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二十一世紀初。彼時,柳心悅和聞濤還未相識,各自在自己的小天地中渾渾噩噩地成長著。
柳心悅長于中國農村地區一個不起眼的小鎮——戶鎮,這個小鎮普普通通,沒有豐富的礦產資源來發展工業,也沒有秀麗的自然風光得以發展旅游業,只有一條小河繞鎮彎彎曲曲地流淌,不少人家就順著河流的方向定居在小河兩岸,不知何時就形成了村落、小鎮。小鎮上青壯年人口大量外流尋求生計,不少人家只留下祖輩和孩子呆在家里,祖輩邊種莊稼邊照顧孫子上學。柳心悅的爸爸媽媽也是打工大軍中的一員,自小她就跟著外婆一起生活,通常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見到父母。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留守兒童”這個概念,也許最初父母外出務工時她也是傷心難過的吧,時間久了,也就沒什么感覺了。對她而言,父母就像不太熟悉的親戚,過年父母回家時她并不喜出望外,正月離家時她也沒有依依不舍之感。就這樣,她長到了十幾歲。
沿著小河向上追溯,再追溯,就是聞濤生活的小村莊。聞濤的父母也外出務工了,他跟著爺爺一起生活。
二十一世紀初,國家開始了一場對全國農村中小學重新布局的“教育改革”,大量撤銷農村原有的中小學,使學生集中到小部分城鎮學校。政策推行后沒兩年,聞濤所在的村上學校撤銷了。父母在戶鎮上幫他和爺爺租好了房子,又急匆匆地外出打工了。祖孫倆在戶鎮上住了下來,只等暑假結束,就在鎮上的學校繼續讀書。就這樣,聞濤和柳心悅兩人的命運齒輪產生了重合。
換了新的生活環境,又即將進入新的學校,聞濤感覺還是有些忐忑的,好在他從小的玩伴——夏宇飛也即將和他一起轉入戶鎮的這所學校。夏宇飛和聞濤原本就是一個村的,他們出生的日期只相差了幾天,兩家的大人關系也很好,故而從小兩個人就玩在一塊兒。聞濤體格高高大大,在村里很少被欺負。夏宇飛很依賴聞濤,大小事都喜歡問聞濤的意見,聞濤對這個弟弟也頗為照顧。這次村里的學校裁撤了,雙方父母一商量,兩個孩子一起轉學到戶鎮,彼此也有個照顧。
很快,在盛夏的蟬鳴聲中迎來了開學的日子。柳心悅放好書包,照例來到陳老師的辦公室,幫忙整理新書。辦公室里,陳老師正和一位中老年男性交談著,看到柳心悅過來,陳老師說:“柳心悅,你幫我數數那排柜子上的語文書多少本,和教室里的桌椅數目匹不匹配,沒問題的話就幫我搬去教室。我馬上過來。”柳心悅走到窗前的一排矮柜旁,準備清點數目。
隔著窗戶,她看到外面站著一位高高瘦瘦的少年。少年身穿白襯衣,手扶著走廊上的欄桿,扭頭往左邊看著,不知道在看什么。柳心悅從后面只看到他的側顏,有著高高的鼻梁。很快,確認書目無誤后,柳心悅抱起課本往教室走去。走出辦公室沒幾步,她感覺課本似乎比之前分量都要重一些,她把新書使勁往懷里又攏了攏,一個不小心,最上面的一摞書嘩啦啦地掉下來了。柳心悅趕忙抱著書慢慢蹲下,正待騰出手來,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我來幫你”,她抬頭一看,正是方才那位憑欄遠眺的白衣少年。他的眼窩很深,眼神明亮,幫她撿起書本放好,說到:“你拿得動嗎?需不需要我幫忙?”柳心悅笑了笑:“我自己能行,謝謝你幫我撿書。”說著,站起身來,往教室走去。
不一會兒,陳老師過來了,身后還跟著剛剛那位少年,陳老師和他耳語后他走到教室后面,找了個空位置坐了下來。教室里安靜下來,陳老師環視一圈,說到:“同學們,我們又迎來了新的一學期。大家肯定注意到了,這個學期班級里轉來了好幾位新同學。下面,請幾位新同學依次向大家做個自我介紹。”聞濤和夏宇飛在同一個班,除了他倆,還有幾位轉學生,也是村里的學校撤銷了,來到戶鎮讀書。夏宇飛走上講臺剛開口,班級中就傳來了一小陣哄笑和竊竊私語聲。無他,因為他說話時有比較明顯的鄉音,與戶鎮上的口音不同。世紀初的農村,很多學校教師的普通話都不標準,更別提用普通話授課了。陳老師一個眼神,哄笑聲沉寂了。小孩子的惡意是不加掩飾的,因而也格外傷人。聞濤的自我介紹是怎樣的,因著年代久遠,柳心悅已經不記得了,想來,總歸不會是太愉快的。
自我介紹結束后,班主任說:“我相信我們班的同學都是很友好的,幾位新同學一定能盡快融入我們這個大家庭。”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柳心悅,你是班長,新同學有什么困難你要及時地幫助,知道嗎?來,你站起來,讓幾位新同學認識一下。”柳心悅站了起來,走到老師旁邊,面對著同學們微微頷首。聞濤看著講臺上的女孩子,身材很瘦,扎著兩個馬尾辮,淡淡的柳葉眉下一雙大大的眼睛。聞濤覺得,她眼神看向自己時,似乎對自己笑了一下。
聞濤的確有語言上的一些困擾,但他不想表現出來,只是自己暗自發力,糾正自己的口音問題。柳心悅的語文成績很好,語文課上陳老師經常請她范讀課文,也經常稱贊她朗讀時字音準確,句子連貫,感情真摯。每當柳心悅起來范讀或發言時,聞濤都聽得很認真。
日子就這么不緊不慢地過著,像戶鎮上那條蜿蜒流淌的小河,不管汛期還是枯水期,也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但始終不知疲倦地向前流淌著。聞濤在新班級中適應地不錯,還交到了一些新的朋友。夏宇飛雖尚未如魚得水,但因為有聞濤在,他覺得日子也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