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烈酒沖洗傷口，敷上消炎的草藥，每日更換棉布。”她聲音發啞，“三天內不退燒，再找我。”她的話語中帶著一絲疲憊，卻依然條理清晰，每一個醫囑都關乎著病人的康復。
張凌扶起她時，指尖觸到她滾燙的皮膚：“你受傷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關切，語氣也變得溫柔起來。
林薇這才發現手背被小刀劃了道口子，血珠正順著指縫往下滴。她不在意地抹了把：“小傷……”她試圖表現得輕松，可傷口的疼痛還是讓她微微皺了下眉。
“劉醫官！”張凌的聲音陡然嚴厲，“處理傷口！”他的眼神冰冷，仿佛在警告劉醫官，若不照做，后果自負。
劉醫官這才回過神，忙不迭地取來金瘡藥。他看著林薇的眼神里已沒了輕視，只剩下難以置信：“姑娘這手醫術……真是家傳的？”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好奇，眼神中滿是探究。
林薇避開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暮色正漫過布政使府的飛檐，將青瓦染成黛色。那暮色如同一幅緩緩展開的畫卷，美得令人心醉，卻又帶著一絲蒼涼。這時，管家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忽然道：“布政使府的偏院還空著，林姑娘若不嫌棄，暫且住下吧。”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仿佛帶著一絲期待。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進心湖，林薇猛地轉頭。林薇不知如何是好，想拒絕也想住下，畢竟這里是朝廷大臣的住宅，住下必得安穩。可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估計也可能小命嗚呼。她看見張凌的喉結動了動，似乎還有話要說，最終卻只化作一句：“你不是說了三天內不退燒還要找你嗎？況且等大人醒了，總要謝你救命之恩。”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或許是感激，或許是欣賞，又或許是別的什么。
夜風卷著藥香穿過回廊，劉醫官還在低聲吩咐婢女煎藥。
張凌在一旁說：“布政使大人最重情義，姑娘今天救了他，這份恩情不會虧待。”他的目光落在她沾著藥粉的指尖，“只是這治法太過奇特，若是傳出去，怕是會引來非議。”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張凌在提醒她，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多謝帥尉提醒，我會小心的。”
由于要在布政使這里住下，林薇表示要回去廟里一趟，把王老漢安排好同時也要跟王掌柜說一聲。張凌表示擔心她經過這波勞累之后，要隨她同行。離開布政使府時，天色已暗，夜幕低垂。馬車行至西市口，張凌忽然說：“下車走走吧。”
兩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周圍的喧囂仿佛被隔開了一層留在記憶里。白天那賣胡餅的香氣、綢緞鋪的熏香、藥鋪的苦澀香混在一起，讓林薇仿佛有種奇異的安寧。此刻，月亮高高掛在天空，林薇看著自己和張凌的影子交疊在地上，他的影子比她高出一個頭，帶著長刀的輪廓。
“你那祖父，”張凌忽然開口，“醫術如此高明，為何沒在蘇州行醫？”
林薇的腳步頓了頓。她早該想到，以張凌的精明，定會去查她的底細。“祖父性子淡泊，不喜官場應酬，”她編著謊話，“一生只愛游歷四方，記錄醫案。”
“那他現在何處？”
“三年前過世了。”林薇的聲音低了下去，“留下些醫書，讓我繼承衣缽。”這話倒有一半是真的，她的祖父確實是老中醫，只是沒去過西域，更沒留下什么治箭傷的奇方。
張凌沒再追問，卻在路過一家筆墨鋪時停住腳步。“我聽說，你還識字？”
林薇點點頭。在現代社會，哪個醫學生不是飽讀詩書？可在這個時代，女子識字卻是稀罕事。“祖父教過些，認得幾個字。”
張凌走進筆墨鋪，片刻后拿著本線裝書出來，遞給林薇。“這是我前幾日買的《千金方》，有些地方不甚明白，想請教姑娘。”
林薇接過書，指尖觸到泛黃的紙頁，心臟狂跳不止。她哪里讀過原版的《千金方》？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比解剖學圖譜還難啃。
“帥尉太抬舉我了，”林薇想把書還給他，“我這點學識，哪里敢指點帥尉？”
