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晨霧還未散盡,林薇正將最后一味防風捆扎妥當,藥柜上的銅盆突然傳來“哐當”輕響。春桃端著剛煎好的藥汁從后廚出來,青瓷碗沿的熱氣里裹著慌張:“姑娘,宮里來人了!說是……說是貴妃娘娘的弟弟病得厲害,傳您即刻入宮診治!”
林薇系著藥箱的手猛地一頓,指尖撞在箱角的銅鎖上。
這是她穿越這么久以來,第一次接到來自宮廷的傳喚。昨夜張凌才送來新補的戶籍文書,墨跡未干的“長安西市”四個字還帶著戶部的朱砂印,此刻卻仿佛被晨露浸得發潮。
“宮里?”她轉過身,素色襦裙的下擺掃過藥碾子,石槽里的當歸粉末揚起細塵,“可有說是什么病癥?”“聽說是突發高熱,渾身抽搐,太醫署的人守了三天三夜,連參湯都灌不進去了。”
春桃的聲音發顫,瓷碗在托盤里輕輕搖晃,“來的公公說,是布政使大人舉薦的您,說您的醫術……或許能有法子。”
布政使?林薇的指尖撫過藥箱里那把銀質手術刀。這是張凌托波斯工匠特制的器械,刀刃薄如蟬翼,這么久以來只在解剖蓮兒尸體時用過一次。
她忽然想起救治布政使時,他肋下潰爛的傷口在烈酒沖洗下泛著白沫,當時若不是張凌按住他掙扎的肩膀,恐怕她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備藥。”林薇掀開藥柜最底層的暗格,里面藏著她用現代知識提煉的奎寧粉和蒸餾酒精,“把那個銀制探針也帶上。”
春桃剛將器械包好,巷口就傳來馬蹄踏碎青石板的聲響。張凌翻身下馬時,玄色披風掃過墻角的野菊,露珠濺在他腰間的佩刀上,映出冷光。
他看見林薇手里的藥箱,眉骨的疤痕驟然繃緊:“宮里的人已經去不良人府傳過話了,說是貴妃胞弟慕容顯,今早寅時突然牙關緊閉,氣息奄奄。”
“慕容顯?”林薇心頭一沉。這個名字她在西市的茶肆聽過,據說這位國舅爺平日里耽于酒色,上個月還因為搶奪民女被京兆尹訓斥,怎么會突然病重?“太醫署的人查不出病因,只說是中了邪祟。”
張凌從袖中掏出塊腰牌塞進她手心,象牙質地的牌子上刻著“不良人親衛”字樣,“這是宮里的通行牌,我已經讓人打點過侍衛,你若在里面遇著難處,就說要見禁軍統領趙毅,他欠我一份人情。”
林薇捏著溫熱的腰牌,忽然想起蓮兒案時他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那時王員外的家丁舉著棍棒圍上來,他也是這樣將她護在身后,佩刀出鞘的瞬間,陽光在刀面上碎成星子。
“你不跟我一起去?”“我要留在外面盯著王家和劉醫官。”張凌的指尖擦過她鬢角的銀簪,那是曲江池畔他親手為她簪上的蓮花簪,“他們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記住,宮里不比西市,少說少看少聽,治好病就立刻回來。”
宮車碾過朱雀大街時,林薇撩起車簾一角。晨光中的皇城像頭蟄伏的巨獸,朱紅宮墻在朝陽下泛著冷光,護城河的水波里漂著幾片昨夜未熄的宮燈殘片。
隨車的李公公坐在對面,手指上的玉扳指在光線下流轉,忽然慢悠悠地開口:“林姑娘可知,昨兒個劉醫官還在太醫院說,您給城西張大娘開的方子有問題呢。”林薇握著藥箱的手微微收緊:“公公說笑了,張大娘是肺癆晚期,民女開的不過是止咳的湯藥。”“哦?”李公公的眼神在她藥箱上打轉,“那姑娘這箱子里,裝的都是尋常藥材?”
