,一道純粹由無數(shù)細密玄奧的翠綠符文構成的鎖鏈虛影,瞬間從杖頭射出,精準無比地刺入小石頭體內那搏動著的“邪源”核心!
暗紫色的邪源光芒驟然一暗,如同被扼住咽喉的毒蛇,劇烈地掙扎扭動起來,散發(fā)出更加暴戾絕望的氣息,試圖抵抗那碧綠符文的侵蝕。然而柳翁的封印之力沛然莫御,蘊含著天地間最正統(tǒng)的生機法則,正是這污穢邪源的天然克星。翠綠的符文鎖鏈無視其掙扎,層層纏繞、收緊、烙印,最終形成一個光華流轉、結構繁復的立體封印結界,將那邪源牢牢鎖死在孩童軀體的最深處。
小石頭周身狂暴的氣息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驟然萎靡下去。翻涌的邪氣被徹底壓制回體內,他小小的身體劇烈抽搐了一下,那非人的嘶鳴戛然而止,眼中的狂暴紅光徹底熄滅,眼白一翻,軟軟地癱倒在地,徹底失去了意識。雖然邪氣被封印,但那孩童的軀體依舊籠罩著一層令人不安的灰敗死氣,仿佛一個隨時可能再次破碎的容器。
柳翁的目光并未在小石頭身上過多停留。他手腕輕轉,乙木靈杖在虛空中劃過一個圓滿的弧線,杖頭指向下方重傷瀕死的三人。
“甘霖,降。”
隨著這聲低語,靈杖頂端光華流轉的嫩葉上,另外三滴同樣飽滿、散發(fā)著濃郁生機的露珠,同時滴落。它們在空中劃過三道柔和的翠綠光弧,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精準牽引,分別落向凌風、蘇靈兒和趙莽的眉心。
**噗。噗。噗。**
三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露珠觸及皮膚的瞬間,并未濺開,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瞬間融入。
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溫潤洪流,猛地從眉心灌入!這洪流并非狂暴的沖擊,而是如同最溫柔的春雨,帶著滋養(yǎng)萬物、復蘇大地的磅礴生機,瞬間席卷凌風全身。這股力量精純浩瀚,遠超凡俗丹藥,帶著草木初生、雨露凝結的天地本源氣息。
洪流所過之處,被幽冥教主骨鞭撕裂的肌肉纖維如同久旱的禾苗貪婪吮吸甘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生長、彌合;被邪氣侵蝕、千瘡百孔的經(jīng)脈,如同被無形之手輕柔撫平褶皺、修復裂痕,重新變得堅韌通暢;臟腑深處那撕裂般的灼痛和陰寒瞬間被中和、驅散,取而代之的是溫暖舒適的勃勃生機;幾近枯竭的氣海丹田,如同干涸的泉眼重新涌出清泉,一絲絲精純的乙木靈力開始滋生、流轉,雖然微弱,卻無比堅韌,帶著新生的希望。
這治療并非瞬間痊愈的奇跡,而是以本源生機強行吊住瀕死之命,并為其后續(xù)恢復奠定最堅實的基礎。凌風感覺自己從冰冷的死亡泥沼深處被一只溫暖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拽了出來,重新呼吸到了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沉重的眼皮再次睜開,視線雖然還有些模糊,但已不再是絕望的血紅和黑暗,而是重新映入了被凈化后林間稀疏的天光,以及那懸浮半空、如同古樹般寧靜的身影。
耳邊傳來蘇靈兒一聲細弱卻清晰的抽氣,那是生命回歸、痛楚緩解的本能反應。趙莽那邊則是一聲沉悶而悠長的呻吟,如同擱淺的巨鯨重新回到了水中。
凌風掙扎著,用剛剛恢復一絲力氣的手臂支撐起上半身。每一次肌肉的牽動都帶來清晰的酸脹和細微的刺痛,提醒著他之前傷勢的慘烈,但與瀕死的麻木和絕望相比,這點痛楚幾乎可以忽略。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穿透殘存的眩暈,牢牢鎖定半空中那道葛衣身影。
敬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在他心中層層擴散。能如此輕描淡寫地壓制那恐怖的邪源,彈指間將他們三人從鬼門關拉回,這等修為,已遠超他對“強者”的認知。這絕非普通仙門長老所能企及!
