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領著阿蠻、云苓和墨七那三個新買的“家當”剛轉出正堂的破門簾，石卿（石青青）便從懷中又摸出幾張嶄新的銀票。

那厚實挺括的紙張，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油墨特有的冷硬光澤。他（她）指尖在票面上輕輕一捻，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隨即抽出三張面額五百兩的，遞給侍立一旁、沉默如山的雷虎。

“雷虎，”石卿（石青青）的聲音帶著【病弱buff】特有的氣弱，卻字字清晰，“你…與林安同去…官牙…咳咳…”

他（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雷虎那身緊繃的粗布勁裝上，“先…給你自己…挑兩身…結實耐磨的…換洗衣物…余下的…”他（她）的炭筆在抽紙上飛快寫下幾行字，遞給雷虎，

“…按此…尋三個清白妥當的：一個掌灶的廚娘，需擅南北口味，手腳干凈利落；一個賬房先生，要通文墨，精于算籌，家世簡單；一個…能管事的管家，需沉穩老成，懂些規矩，識得眉眼高低…價錢…不是問題…但人要…可靠。”

雷虎接過銀票和紙條，入手是沉甸甸的財富和更沉甸甸的信任。他古銅色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沉聲應道：“屬下明白。”

目光掃過紙條上清晰的要求，心中已有計較。狀元公這安排，是要把府里這盤散沙，盡快捏合成形。

林安剛安頓好西廂那三人，回轉過來，正好聽到吩咐。他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連連點頭：“大人英明！官牙的人雖貴些，但身契清白，根腳清楚，比那亞行穩妥百倍！奴才這就隨雷壯士同去，定把事辦妥！”

府里有了正經廚娘、賬房和管家，才算個家樣子，他這半吊子“管家”也能松口氣。

石卿（石青青）微微頷首，裹緊了披風，目光卻已越過他們，投向窗外那片荒蕪的后院。陽光透過破窗欞，在地上投下幾道斜斜的光柱，光柱里浮塵亂舞。“去吧…早些回來…”

雷虎和林安領命而去，魁梧與精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門外的巷子里。偌大的前院，瞬間只剩下石卿（石青青）一人，以及西廂隱隱傳來的、屬于新人的、壓抑而茫然的窸窣聲。空氣里的灰塵味似乎更濃了。

他（她）沒有在空寂的正堂久坐。扶著斑駁脫漆的桌沿站起身，腳步虛浮地穿過同樣破敗的穿堂，走進了后院。

這里比前院更為荒涼。枯黃的野草長得有半人高，密密麻麻，堅韌的莖稈在初春微寒的風里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細小的嘆息。

幾株野生的構樹和臭椿從墻角、假山石縫里頑強地鉆出來，枝椏虬結，肆意伸展。倒塌的藤架半埋在荒草里，幾塊假山石歪斜著，上面覆蓋著厚厚的青苔和枯葉。

一口老井的轆轤早已腐朽，井臺邊也長滿了滑膩的苔蘚。整個后院，彌漫著一種被時光遺棄的、深入骨髓的荒蕪與死寂。

石卿（石青青）站在荒草叢邊緣，舊披風的下擺拂過枯草的尖梢。他（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片狼藉，最終落在那個身材高大、卻顯得有些緊繃和無所適從的少年身上——阿蠻正站在西廂的屋檐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警惕地守護著那扇緊閉的、屬于妹妹云苓的房門。

他古銅色的臉上還帶著未消的淤青，眼神像受驚的野狼，緊盯著石卿（石青青）的一舉一動。

“阿蠻。”石卿（石青青）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荒草的沙沙聲。

阿蠻身體明顯一僵，眼神中的警惕更濃，但還是遲疑著，一步步走了過來，停在石卿（石青青）幾步開外。

他的腳步踩在枯草上，發出沉悶的折斷聲。陽光落在他寬闊但瘦削的肩背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充滿戒備的影子。

石卿（石青青）沒在意他的戒備，只是伸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向眼前這片無邊的荒蕪：

“把這些…草…除了。”

“根…要挖凈。”

“那幾棵樹…也砍了…樹根…刨出來。”

