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裕帝握著白玉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酒液晃出細碎的漣漪。
明黃色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在燭火下浮動,他瞇起眼看向那個低著頭的身影,語調里已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催促:
“昭陽?發什么愣?”
滿殿的絲竹聲不知何時低了下去,樂師們垂著手候在殿角,連舞姬的水袖都放慢了弧度。
姜虞能感覺到那些落在身上的視線——有好奇,有探究,還有幾分看好戲的玩味,像細密的針,扎得她后頸發僵。
【昭陽?是在叫我嗎?】
她攥緊了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冰涼,
【所以我現在是這個叫昭陽的公主?壽宴?賞賜?這劇情走向也太突然了吧……】
身后的侍女霜月見她遲遲不動,悄悄用袖口蹭了蹭她的胳膊,低聲提醒:
“公主,陛下等著呢?!?/p>
那聲音壓得極輕,卻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急。
姜虞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
視線穿過攢動的人影,落在上位那張略顯憔悴的臉上——高聿帝眼下的烏青比燭火的陰影還要濃重,嘴唇泛著不正常的淡紫色,明明是壯年,卻透著一股沉沉的暮氣。
他正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她,像在審視一件失了準頭的器物。
“兒……兒臣……”她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緊,
【救命,原主的記憶沒給我啊!】
“前幾日秋獵,你箭術冠絕宗室,”
高裕帝似乎沒耐心等她理清思緒,又開口道,聲音里帶著酒后的飄忽,
“朕說過,要給你一份大禮。今日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盡管說,朕都應允?!?/p>
話音剛落,殿內響起一片低低的附和聲。
姜虞眼角的余光瞥見右首席位上,一個身著紫色蟒袍的年輕男子正垂眸慢條斯理地用銀箸夾起一塊水晶糕,仿佛殿中之事與他毫無干系。
【大禮?許愿?這不是逼我露餡嗎?】
姜虞的心沉了下去,指尖無意識地摳著錦緞裙擺上的暗紋,遲遲沒有回答。
【原主到底想求什么?看這陣仗,肯定不是要金銀珠寶那么簡單……】
她咬了咬下唇,決定先拖延時間:“父皇,兒臣……一時之間,倒想不出什么來?!?/p>
“哦?”
高裕帝挑了挑眉,酒杯在掌心轉了半圈,
“你前幾日還跟朕念叨,說有樁心事……怎么,這會子倒忘了?”
姜虞的心跳漏了一拍。
【心事?什么心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猛地想起剛才瞥見的那個紫色身影,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原主的興奮,該不會和那個人有關吧?
畢竟長得好像挺帥的,嘿嘿。
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答案,連檐角的銅鈴都似屏住了聲息。
姜虞只覺得臉上發燙,既怕說錯話惹了龍顏大怒,又怕順著原主的心思說出什么讓自己后悔的話,只能僵在原地,進退兩難。
“你不是心悅某人嗎?要不,朕給你們賜婚?如何?”
高裕帝的聲音在大殿里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卻又裹著幾分刻意的熱切。
姜虞的腦袋“嗡”地一聲,雖然有所察覺,但在那么多人面前被這么一提,還是很不自在的。
而且一來就這么刺激,誰受得住啊。
但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了,怕穿幫,只得見招拆招。
“父皇……”姜虞張了張嘴,聲音細若蚊蚋。
她再次飛快地在腦子里搜索關于這個身體的記憶,試圖尋找絕佳辦法。
可腦海里只有一片空白,除了知道自己叫姜虞,其他的一概不知。
“怎么?昭陽這是害羞了?”高裕帝見她不說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沒辦法了,只能這么來了…】
“父皇,兒臣...不喜歡他了?!?/p>
話音落地的瞬間,姜虞清晰地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蓋過了殿內的呼吸聲。
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手心里全是冷汗,連帶著捏著的錦帕都濕了一角。
高裕帝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方才還帶著熱切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像結了層薄冰。
他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骨節泛白,杯中的酒液晃出一圈圈漣漪。
“你說什么?”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讓周遭的空氣都跟著冷了幾分。
姜虞的后背繃得像塊鐵板,她能感覺到那道憤怒的視線直直地射在自己身上,幾乎要將她燒出個洞來。
【完了完了,踢到鐵板了,不會氣到把我拖出去斬了吧?】
她腦子里亂糟糟的,卻還是強撐著沒抬頭,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兒臣……兒臣是說,前幾日是兒臣糊涂了,如今想明白了,其實也不是很喜歡他?!?/p>
高裕帝猛地將酒杯往案幾上一放,“哐當”一聲脆響,驚得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他臉色一黑,有些憤怒地瞪了一眼姜虞,那眼神里的失望與怒火,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既然昭陽都這么說了,那這賞賜也就此作罷了?!?/p>
高裕帝陰陽怪氣般地開口,語氣里的嘲諷像針一樣扎人。
他拂了拂手,像是撣去什么令人厭煩的東西,“舞姬們繼續,別掃了大家的興?!?/p>
樂師們連忙重新奏響樂曲,舞姬們也強壓著臉上的詫異,旋身繼續舞動。
悠揚的樂聲和裙擺飛揚的簌簌聲重新填滿大殿,看似恢復了方才的熱鬧,可那股子不同尋常的氣氛卻像墨滴進了清水,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
裴禮見身旁人只抿著酒不說話,索性又往前湊了湊。
壓低聲音笑道:“阿邶,你這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了。難不成還真盼著那昭陽公主跟你求親?”他故意拖長了語調,眼神里滿是揶揄。
被稱作阿邶的男子終于抬了抬眼,目光掠過裴禮臉上促狹的笑,又落回對面的席位。
姜虞正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案幾上的雕花,側臉在燭火下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暈,看著竟有幾分茫然無措,全然沒了往日里追著他跑時的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