“多……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凌風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卻用盡全身力氣,帶著發(fā)自肺腑的感激與敬重。他試圖拱手行禮,手臂卻沉重得不聽使喚。
蘇靈兒和趙莽也掙扎著想要起身道謝,同樣力不從心。
柳翁的目光緩緩垂落,在凌風身上停留片刻,那古井無波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他并未回應凌風的謝意,視線轉向不遠處那癱軟在地、氣息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小小身影——參寶。
“邪源侵體,血契纏身,更有……劫數(shù)已至。”柳翁的聲音平和舒緩,如同山澗清泉流淌,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穿透力,“此間因果,糾纏甚深。”
他手中的乙木靈杖再次輕輕一點。杖頭柔韌的藤蔓上,又一滴翠綠欲滴、生機盎然的露珠無聲凝聚、滴落,精準地飛向參寶的額頭。
**滋——**
露珠融入的瞬間,異變陡生!參寶小小的身體猛地劇烈一顫,并非像凌風他們那樣順暢地吸收生機,反而像是滾燙的烙鐵按在了冰面!一層極其黯淡、卻無比堅韌的暗紅色微光,驟然從參寶體表浮現(xiàn)出來,帶著一種冰冷、抗拒、充滿不祥契約意味的氣息,頑強地抵抗著乙木甘霖的融入。這層紅光極其微弱,若有若無,如同風中殘燭,卻又異常頑固,死死守護著參寶殘存的本源,拒絕外來的生機之力大量涌入。
柳翁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深邃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電,仿佛穿透了參寶的軀體,直視那暗紅光暈的本質。“本源幾近枯竭……這血契……”他低語著,聲音帶著一絲凝重,“霸道至此,竟連生機也遭排斥?鎖魂奪源……好狠厲的手段。”他微微搖頭,杖尖光芒略盛,那滴乙木甘霖終于艱難地突破那層血契紅光的微弱阻隔,緩緩滲透進去。
效果遠不如凌風他們立竿見影。參寶身體那令人揪心的顫抖并未立刻停止,只是幅度小了一些,微弱的氣息依舊如同游絲,仿佛隨時會斷絕。那層黯淡的血契紅光,在乙木生機的刺激下,反而像被激活的烙印,在參寶蒼白的皮膚下若隱若現(xiàn),勾勒出詭異而冰冷的紋路。
柳翁的目光在參寶身上停留片刻,又轉向剛剛被他封印、癱軟在地的小石頭,最后掃過凌風三人,最終定格在凌風身上。那目光平和,卻帶著洞悉一切的力量,仿佛能看穿皮囊,直視靈魂深處糾纏的因果與背負的重擔。
“幽冥邪教,死灰復燃,其心可誅。”柳翁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宣告般的沉重,“此童體內邪源,乃其核心之力投影所化,兇險異常,非強力封印不可壓制。至于你……”他的目光如實質般落在凌風身上,“血契已成定數(shù),枷鎖深種神魂,鎖其本源,亦損你道途。此乃大劫之始。”
“劫數(shù)?”凌風心頭劇震,喉嚨發(fā)緊,嘶啞地問出這兩個字。他體內的血契烙印,在柳翁目光注視下,竟隱隱傳來一陣灼痛。
柳翁微微頷首,目光轉向氣息奄奄的參寶,帶著一絲悲憫:“此妖靈,本源純粹,乃天地造化所鐘。如今本源被血契鎖奪,十不存一,如風中殘燭。尋常丹藥靈力,于她……杯水車薪,難解其渴,更無法撼動那霸道血契根基分毫。”他頓了頓,手中乙木靈杖頂端嫩葉無風自動,散發(fā)出令人心安的柔和光暈,“欲解此厄,需尋本源生機之地,借天地造化偉力,方有一線之機。”
他目光投向西南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巒密林:“據(jù)此七千里外,有深谷名‘回春’。谷中有一眼‘生生造化泉’,乃地脈生機匯聚之眼,蘊含最純粹的生命源力。谷主百草,乃老夫故友,精研草木本源、生機造化之道,于化解奇詭契約、修復本源損傷或有獨到之法。”
凌風的心臟猛地一跳,如同在無邊的黑暗中驟然瞥見一絲微光。回春谷!生生造化泉!百草仙姑!這三個名字,如同三根救命稻草,瞬間抓住了他瀕臨絕望的心神。他掙扎著想要站起,身體卻依舊虛弱不堪。
“前輩……那回春谷……”凌風的聲音因急切而更加嘶啞。
柳翁收回目光,看向凌風,眼神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此乃唯一生路。回你宗門,路途遙遠,變數(shù)太多。且……”他略作停頓,語氣微沉,“白子畫既已勾結外魔,對你等下手,宗門之內,恐非善地,規(guī)矩束縛之下,未必能容此妖靈與邪童。”
凌風瞳孔驟縮!柳翁竟連白子畫之事也一語道破!宗門內有內鬼,回去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更別提帶著參寶和小石頭這兩個“麻煩”。柳翁的話,瞬間斬斷了他潛意識里最后一絲返回宗門的僥幸念頭。回春谷,是絕境中唯一的,也是必須抓住的希望!
“就去回春谷!”凌風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說道。聲音雖弱,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強撐著想要完全站起,身體卻晃了晃。
“凌師兄!”蘇靈兒和趙莽幾乎同時出聲,帶著關切。陳木也迅速靠近一步,準備攙扶。
“我沒事!”凌風咬著牙,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身體的虛弱和劇痛,目光掃過同伴,最終落在陳木身上,“陳師弟,小石頭邪源雖被前輩封印,但隱患仍在,需你以符箓加持,嚴加看管,絕不容有失!”
“是!凌師兄放心!”陳木神色凝重,立刻應下,迅速從懷中掏出數(shù)張明黃色的鎮(zhèn)邪符箓,小心翼翼地走向昏迷的小石頭,口中念念有詞,一道道靈光符印開始落在小石頭身上,加固柳翁的封印。
“蘇師妹,趙師弟,盡快調息,恢復一分是一分,前路艱險,不容懈怠!”凌風繼續(xù)吩咐,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領袖威嚴。
“明白!”蘇靈兒和趙莽重重點頭,立刻盤膝坐下,各自運轉功法,竭力吸收體內殘留的乙木甘霖藥力,抓緊每一息時間恢復。
柳翁靜靜地看著凌風在重傷之下依舊條理清晰地安排,眼中那抹極淡的贊許之色一閃而逝。他并未多言,身影緩緩從半空降下,落在參寶身旁不遠處,如同古樹扎根大地,無聲地守護著這片剛剛脫離死亡陰影的區(qū)域。
混亂與絕望的堅冰被柳翁沛然的生命之力擊碎,留下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和緊繃的神經(jīng)。凌風強壓下臟腑間殘留的隱痛,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個蜷縮在濕冷地面上的小小身影。
參寶醒了。
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劇烈地顫抖著,掙扎了許久,才艱難地掀開一絲縫隙。那雙曾映著山野靈動的眼眸,此刻卻像是蒙塵的琉璃,黯淡無光,空洞地望著上方被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生命的氣息在她身上微弱得如同游絲,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瘦弱胸腔的起伏,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脆弱。柳翁那一滴珍貴的乙木甘霖,只是勉強吊住了她最后一線生機,如同在狂風中的殘燭上罩了一層薄紗,搖曳不定,隨時可能熄滅。那層源自血契的黯淡紅光,如同附骨之疽,依舊在她蒼白的皮膚下若隱若現(xiàn)。
就在這時,一股尖銳的刺痛毫無征兆地從凌風胸口深處炸開!那感覺并非來自他自身的傷口,更像是靈魂深處被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入,帶著絕望的冰冷和瀕死的虛弱感,瞬間席卷他的神經(jīng)。
“呃……”凌風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猛地抬頭,對上了參寶那雙剛剛睜開的、空洞的眼睛。
視線交匯的剎那,時間仿佛凝滯。
沒有言語。冰冷的契約鎖鏈卻在他們之間驟然繃緊!一股龐大而混亂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所有脆弱的意識屏障,沿著那無形的血契通道,狠狠撞入凌風的靈魂!