指令簡單、直接，沒有任何解釋。仿佛在吩咐一件最平常不過的瑣事。

阿蠻愣住了。他看看石卿那弱不禁風的樣子，又看看眼前這片幾乎望不到頭的荒草和那幾棵碗口粗的雜樹，濃黑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

除盡？刨根？這…這是要累死牛嗎？就憑他一個人？他下意識地想反駁，可對上石卿那雙平靜無波、卻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話又卡在了喉嚨里。他想起了亞行里那雙救贖的手，想起了懷里那沉甸甸的賣身契。

沒有言語。阿蠻只是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向荒草叢。他像一頭沉默的、被套上犁的犍牛，帶著一股壓抑的、無處發泄的蠻力和狠勁，彎下了腰。

蒲扇般的大手，骨節粗大，布滿老繭和未愈的傷口，直接抓住一把堅韌的枯草，手臂肌肉賁張，猛地發力！

“嗤啦——！”

一大片枯草被他硬生生從根部撕裂、拔起！干燥的草根帶著潮濕的黑泥，被連根帶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又被狠狠甩在身后空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塵土和草屑飛揚起來。

他沒有用工具，就用這雙在碼頭扛過麻包、在亞行挨過毒打的手，如同最原始高效的除草機器，一把，又一把！動作粗暴，效率卻驚人。

所過之處，茂密的荒草如同被巨鐮橫掃，成片地倒伏下去，露出底下板結發黑的土地。他像是在跟這片荒蕪搏斗，跟這吞噬了他過往一切的命運搏斗，每一次發力都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兇狠，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后院里格外清晰。

石卿（石青青）靜靜地看著。看那少年沉默而狂暴地撕扯著荒草，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單薄的破衣，緊貼在賁張的背肌上。

他（她）的目光掠過阿蠻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和那些新舊的傷痕，眼神深處，一絲幾不可察的、近乎欣賞的光芒一閃而逝。

他（她）沒有在原地停留。裹緊披風，繞過埋頭苦干的阿蠻，走向后院靠墻那片相對平整、陽光也更充足的空地。這里原本大概是想種點花草，如今也被荒草占據了大半。

石卿（石青青）蹲下身。這個動作讓他（她）又低低咳嗽了兩聲。他（她）伸出依舊蒼白、卻不再顯得過分無力的手，撥開幾叢枯草，露出了底下板結的泥土。指尖捻起一小撮土，湊到眼前仔細看了看，又放在鼻尖下輕輕嗅了嗅。

土質不算太差，只是荒廢太久，缺乏生機，有些板結。他（她）的意識沉入隨身空間，那包用厚實桑皮紙包裹的【優質蔬菜種子（混合包）】靜靜地懸浮著。

“哥？你…你在做什么？”一個怯生生的、帶著擔憂的聲音從西廂門口傳來。云苓不知何時推開了房門，小小的身影倚著門框，清亮的眼睛緊張地看著在荒草中瘋狂“搏斗”的阿蠻，又怯怯地望向蹲在墻角的石卿（石青青）。

石卿（石青青）沒有回頭，只是朝云苓招了招手，動作很輕。

云苓猶豫了一下，還是小步跑了過來，停在石卿身邊幾步遠的地方，不安地絞著洗得發白的衣角。

“認得…這些么？”石卿（石青青）攤開手掌。掌心，是幾顆形態各異的種子：有的細小圓潤如米粒（白菜籽），有的扁長微皺（蘿卜籽），有的細長尖銳帶著獨特辛香（小蔥籽），還有的扁平寬大（黃瓜籽）。這正是簽到得來的那份混合包里的種子。

云苓的目光瞬間被吸引。她小心翼翼地湊近些，清澈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熟悉的微光，像被點亮的星子。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捻起一顆小蔥籽，放在鼻尖下仔細聞了聞，又拿起一顆蘿卜籽仔細端詳。

“這個…聞著像小蔥，很沖…”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不確定，“這個…扁扁的，像是…蘿卜籽？阿奶以前種過白蘿卜…種子好像沒這么飽滿…”她又看向另外兩種，“這個小小的…像是小白菜的籽？這個大的…苓兒不認識…”

她抬起頭，看向石卿（石青青）的目光里充滿了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大人…您…您要種菜？”

石卿（石青青）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柔光buff】悄然作用），點了點頭，將種子重新包好，遞給云苓：“收好。待地…整出來…便種下。”他（她）指了指阿蠻正在瘋狂“開墾”的區域，“那一片…以后…是菜園。”