車簾突然被風吹起,露出里面銀質的探針和玻璃蒸餾瓶。李公公的眼睛亮了亮,剛要開口,宮車卻猛地停下——玄武門到了。慕容顯的寢殿比布政使府的正廳還要闊大,沉香木的梁柱上懸著鮫綃宮燈,燈影里跪著一地太醫。
林薇進門時,正聽見個白胡子太醫顫聲道:“娘娘,國舅爺脈象散亂,怕是……怕是回天乏術了。”珠簾后的貴妃猛地站起,鳳釵上的珍珠流蘇撞出脆響:“一群廢物!三天了,連病因都查不出,留你們何用!”她轉過身時,林薇才看清那張與畫像上一般明艷的臉,只是眼下的青黑泄露了焦慮,“你就是林薇?”“民女林薇,參見貴妃娘娘。”林薇依著張凌教的禮節行禮,余光瞥見床榻上的慕容顯——他面色潮紅如紙,牙關緊咬,嘴角掛著白色的泡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喉間的痰鳴,像破舊的風箱。
“聽說你敢剖尸體?”貴妃的聲音突然變冷,鳳目里帶著審視,“本宮弟弟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本宮就讓人把你剖了喂狗!”林薇的指尖在藥箱上掐出紅痕,卻依舊平靜:“娘娘,民女不敢保證能治好國舅爺,但請允我先查病因。”
她掀開慕容顯的衣襟,果然在肋下發現幾個淡紅色的皮疹,按壓時慕容顯猛地抽搐,指甲深深摳進錦被。“這是……”林薇的呼吸驟然停滯。皮疹呈菱形分布,邊緣帶著紅暈,這是典型的斑疹傷寒癥狀!在現代,這是由虱子傳播的急性傳染病,可在衛生條件惡劣的古代宮廷,簡直是催命符。
“妖女!你在做什么!”劉醫官突然從太醫堆里跳出來,指著林薇手里的銀探針,“竟敢用這種兇器褻瀆國舅爺!我就知道布政使舉薦你沒安好心!”林薇沒理會他,探針輕輕刺破皮疹,擠出的血清在陽光下泛著渾濁的光澤。“取烈酒和干凈的棉布來!”她揚聲道,“還有火盆,越多越好!”貴妃愣住了:“你要這些做什么?”“國舅爺不是中邪,是染了時疫。”
林薇的聲音清亮,蓋過太醫們的竊竊私語,“這些皮疹里藏著疫蟲,必須用烈酒消毒,用火盆驅殺!”
“胡說八道!”劉醫官撲過來要搶她的探針,“時疫哪有這般模樣?分明是你想趁機害人!”就在這時,慕容顯突然劇烈咳嗽,一口黑血噴在錦被上。林薇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頸動脈——脈搏細如游絲,再不施救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娘娘!再拖下去就晚了!”貴妃看著兒子般疼愛的弟弟氣息奄奄,終于咬牙道:“給她!都給她!”烈酒潑在銀探針上發出滋滋輕響,林薇將燒紅的探針湊近皮疹,疫蟲被燙得鉆出皮膚,在火盆里發出細微的爆裂聲。太醫們嚇得連連后退,劉醫官卻突然尖叫:“快看!她把國舅爺的血抹在布上!這是在施蠱!”林薇轉頭時,正撞見劉醫官偷偷將一包黑色粉末撒進藥碗。那是巴豆粉,若是混進湯藥,只會加重慕容顯的脫水。
“劉醫官這是想讓國舅爺死得更快?”她揚手將藥碗打落在地,黑色的粉末在青磚上滾出細痕。貴妃的臉色瞬間鐵青:“李公公,把他給本宮拖下去!”劉醫官被押走時還在哭喊:“娘娘明鑒!是這妖女想害死國舅爺!她連戶籍都是假的……”
林薇沒理會他的叫囂,專注地為慕容顯靜脈放血——她用銀針刺破肘窩的血管,放出的黑血濺在棉布上,像綻開的墨梅。隨著新鮮血液回流,慕容顯的抽搐漸漸平息,嘴唇終于有了一絲血色。
“取麻黃三錢、桂枝二錢,用水煎服。”林薇寫下藥方,字跡里還帶著現代簡體的影子,“記住,必須用煮沸的井水,藥渣要倒進火盆里燒透。”貴妃看著弟弟的呼吸漸漸平穩,終于松了口氣,示意宮女奉上賞賜:“林姑娘想要什么?金銀珠寶還是良田美宅?”
林薇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宮墻上,那里的爬山虎正順著磚縫往上爬,像極了西市醫館墻角的那株。“民女什么都不要,只求娘娘日后若聽到關于民女的流言,能給民女一個辯解的機會。”
貴妃愣了愣,隨即笑了:“你倒是聰明。本宮記住了。”
離開皇宮時,夕陽正將宮墻染成金紅色。林薇提著空藥箱走出玄武門,看見張凌牽著馬站在護城河對岸,玄色披風在晚風中獵獵作響。他身后跟著兩個不良人,正押著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劉醫官——看來他果然沒閑著。
“結束了?”張凌翻身下馬,接過她的藥箱,指尖觸到她發燙的皮膚。林薇點點頭,忽然撲進他懷里,聽著他胸腔里沉穩的心跳,所有的緊張都化作了委屈的淚水。
“里面好可怕。”她的聲音悶悶的,“他們總盯著我的藥箱,還說我施蠱。”張凌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受驚的小動物:“都過去了。”他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溫熱的胡餅,“王記的,加了核桃碎。”
暮色中的朱雀大街漸漸安靜下來,林薇咬著胡餅,聽著張凌講述如何抓到劉醫官與王家勾結的證據——原來劉醫官早就買通了慕容顯身邊的小廝,想趁亂給林薇扣上“醫死國舅”的罪名。
“幸好你沒事。”張凌的指尖擦過她沾著藥漬的指尖,“不然我真要拆了太醫院。”林薇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忽然覺得,這長安城的風再冷,只要身邊有這個人,就永遠有暖烘烘的胡餅,和拆不散的安穩。
護城河的水波里,宮燈的影子與他們的身影交疊在一起,像幅浸在暮色里的畫。林薇知道,宮廷的傳喚只是開始,但只要張凌還牽著她的手,再深的宮墻,再險的人心,她都敢闖一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