恐懼!無邊無際的恐懼!如同最深的寒淵之水,瞬間將凌風淹沒。那是參寶對自身本源枯竭、生命流逝最本能的、刻入骨髓的恐懼,是對那冰冷血契枷鎖的極致絕望。
痛苦!撕裂靈魂的劇痛!源自生命本源被強行剝奪、鎖死的酷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刀尖上滾動。
茫然無助!如同被拋棄在無邊荒野的幼獸,對自身命運、對眼前一切的徹底迷失。
還有……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卻如同黑暗中螢火般固執(zhí)存在的……渴望。對生的渴望,對那片記憶中溫暖陽光、自由雨露的渴望。
這些屬于參寶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狂暴、原始、毫無掩飾地沖擊著凌風的心防。冰冷與灼熱交織,絕望與微光并存,真實得令人窒息。
凌風咬緊牙關,太陽穴突突直跳,強行抵御著這洶涌而來的情緒風暴。他試圖構筑起理智的堤壩,將契約者的恐懼隔絕在外。然而,就在這混亂的洪流中,他清晰地“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了參寶眼中懸浮半空的柳翁——不再是救星,而是一根在無盡黑暗深淵中唯一垂下的、散發(fā)著溫暖微光的藤蔓!那是溺水者眼中唯一的浮木,是絕望深淵里唯一的光源。一種近乎本能的、超越理智的依賴和求救意念,如同最強烈的信號,順著血契的鏈接,直接烙印在凌風的意識里。
他甚至恍惚間“看”到了自己——在參寶混亂的感知中,他凌風的身影模糊而高大,帶著一種冰冷的壓迫感,如同掌控她生死的判官,是恐懼的來源之一。但在這恐懼的底色下,似乎又摻雜著一絲極其矛盾、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微弱的、被契約強行綁定的、近乎雛鳥般的依賴?因為他是此刻除了柳翁之外,唯一與她有著最直接、最深刻聯(lián)系的存在?這感覺極其微弱,如同狂風中的火星,瞬間便被更強烈的恐懼淹沒,卻真實存在過。
血契的冰冷枷鎖,在這一刻,竟成為傳遞最真實靈魂顫音的橋梁。所有的偽裝、猜忌、冰冷的算計,在這原始的情緒洪流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無聲的對視,仿佛持續(xù)了萬年,又仿佛只在彈指之間。凌風眼中審視、戒備的堅冰,在這洶涌的真實沖擊下,裂開了一道無法忽視的縫隙。一種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無奈感,沉沉地壓在他的心頭。這血契已成事實,如同跗骨之蛆,甩不脫,斬不斷。而眼前這個小妖精,無論他愿意與否,她的生死,已與他的命運、甚至道途緊緊捆綁在一起。
一種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責任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壓在了凌風的心頭,取代了最初的厭惡和抗拒。守護她,此刻不僅僅是因為柳翁指出的道途關聯(lián),更因為這契約另一端傳遞過來的、那最原始脆弱的求生本能。
沉默終于被打破。
凌風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和胸口的刺痛,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仿佛剛才那無聲的靈魂沖擊從未發(fā)生過:“感覺如何?能動嗎?”這是最務實的詢問,關乎接下來的行動。
參寶空洞的眼睛依舊望著他,似乎過了很久,那蒼白的嘴唇才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
一個微弱到幾乎被風吹散,卻無比清晰、直指生命本源的音節(jié),從她唇間逸出:
“……餓。”
不是痛,不是怕,而是**餓**。
最純粹、最原始、最無法抗拒的生命需求。如同初生的嬰兒,在經(jīng)歷巨大創(chuàng)傷后,本能地尋求維系生命的最基本能量。這回答簡單到極致,卻像一把最質樸的鑰匙,瞬間捅破了兩人之間那層由猜忌、契約和生死危機構筑的厚重冰墻。
凌風明顯愣了一下。他預想過各種回答——痛苦的呻吟、恐懼的哭泣、或者干脆是沉默。唯獨沒料到是這個答案。這直白到近乎荒謬的訴求,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純粹和瀕死者的本能,讓他在錯愕之余,心中那冰冷的堤防,無聲地又塌陷了一塊。
他沉默地看著她。參寶依舊虛弱地躺在那里,小小的身體陷在枯葉和泥濘中,蒼白得像一張脆弱的紙。那雙空洞的大眼睛,此刻似乎因說出了那個字,而恢復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焦距,帶著一種小動物般的、純粹的期盼,巴巴地望著他。那眼神里,恐懼還在,但被更強烈的生理需求暫時壓了下去。
柳翁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暖意,如同初春湖面解凍的第一道漣漪,悄然蕩開。他微微頷首,仿佛看到了某種在劫難糾纏的荊棘叢中,悄然萌發(fā)的、極其微小的綠芽。
凌風的目光從參寶臉上移開,掃過她沾滿泥污、微微顫抖的手臂。他緊抿著唇,似乎在下一個艱難的決心。然后,他動了。
他強撐著依舊虛弱疼痛的身體,一步,一步,有些蹣跚但堅定地走到參寶身邊。他并未彎腰去抱,而是緩緩地、帶著一種公事公辦般的生硬,向躺在地上的參寶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手掌寬大,指腹和虎口處帶著常年握劍磨礪出的厚繭,此刻還殘留著戰(zhàn)斗后的污跡和幾道未愈的細小傷口。它懸停在參寶面前,像一道邀請,更像一道命令。