云苓捧著那包珍貴的種子，如同捧著一簇微弱的、卻實實在在的希望火苗。她看看手中飽滿奇特的種子，又看看遠處揮汗如雨、如同開荒蠻牛般的哥哥，再看看眼前這位蒼白病弱、卻要在這破敗府邸里開辟菜園的主人，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悄悄沖破了心底的冰層。

她用力點了點頭，小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屬于她這個年紀的、帶著生氣的認真：“嗯！苓兒…苓兒會好好照看！”

后院徹底熱鬧了起來。

阿蠻粗重的喘息和枯草被連根拔起的撕裂聲是主旋律。他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硬生生在荒草叢中犁開了一大片黑土地，草根和泥土被翻起，散發出久違的、潮濕的土腥氣。

遇到那幾棵頑強的雜樹，他低吼一聲，碗口粗的樹干被他用蠻力生生折斷！更驚人的是，他竟真的用手和一把不知從哪找來的破舊柴刀，開始吭哧吭哧地挖掘深埋在地下的虬結樹根！泥土飛濺，汗如雨下。

云苓則像只勤快的小蜜蜂，開始清理石卿（石青青）“欽定”的菜園區域。她動作麻利，小手雖然纖細，卻很有章法，小心地拔除雜草，將大的石塊撿出來堆到一邊。她不時抬頭看看哥哥的方向，小臉上寫滿擔憂，但更多的是干勁。

墨七不知何時也從西廂挪了出來。他依舊低著頭，縮著肩，像怕驚擾了什么。

他沒有靠近阿蠻那狂暴的“施工現場”，也沒有加入云苓的除草隊伍，只是默默地在倒塌的藤架附近轉悠。

他撿起幾根相對完好的木料，又拾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碎石片，蹲在角落里，開始用那石片在木頭上小心地刮削、比劃著，動作專注而細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偶爾，他抬頭看看那腐朽的藤架結構，又低頭繼續手中的活計，像是在琢磨著什么。

石卿（石青青）裹著披風，站在廊檐下相對干凈的一小塊地方，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她）沒有動手，只是偶爾會指點一句：

“阿蠻…那棵樹根…往左深挖半尺…”（意識里是【武皇體質】對地脈細微震動的感知）

“云苓…碎石…堆到墻角…日后…或有用…”

“墨七…那根橫梁…榫頭…或可修復…”

他的指點往往一針見血。阿蠻依言深挖，果然刨出了主根。云苓依言堆放碎石，原本雜亂的后院開始顯出一點規劃。

墨七則猛地抬起頭，清秀蒼白的臉上第一次露出驚愕和一絲被點亮的恍然，看向石卿（石青青）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隨即更加專注地擺弄起手中的木料和石片。

陽光漸漸西斜，將人影拉長。原本死寂荒蕪的后院，此刻塵土飛揚，草屑紛飛，粗重的喘息，木料的刮削聲，碎石堆疊的輕響，還有云苓偶爾細聲的詢問交織在一起。

空氣里彌漫著新鮮的泥土味、草木汁液的青澀氣息、汗水的咸味，還有一種…蓬勃的、屬于“人”的活氣。

院墻之外，那些隱藏在陰影里的窺探視線，變得更加復雜。他們看著那徒手拔草、力斷樹木的兇悍少年，看著那蹲在地上認真清理的瘦弱女孩，看著角落里專注擺弄木頭的沉默男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廊檐下那個裹著舊披風、蒼白病弱、卻仿佛掌控著一切的身影上。

“那蠻子…是牲口嗎？”

“石青到底在搞什么？真要在御賜的府邸里種菜？”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這病秧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不過…這破院子，倒像是…活過來了？”

竊竊的議論被風送進院內，又被更響亮的除草聲和喘息聲蓋過。石卿（石青青）仿佛沒有聽見，他（她）的目光落在阿蠻新翻出的、散發著生機的黑土地上，又掠過云苓小心翼翼護在懷里的種子包，最后看向墨七手中漸漸顯露出雛形的精巧榫卯。

夕陽的金輝，給這片剛剛被喚醒的荒蕪之地，鍍上了一層溫暖而充滿希望的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