張凌卻沒接，只是看著她：“就當是……報答你昨日救李家公子的恩情。”他的眼神深邃，像藏著片海，“或者，你怕露了什么馬腳？”
林薇捏著書脊，指節泛白。她知道這是張凌的試探，若是露怯，之前的謊言就會不攻自破。深吸一口氣，她翻開書頁，目光落在其中一頁。
“這‘治婦人乳癰方’，”林薇指著其中一段，“說用蒲公英搗爛敷之，確有道理。只是蒲公英性寒，若是產婦體虛，需加些生姜調和，效果更好。”這些是她在中醫選修課上學的，沒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場。
張凌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贊賞。“姑娘果然博聞強識。”他沒再為難她，接過《千金方》，“前面有家茶館尚未打烊，不如進去吃點東西？”
林薇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和張凌之間，這場關于信任的拉鋸戰，才剛剛開始。
茶館里人不多，說書先生正講著薛仁貴征東的故事，唾沫橫飛，引得滿堂喝彩。張凌點了壺碧螺春，給林薇倒了杯，茶湯清澈，帶著淡淡的蘭花香。
“你可知，今日李大夫去了哪里？”張凌忽然問。
林薇搖搖頭。她對那個心胸狹隘的老大夫沒什么好感。
“他去了京兆尹府，”張凌抿了口茶，“說你用巫蠱之術害人，請求官府徹查你的底細。”
林薇握著茶杯的手猛地收緊，熱水濺在手背上，燙得她一哆嗦。“他怎么能……”
“京兆尹沒理他，”張凌看著她，“畢竟你救了李家公子，今日又聽說剛幫了布政使府，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他頓了頓，“但你要明白，長安城不是土地廟，在這里立足，光有醫術不夠。”
林薇的后背沁出冷汗。她知道張凌說得對，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就算醫術再高，也隨時可能被安上“巫蠱”的罪名。
“那我該怎么辦？”她下意識地問，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
張凌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的淡紫色印記被衣袖遮住，只露出淺淺的邊緣。“我想想辦法幫你辦理戶籍，”他緩緩開口，“有了正式身份，至少不會被當作流民隨意處置。”
林薇猛地抬頭看他，眼里滿是驚訝。在這個時代，戶籍比什么都重要，他竟愿意幫她這個忙？
“帥尉為何要……”
“你是個好大夫。”張凌打斷她，目光真誠，“長安需要你這樣的醫者。”他沒說出口的是，之前看到她給少年做人工呼吸時，那雙穩如磐石的手，讓他想起了那個治好自己手臂的游方僧人——同樣的慈悲，同樣的果敢。
飯后，兩人走出茶館。西市的夜晚明月高照，少了白天的熙熙攘攘，沿街兩邊的燈籠也已點亮，此刻的夜色有點讓人陶醉。
張凌說，“過兩天，我到時候帶你去見個人。”
“見誰？”林薇一臉不解。
“長安最好的牙科郎中，”張凌看著她，“你昨日說的蛀牙治療之法，他或許能給你些啟發。”
林薇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暖暖的。她看著張凌轉身離去的背影，玄色衣袍在人群中穿梭，腰間的長刀偶爾閃過冷光，卻不再讓她覺得畏懼。
回到周記藥鋪時，王掌柜正對著賬本發愁。見林薇回來，他連忙招手：“姑娘你可回來了！剛才布政使府派人送來謝禮，說是給你的！”
藥鋪角落里堆著個大木箱，打開一看，里面有兩匹上等的蜀錦，一匹月白，一匹緋紅，在日光下閃著柔光；還有個精致的藥箱，黃銅鎖扣，烏木托盤，比她現在用的布包體面多了；最底下壓著個錢袋，沉甸甸的，倒出來一看，竟是五十枚嶄新的開元通寶，邊緣還帶著鑄造的毛邊。
“這也太貴重了……”林薇有些不安。
“你應得的。”王掌柜笑得眼睛瞇成條縫，“你今日可是救了布政使的命，這點東西算什么？以后在西市，看誰還敢小瞧你！”
林薇摸著那匹月白蜀錦，指尖的觸感絲滑柔軟。她想起張凌的話，按照他的能力，應該一段時間后，就能有正式戶籍了。或許，她真的能在這座長安城，用自己的醫術好好活下去。
有了張凌在身邊，出入西市如同自己家門一樣方便，通行無阻。張凌陪林薇在西市把房子租下來并交了租金，同時也安排人去把王老漢安頓好，這忙碌而緊張的一天，算是拉下帷幕了。
林薇回到布政使府，管家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張凌簡單交代幾句，他也告別回去了。
這下，林薇在這大唐盛世的年代，算是暫時有了安頓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