參寶的視線落在那只伸過來的大手上。恐懼的本能讓她身體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瞳孔深處那抹剛升起的微弱希冀被瞬間撲滅大半。血契帶來的冰冷感仿佛再次加劇,眼前這只手似乎與記憶中那些試圖捕捉她的、帶來傷害的手重疊了。她下意識地想要避開,蜷縮起身體。
然而,身體深處傳來的那種吞噬一切的、令人眩暈的“餓”,如同無數(shù)只小手在瘋狂抓撓她的臟腑。這感覺比恐懼更原始,更霸道。同時,血契的存在,讓她對眼前這個人類男子有著一種無法徹底割裂的、扭曲的感知聯(lián)系。他能給她帶來“食物”嗎?這個念頭,微弱卻又頑強地升起。
她的目光在凌風那只布滿繭子和傷痕的手上,和他那雙依舊深沉、卻似乎少了幾分冰冷審視的眼睛之間,來回游移。猶豫、掙扎、恐懼、還有那壓倒性的生存渴望,在她小小的臉上交織變幻。
時間仿佛再次變得粘稠。
終于,參寶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遲疑,抬起了一只同樣沾滿污泥、瘦弱得仿佛一折就斷的小手。她的動作很慢,指尖甚至在微微顫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凌風手掌邊緣那粗糙的繭子時,她的動作又頓住了,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燙到。她飛快地抬眼看了凌風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像一團亂麻。
凌風的手,依舊穩(wěn)穩(wěn)地停在那里,沒有催促,沒有收回,如同磐石。
終于,參寶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勇氣,閉了閉眼,細小的指尖帶著冰涼的觸感和細微的顫抖,輕輕地、輕輕地搭在了凌風的手掌邊緣。如同蜻蜓點水,一觸即離的試探。
然后,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她那只冰涼的小手,才真正地、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力度,小心翼翼地、卻又緊緊地抓住了凌風的一根手指。不是整個手掌,僅僅是一根手指。但那抓握的力度,卻透著一股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不顧一切的依賴。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她身體的輕顫和微弱的脈搏跳動。凌風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從未碰觸過如此脆弱又如此“麻煩”的存在。他幾乎能感受到她指骨纖細的輪廓,仿佛稍一用力就會碎裂。一種極其陌生的、混雜著責任與無奈的感覺,順著那冰冷的指尖,傳遞到他心底。
他沒有說話,只是手臂微微用力,一股沉穩(wěn)的力量順著那根被抓住的手指傳遞過去,幫助地上那輕飄飄的身體借力坐起。
參寶借著他的力量,極其艱難地撐坐起來,小小的身體依舊搖搖欲墜。坐起后,她立刻松開了抓住凌風手指的手,仿佛那是什么燙手的東西,兩只小手有些無措地絞在一起,低著頭,不敢再看凌風。但那一瞬間的接觸,那冰冷的觸感和傳遞過來的微弱力量,卻像一道無形的橋梁,將他們牢牢地綁在了同一條搖搖欲墜的船上。
柳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當看到參寶的小手最終抓住凌風手指的那一刻,老人眼中那絲欣慰之色終于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如同古木逢春,煥發(fā)出溫和的光彩。他微微頷首,仿佛看到了某種在既定劫數(shù)中悄然孕育的、意料之外的變數(shù)。
“事不宜遲。”柳翁的聲音打破了這微妙的沉寂,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小石頭邪源封印初成,并不穩(wěn)固,需盡快尋得生機之地溫養(yǎng)壓制,遲則恐生異變。參寶本源枯竭,亦需造化之力續(xù)命。”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凌風身上,“老夫便送你們一程,護持爾等抵達回春谷外。谷中禁制玄妙,非請難入,屆時需靠你們自己叩門求見百草道友了。”
凌風聞言,心頭大石終于落地,深深一禮:“謝前輩護道之恩!此恩此德,凌風與同門永世不忘!”有柳翁這等深不可測的存在親自護送,穿越這危機四伏的數(shù)千里路途,希望陡增!
蘇靈兒、趙莽、陳木也掙扎著起身,齊齊躬身:“謝前輩!”
“不必多禮。”柳翁微微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將眾人托起,“前路兇險,幽冥教爪牙遍布,那白子畫亦必不甘心,定會沿途截殺。爾等需謹記,一切以抵達回春谷為先,遇敵能避則避,不可戀戰(zhàn)。”他目光轉向陳木,“此童體內封印乃重中之重,符箓加持不可有片刻松懈,你之責任,最重。”
陳木神色一凜,肅然抱拳:“晚輩明白!必竭盡全力!”
柳翁又看向凌風和他身旁低著頭、氣息微弱的參寶,語氣中帶著一絲深意:“血契已成定數(shù),強求不得。然福禍相依,枷鎖亦可為紐帶。回春谷之行,是劫是緣,端看你二人如何自處了。”這番話,如同讖語,在凌風心頭激起漣漪。
凌風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身旁小小的身影,沉默片刻,沉聲應道:“晚輩謹記。”
“好。”柳翁不再多言,手中乙木靈杖輕輕一頓地面。
嗡!
杖頭嫩葉光華流轉,一道柔和的碧綠光暈以杖尖為中心,如同水波般迅速蕩漾開來,瞬間籠罩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凌風、蘇靈兒、趙莽、陳木、被符箓層層包裹昏迷的小石頭,以及虛弱靠在凌風腿邊、努力支撐身體的參寶。
光暈加身的剎那,眾人只覺身體一輕,如同被無形的云氣托起,腳下松軟的泥土和枯葉帶來的滯澀感瞬間消失。一股溫和的力量包裹著他們,減輕著傷處的痛楚,滋養(yǎng)著疲憊的身體。連呼吸都仿佛變得格外順暢,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心安的草木清香。
柳翁的身影率先飄起,如同沒有重量般懸浮在前方數(shù)丈之處,葛衣飄飄,木杖在手,如同引路的古仙。
“跟緊。”凌風低聲對身旁的參寶說了一句,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卻不再是最初的冰冷。他邁開腳步,跟上了前方那道看似緩慢、實則一步數(shù)丈的葛衣身影。腳步落在被光暈籠罩的地面,輕盈而穩(wěn)定。
參寶低著頭,努力邁動虛浮無力的雙腿,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一只大手及時地、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支撐感,正是來自凌風。參寶身體又是一僵,卻沒有再掙脫,只是咬著蒼白的下唇,借著那支撐的力道,跌跌撞撞地跟上。
蘇靈兒和趙莽相互扶持著,緊隨其后。陳木則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幾道牽引符箓的光芒,將昏迷不醒、被符箓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石頭懸浮在身側半尺之處,嚴密看管,寸步不離地跟在隊伍最后方。
碧綠的光暈如同一個移動的生命結界,籠罩著這支沉默而傷痕累累的隊伍,緩緩離開了這片曾經(jīng)彌漫著絕望與血腥的林地,踏入了前方幽深莫測、危機四伏的無盡山林。
陽光艱難地穿透層層疊疊的古老樹冠,在林間投下斑駁陸離、變幻不定的光影。濃重的濕氣混合著草木腐爛和泥土的腥氣,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肺葉上。參寶幾乎是掛在凌風的手臂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虛汗浸濕了她額前凌亂的發(fā)絲,粘在蒼白的皮膚上。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枯竭般的劇痛,那源自血契的暗紅微光,在她皮膚下不安地流轉,如同蟄伏的毒蛇。她全部的力氣都用來對抗那吞噬一切的“餓”和沉重的虛弱,眼前的景象時而模糊時而旋轉。
凌風手臂上傳來的重量輕得讓他心驚,那細微的顫抖更是時刻提醒著他臂彎中生命燭火的微弱。他必須分出一部分心神,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攙扶的力道,生怕稍一用力就會折斷這脆弱的枝條。胸口的血契烙印,隨著參寶的狀態(tài)起伏而隱隱傳來冰冷的刺痛或灼熱的悸動,如同一條無形的鎖鏈,時刻將他與這脆弱的小妖精捆綁在一起。這感覺陌生而煩躁,卻又無法擺脫。
“凌師兄,”陳木刻意壓低的、帶著緊張的聲音從隊伍后方傳來,“小石頭身上的封印……那邪源的氣息似乎在極其緩慢地滲透出來!我的‘三清鎮(zhèn)煞符’光華在減弱!”他額角滲著細密的汗珠,眼睛死死盯著懸浮在他身前、被層層符箓包裹的小小身體。符箓散發(fā)的金光確實比之前黯淡了一絲,縫隙間,隱約有一縷比發(fā)絲還細的、極其淡薄卻帶著不祥意味的暗紫色氣息,如同活物般緩緩滲出,接觸到包裹的符箓金光,便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緩慢地侵蝕著。
柳翁走在最前方,身影在斑駁的光影中顯得飄渺而恒定。他并未回頭,平和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乙木封印雖固,奈何其載體太過孱弱,邪源無時無刻不在侵蝕其生機,試圖破封。符箓之力,只能延緩,無法根除。務必加強警戒,此邪氣一旦外泄過多,極易引來不祥之物窺伺。”
他的話語如同冰水,澆在眾人心頭。陳木臉色更白,立刻又掏出幾張符箓,口中咒語急急念動,一道道新的金光加固上去,暫時壓下了那絲逸散的邪氣,但符箓的光芒依舊顯得沉重而勉強。
蘇靈兒警惕地環(huán)視著四周濃密得化不開的幽暗叢林,手中扣緊了僅存的幾枚柳葉鏢,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柳翁前輩,那幽冥教和白子畫……他們真會追來嗎?”趙莽握緊了手中的厚背砍刀,粗重的呼吸在寂靜的林間格外清晰。
柳翁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目光仿佛穿透了前方重重疊疊的樹障:“劫數(shù)已動,因果糾纏,避無可避。幽冥教行事,向來如跗骨之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至于白子畫……”他頓了頓,語氣微沉,“心魔深種,勾結外道,此番失手,必遭反噬,其報復之心,只會更烈。此刻,或許已有陰影綴上我等行蹤。”
仿佛是為了印證柳翁的話語,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唳——!”
一聲尖銳凄厲、充滿死寂怨毒之意的禽鳴,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林間的死寂!聲音并非來自一個方向,而是如同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帶著詭異的回音,狠狠扎入眾人的耳膜!
眾人心頭劇震,猛地抬頭。
只見極高處,透過濃密樹冠的縫隙,隱約可見數(shù)個極小的黑點正以驚人的速度盤旋、俯沖!它們的身影在枝葉縫隙間一閃而逝,快如鬼魅,但那驚鴻一瞥間,依舊能看清其輪廓——形似巨鷹,卻無半分羽毛,全身覆蓋著灰敗腐朽的皮肉,骨節(jié)嶙峋,翼膜破敗不堪,空洞的眼窩里燃燒著兩點幽綠的鬼火!濃烈的尸腐惡臭,隨著它們的尖嘯,如同實質的陰風般當頭罩下!
“腐骨尸鷲!”蘇靈兒失聲驚呼,臉色煞白。這是幽冥教馴養(yǎng)的標志性魔物之一,專門啄食腐尸、追蹤生魂,其爪牙蘊含劇毒尸腐之氣!
“結陣!護住核心!”凌風厲喝出聲,瞬間將虛弱的參寶拉到身后,同時嗆啷一聲,腰間佩劍已然出鞘半寸,寒光乍現(xiàn)!盡管身體狀態(tài)遠未恢復,一股凌厲的劍意已透體而出。
陳木更是如臨大敵,雙手法訣急變,懸浮的小石頭周圍瞬間亮起數(shù)層厚重的符箓光盾,將他自身也護在其中。
柳翁的身影終于停了下來。他并未回頭,只是平靜地望著那些在樹冠上方高速盤旋、發(fā)出挑釁般尖嘯的尸鷲,手中的乙木靈杖頂端,那片嫩葉悄然散發(fā)出更加溫潤而凝練的碧綠光華。
“宵小之輩,也敢聒噪。”老人溫和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如同古木經(jīng)霜般的冷冽。
腐骨尸鷲凄厲的唳叫在林海上方層層回蕩,如同無數(shù)把生銹的銼刀刮擦著眾人的神經(jīng)。濃烈的尸腐惡臭凝成陰風,沉甸甸地壓下,令人作嘔。
凌風將參寶死死護在身后,冰冷的劍鋒完全出鞘,劍尖微微顫動,指向樹冠縫隙間那些鬼魅般盤旋的黑影。蘇靈兒和趙莽一左一右,護住兩翼,手中武器緊握,指節(jié)發(fā)白。陳木則被數(shù)層符箓光盾牢牢護在中央,光盾的核心是那被重重封印的小石頭,他臉色蒼白,汗水涔涔而下,全力維持著符箓的穩(wěn)定,對抗著封印內邪源蠢蠢欲動的侵蝕。
柳翁立于眾人之前,葛衣在無形的尸腐陰風中微微拂動,身形卻穩(wěn)如山岳。他并未看天,深邃的目光穿透前方濃密得化不開的幽暗林莽,仿佛鎖定了某個更深處、更危險的存在。
“幽冥左使,既已親至,何不現(xiàn)身?”柳翁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古鐘轟鳴,清晰地穿透了尸鷲的尖嘯和陰風的嗚咽,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穿透力,在幽寂的林海中遠遠蕩開。
話音落下,前方約百丈外,幾株需數(shù)人合抱的參天古木陰影深處,空間如同水波般詭異地扭曲了一下。
一股比尸腐惡臭更陰冷、更沉凝、帶著濃重血腥和硫磺氣息的威壓,如同無形的潮汐,猛地擴散開來!空氣瞬間變得粘稠而灼熱,仿佛置身于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口邊緣。
扭曲的光影中,一個身影緩緩浮現(xiàn)。
來人身材異常高大,近乎九尺,裹在一件寬大厚重的暗紅斗篷之中。斗篷的材質非布非革,隱隱流動著粘稠血液般的暗啞光澤。兜帽深深罩下,陰影完全遮蔽了面容,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略顯蒼白的下頜。他并未踏足地面,雙足離地三寸,懸停于虛空,腳下蒸騰著絲絲縷縷暗紅色的、帶著硫磺氣息的煙霧。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垂在身側的雙手,骨節(jié)異常粗大,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暗金色,仿佛由某種金屬熔鑄而成,指尖縈繞著絲絲縷縷凝而不散的黑氣。
“桀桀桀……”一陣如同金屬摩擦、又似夜梟啼哭的怪異笑聲從那兜帽的陰影下傳來,聽得人頭皮發(fā)麻,“老木頭,鼻子倒還是這么靈光。這么多年過去,你倒是越發(fā)喜歡管閑事了。”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
柳翁手中的乙木靈杖光華流轉,杖頭嫩葉碧光瑩瑩,驅散著周圍不斷侵襲的污濁氣息。他神色依舊平和,眼神卻銳利如電:“幽冥左使‘血手’厲無咎。看來幽冥教對這邪源投影,倒是志在必得,竟勞動你親自出手。”他微微一頓,語氣轉冷,“可惜,此路不通。”
“通不通,你說了不算!”厲無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屬般的鏗鏘殺意,“把那邪種和那只鎖了本源的小妖精交出來!本座或可大發(fā)慈悲,留你們一個全尸!”他懸空的身影微微前傾,暗紅斗篷無風自動,周身那股血腥硫磺的氣息驟然暴漲,如同無形的烈焰向眾人席卷而來!恐怖的威壓讓蘇靈兒、趙莽等人瞬間臉色煞白,呼吸都為之一窒,陳木維持的符箓光盾更是劇烈波動起來!
“哼!”柳翁一聲冷哼,如同春雷乍響,手中乙木靈杖猛地向地面一頓!
咚!
一聲沉悶卻撼動心魄的震響!以靈杖頓地處為中心,一圈凝練如實質的翠綠光環(huán)轟然爆發(fā),如同碧玉雕琢的漣漪,瞬間橫掃四方!
光環(huán)所過之處,那席卷而來的血腥硫磺威壓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堅壁,發(fā)出刺耳的“嗤嗤”聲,被強行阻擋、凈化、推回!厲無咎腳下蒸騰的暗紅煙霧被碧綠光環(huán)掃過,如同沸湯潑雪,瞬間消散大半。周圍彌漫的尸腐惡臭也被沖淡了許多。
“大言不慚。”柳翁的聲音帶著一絲古木般的沉凝,“想要,自己來取。”
“找死!”厲無咎兜帽下的陰影中仿佛燃起兩點猩紅!他不再廢話,懸空的身影猛地一晃,竟在原地留下一道凝而不散的暗紅殘影,真身已如同撕裂空間的鬼魅,瞬息跨越數(shù)十丈距離!
他并未直接撲向柳翁,而是目標明確——直取被符箓光盾層層包裹、懸浮在陳木身前的小石頭!那只閃耀著暗金光澤、纏繞不祥黑氣的恐怖大手,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狠狠抓向光盾!
“休想!”凌風暴喝,強提一口丹田剛剛凝聚的稀薄靈力,手中長劍化作一道驚鴻寒電,直刺厲無咎抓來的手腕!劍鋒之上,一點凝練的星芒驟然亮起,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他知道自己遠非對方敵手,但此刻,必須為柳翁爭取一瞬!
蘇靈兒的柳葉鏢、趙莽的厚背砍刀,也同時攻向厲無咎的側翼!他們明知是螳臂當車,卻義無反顧。
厲無咎兜帽下發(fā)出不屑的冷哼,抓向光盾的“血手”去勢絲毫不變,另一只暗金大手隨意地向后一揮!
轟!
一股凝練如實質的暗紅氣勁如同血色狂濤,狠狠撞在凌風三人的攻擊之上!
噗!噗!噗!
凌風劍尖的星芒瞬間爆碎,一股無可抵御的巨力順著劍身傳來,他如遭重錘轟擊,喉頭一甜,鮮血狂噴,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蘇靈兒和趙莽更是不堪,武器脫手飛出,鮮血狂噴,重重砸落在地,瞬間重傷!
而厲無咎那只抓向符箓光盾的“血手”,眼看就要觸及——
“定。”
柳翁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個字。隨著這個字吐出,柳翁手中的乙木靈杖頂端,那一片嫩葉驟然光華大放!一道純粹由無數(shù)細密玄奧的翠綠符文構成的光束,后發(fā)先至,瞬間跨越空間,精準無比地照射在厲無咎抓出的那只暗金大手之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強行凝固!
厲無咎那只蘊含著恐怖力量、足以捏碎精鋼的手掌,連同其上纏繞的絲絲黑氣,瞬間被一層晶瑩剔透的碧綠光華覆蓋、凍結!那并非冰封,而是被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沛然莫御的法則之力強行定在了虛空之中!任憑厲無咎如何催動那暗金手掌上恐怖的力量,都無法撼動分毫,甚至他整個前沖的鬼魅身形都被這股無形的法則之力硬生生釘在了原地!
“乙木封鎮(zhèn)?!”厲無咎兜帽下的陰影中,第一次傳出了驚怒交加的嘶吼,帶著難以置信!他周身暗紅斗篷瘋狂鼓蕩,腳下硫磺煙霧劇烈翻騰,試圖掙脫這無形的束縛。
“幽冥血手,不過爾爾。”柳翁的聲音帶著一絲古井無波的淡然。他并未趁機攻擊被暫時定住的厲無咎,另一只空著的手卻凌空朝著樹冠上方那些依舊在尖嘯盤旋的腐骨尸鷲,輕輕一拂。
動作輕柔,如同拂去衣袖上的塵埃。
然而,隨著這一拂,一道柔和得近乎無形的碧綠漣漪,無聲無息地掃過天空。
噗!噗!噗!噗!
天空中那些兇戾盤旋的尸鷲,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瞬間捏爆!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便在同一時間爆裂成漫天灰敗的腐肉碎骨和四散的幽綠鬼火!濃烈的尸臭瞬間被一股清新的草木氣息凈化、驅散。
“柳!老!兒!”厲無咎徹底暴怒,兜帽陰影下兩點猩紅光芒暴漲!他那被碧綠光華定住的暗金手掌上,驟然爆發(fā)出刺目欲盲的血色光芒!一道道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紅紋路在他手臂皮膚下瘋狂凸起、蠕動!
咔嚓!咔嚓!
覆蓋在手掌上的晶瑩碧綠光華,竟然開始出現(xiàn)細微的裂痕!那源自生命法則的封鎮(zhèn)之力,竟被他以某種燃燒本源的血邪秘法強行沖擊,眼看就要掙脫!
柳翁眼神微凝,顯然也未曾料到這“血手”厲無咎的爆發(fā)力如此兇悍。他手中的乙木靈杖光華流轉,杖頭嫩葉急速震顫,更多的翠綠符文涌出,試圖加固封印。
就在這封印與掙脫之力激烈對抗、僵持不下,氣機牽引達到頂點的瞬間——
“柳翁前輩!小心!”一直緊張關注戰(zhàn)局的陳木,突然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道身影,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等待了千萬年的毒蛇,毫無征兆地從柳翁身后不足十丈的一株巨樹陰影中暴射而出!
快!快到超越了視覺的極限!如同一道撕裂空間的慘白電光!
那是一個身著雪白長衫的身影,纖塵不染,與這幽暗污濁的叢林格格不入。面容俊朗,甚至帶著幾分書卷氣,但那雙眼睛,卻赤紅如血,充斥著癲狂、怨毒和毀滅一切的瘋狂!正是白子畫!
他手中并無長劍,只有一道凝練到極致、散發(fā)出恐怖高溫和毀滅氣息的蒼白光束!那光束并非劍氣,而是由最純粹、最暴烈的純陽真火高度壓縮而成,帶著焚滅萬物的氣息!這蓄謀已久的絕殺一擊,目標并非柳翁本人,而是直指被柳翁護在身后、氣息奄奄的參寶!
時機歹毒到了極點!正是柳翁全力催動乙木靈杖對抗厲無咎掙脫封印、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且氣機被厲無咎完全牽制的剎那!白子畫這傾注了所有瘋狂與怨恨的一擊,就是要趁此千載難逢之機,徹底抹殺參寶,斷絕凌風最后一絲希望,更要讓柳翁分心,給予厲無咎徹底掙脫封印的機會!
“賤婢!去死!”白子畫赤紅的雙眼中只有毀滅的快意,那恐怖的純陽光束,已撕裂空氣,灼熱的氣息甚至讓參寶周圍的草木瞬間焦枯!
參寶只覺得一股足以將她靈魂都焚成虛無的恐怖灼熱當頭罩下!死亡的陰影瞬間吞噬了所有感知!她連恐懼都來不及升起,只能本能地、絕望地閉上眼睛。
“爾敢!”柳翁古井無波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波動,帶著驚怒!他雖強大,但白子畫這蓄謀已久、角度刁鉆的絕殺,確實抓住了他氣機轉換的唯一空隙!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人影,帶著一往無回的氣勢,如同撲火的飛蛾,猛地從側面撞了過來,用盡全身的力量,狠狠撞在完全被死亡鎖定、僵在原地的參寶身上!
砰!
是凌風!他剛剛從被厲無咎擊飛的劇痛中勉強穩(wěn)住身形,嘴角還掛著未干的血跡。在看到白子畫那道毀滅光束射向參寶的瞬間,他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卻比思維更快!沒有權衡利弊,沒有考慮自身傷勢,甚至連血契的感應都來不及傳遞,純粹是守護的本能驅動!
巨大的撞擊力將參寶嬌小的身體狠狠撞飛出去,脫離了那純陽光束的核心鎖定范圍!
而凌風自己,卻因為這一撞,完全暴露在了那毀滅性的蒼白光束之前!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格擋或閃避的動作!
嗤——!
恐怖的高溫瞬間灼焦了他的衣袍!毀滅的氣息撲面而來!
“凌師兄!”蘇靈兒和趙莽目眥欲裂,發(fā)出絕望的嘶吼。
柳翁眼中厲芒暴漲,乙木靈杖強行分出一道翠綠光華,如同屏障般瞬間擋在凌風身前!
轟隆!!!
純陽光束狠狠撞在倉促形成的翠綠屏障之上!
震耳欲聾的爆鳴響徹山林!刺目的白光與翠綠光華瘋狂交織、湮滅!狂暴的能量亂流如同失控的颶風,瞬間向四周席卷!
噗!
柳翁身軀微微一晃,臉色瞬間白了一分!強行分心抵擋這蓄謀已久的偷襲,讓他對厲無咎的封印之力驟然減弱!
咔嚓嚓!
厲無咎那只被定住的暗金手掌上,碧綠封印光罩瞬間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痕!
“桀桀!老木頭,你分心了!”厲無咎狂笑一聲,暗金血手猛地爆發(fā)出滔天血光!
轟!
碧綠封印徹底崩碎!厲無咎的身影瞬間掙脫束縛,化作一道暗紅血影,并未繼續(xù)攻擊柳翁,而是快如閃電般抓向被爆炸氣浪掀飛、符箓光盾劇烈閃爍的小石頭!
而另一邊,純陽光束與翠綠屏障對撞的恐怖能量亂流中,凌風的身影如同被巨浪拍中的小舟,鮮血狂噴,再次被狠狠拋飛,重重砸落在數(shù)丈外的灌木叢中,生死不知!被撞飛的參寶也滾落在地,身上那層血契的暗紅光芒劇烈閃爍,如同風中殘燭,小臉瞬間失去所有血色,氣息微弱到了極點。
“哈哈哈!柳老兒,看來今日,你是保不住他們了!”厲無咎一把抓住被符箓包裹、邪氣再次蠢蠢欲動的小石頭,狂笑著,身影化作一道血虹,毫不猶豫地向著密林深處遁去!他目的明確,奪走邪種,絕不戀戰(zhàn)!
白子畫眼見一擊未能殺死參寶,又被柳翁那冰冷如萬載玄冰的目光鎖定,赤紅的眼中瘋狂之色稍退,涌起強烈的忌憚。他怨毒無比地瞪了一眼遠處生死不知的凌風和氣息奄奄的參寶,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尖嘯,身影也化作一道慘白流光,朝著與厲無咎不同的方向,瞬間遁入茫茫林海!
變故迭起,兔起鶻落!
從厲無咎現(xiàn)身,到柳翁封鎮(zhèn),白子畫偷襲,凌風舍身相救,再到厲無咎趁機奪走小石頭遁逃,白子畫遠遁……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柳翁并未追擊。他身影一閃,已出現(xiàn)在凌風身邊,枯瘦的手指迅速搭上凌風的腕脈,一股精純柔和的乙木生機渡入。凌風體內經(jīng)脈臟腑一片狼藉,外傷內傷都極其嚴重,但總算還有一絲微弱的心跳。
柳翁又迅速來到參寶身邊,查看她的狀況。小妖精的情況更加糟糕,本就枯竭的本源在方才的驚嚇和能量沖擊下更加萎靡,血契的反噬之光在她皮膚下狂亂地竄動,生命之火微弱得仿佛隨時會熄滅。柳翁眉頭緊鎖,再次從乙木靈杖嫩葉上逼出一滴珍貴的乙木甘霖,融入?yún)毭夹模瑥娦凶o住她最后一線生機。
蘇靈兒和趙莽掙扎著爬起,踉蹌著圍攏過來,看著重傷昏迷的凌風和瀕死的參寶,以及空空如也、連符箓碎片都被厲無咎帶走的地面,臉上充滿了悲痛、憤怒和絕望。
陳木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喃喃道:“小石頭……被搶走了……封印……”
林間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眾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柳翁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昏迷的凌風、氣息微弱的參寶,以及悲憤的蘇靈兒等人,最后望向厲無咎和白子畫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無喜無悲,只有一片看透世事的蒼茫。
“劫波重重,方顯道心。”他平靜的聲音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邪源被奪,是劫非福。回春谷,仍是唯一生路。速速啟程,遲恐不及。”
他再次抬起乙木靈杖,柔和而堅韌的碧綠光暈重新將眾人籠罩,隔絕了林間的陰冷與污濁。
“凌師兄……”蘇靈兒看著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凌風,聲音哽咽。
柳翁的目光落在參寶身上。小妖精在第二滴乙木甘霖的護持下,艱難地睜開了一絲眼縫,那雙空洞的大眼睛里,映著凌風昏迷的身影,充滿了茫然、無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與……一絲極其微弱的牽絆?
柳翁輕輕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將昏迷的凌風和虛弱得無法動彈的參寶同時托起。
“走。”
葛衣老者手持木杖,帶著這支再次遭受重創(chuàng)、前路更加兇險的隊伍,踏入了前方更加幽暗深邃、殺機四伏的無盡山林。斑駁的光影落在他們身上,如同命運之手涂抹的、濃重而未知的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