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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狐道緣

你打算怎么做?

萬籟俱寂,清冷月光如瀉,涼薄如水。

城西,竹園。

一番惡斗后,我遍身血污,對面那人仙姿卓卓,一派雍容。

他太強了,饒是姐姐與我聯手,也遠不是對手。

“你走吧,銀狐留下。”誠懇的口吻里滿是憐憫,清俊的臉上卻全是嘲笑。

面臨死亡,我覺得自己應該更從容些,至少應該站起來——可瑟瑟發抖的身體不聽使喚,如溺水般掙扎無力。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哆嗦得像亂撥的弦:

“道長慈悲,放過姐姐。”

“你在害怕。”他答非所求。

“對,很害怕。”我實事求是,他似乎喜歡聊天,明明一抬手,便能結束所有。

“既然這么怕死,選擇就應該很簡單。害怕卻又逞英雄,究竟是因為她是你姐姐,還是因為她是狐族里的九尾銀狐啊?”他玩味地摩挲著光潔的下巴,眼神里滿是戲謔,“倘若你回去了,估計也活不了吧。近些年,你們狐族可是血統至上啊。”

是啊,倘若我只身回去,也會被族里的長老扒了皮,若不是為著她,也沒有我活的意義——畢竟,一對銀狐生出灰色的狐貍,那得是多大的詛咒和恥辱!

見我沉默,他輕揮袍袖,掃出凈處,好整以暇地席地而坐。

“最后一次機會,你走,銀狐留下。”

傷口很深,血液順著毛發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在地上濺出邊緣不規則的緋紅圓點,我靜靜地趴著,就像無數個日夜趴在忘湖邊,遙望著對岸,期待著那銀色的身影的出現。

姐姐呵姐姐,我那又愛又恨的姐姐!

我轉頭看著身后奄奄一息的銀色狐貍,漂亮光澤的皮毛已經黯淡失色,平日里輕盈擺動的九根尾巴癱倒在地,利爪殘斷,狼狽不堪,只是微微起伏的身體略微讓我確定她還活著。

我蠕動著嘴,想發出聲音,可是嗓子太干了,火辣辣的燒灼感似乎已經剝奪了我說話的權力。

他笑了,手指微動,一個小小的翡翠瓶落在我眼前:“不著急,這種問題得想好了說。今日有趣,我等等也無妨。”

原來,只是有趣。看來這是個假道士,出家人的慈悲憐憫都抵不過一個“有趣”。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么?”翡翠瓶里的瓊漿是上好的,飲后頓覺靈臺清明。

“當然。”

“道長,你可曾破過戒?”

一陣急風卷地,落葉沙沙作響。

忽然,我似乎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勒住脖子,眼前一陣發黑,心中卻忍不住暗喜,高高在上如他也會被人戳中痛處。

垂到腳跟的道袍掃過地上的枯葉

——沙,沙,沙

一雙芒鞋映入眼簾,他半蹲著身子,笑得冰冷,伸手輕撫我頭頂的毛發,似乎下一秒就會捏碎我的頭骨!

“破戒對我來說,是小事。”

道士話音未落,我喉頭便一松,剎那間空氣涌進身體,我貪婪著呼吸,大口地喘氣。抬眼,他仍坐在那里,似乎從未起身離開。雖然我未曾見多,但也識廣,那袍袖上的金絲繡也不是隨便哪個道士都有的。

“你們是親姐妹么?”他很不愿意將話題在自己身上逗留,又拋出了新的問題。

我有些無奈,道:“如果大師能給一些止血的靈藥,小妖或許能活著回答您所有問題。”

他似乎是真高興,扔來一瓶止血散。

我沒空感激涕零,連忙將姐姐的傷口全部敷上藥粉,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而她,微閉著眼,眼角的光依然冰冷無情,只是緩緩伸出右前爪覆上我的胸膛。我搖搖頭,堅定而不容置疑地按下她的爪子,現在的她可沒有力氣給我兩個耳光或是幾道傷痕,但是眼神中的怒火似要將我焚燒殆盡。

“你要清楚,你活著是為了什么!”姐姐沒有顧忌我們的敵人是否能聽到,不管不顧、任性跋扈的性子到現在都沒有改變。

見我“借花獻佛”,他并無不滿。

敷好藥,我才得空回答他的問題“是,我們是親姐妹。”

“哦。那么,生死,你怎么看?”毫不相干,又是一個頭疼的問題。

“隨波逐流,無欲無求。”

“看來,你命不由你。你可知,無欲無求已是執念了。”說到此處,他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烏金骨扇,再沒言語。

不管怎么說,一個道士的法器是骨扇,也算別扭了。

打斗時,他開過一次扇。扇面寫著“慈憐”二字,旁側空百處隨意畫著一株蘭草,卻恰到好處。朱砂的筆,熒白帶金的扇面,皎潔的月光落下又調皮地躍上他的面龐,光影在他的驚世容顏上追逐嬉戲,真真像一幅畫。這種美,就像姐姐在忘憂湖畔現了真身,九根銀色大尾身后搖曳多姿,連湖面都有了顏色。

就是那時,姐姐告訴我,我是她的肉胎。

肉胎術,是狐族的秘術。

九尾狐有九條命,真真是扯淡。但也沒錯,九條狐妖的命。人間話本里經常說到九尾狐和書生的情愛故事,但在狐族,九尾狐并沒有那么容易動情,他們冷漠、高傲、殘忍,喜歡離群索居,直到現在,族內統共也就十來只。而狐族的秘術,似乎只有九尾狐能用。

做肉胎的狐妖須從小與九尾狐用法陣定下血盟,我那時也不過五十歲,于凡人已近暮年,在狐族卻是稚子。手腕上被獨眼婆婆用尖利的指甲劃開一道口子,流入陣法凹槽的血帶走了我半條命,我大聲哭喊著四處尋找父親母親的身影,或許他們能念在親生骨肉的份上救救我。

其實,不用找,他們一直在那里,冷眼相看,無動于衷。

陣法似乎成型了,紅色的血霧升騰,我的胸前多了一道暗紅的法印,成了。

頓時母親笑靨如花,父親溫文可親,是對著我么?

突然,胸前的印記微弱地亮了一亮,我猛然抬頭,正好迎上姐姐得意的目光:“你得知道,秘術之所以是秘術,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

對面的灰狐和銀狐都趴著,久久不動。盡管上了藥,但是銀狐的血仍沒有完全止住,骨扇的扇骨是寒潭里五千年老蛇妖的脊骨磨制而成的,造成的傷可沒那么容易好,這么久了,估計也沒救了。但年輕的道長依舊耐心候著。

不過,選擇總是要做的。

“想好了么,走還是留下?”

灰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回頭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銀色狐貍,輕聲道:“我走。”

道士莞爾一笑:“不糾結了?她可是你親姐姐。”

灰狐定定地看著銀狐,良久:“命數有定,來世再報吧。”

道士點點頭,灰狐頷首作揖拜別,便轉身離開。

狐貍果然聰明。

直至灰狐的身影消失不見,道士慢慢踱到銀狐跟前,蹲下探探鼻息——還剩最后一口氣。哎,靈藥仙丹可是三界無價啊!雖是這樣想著,道士還是取出翠靈丹往那狐嘴里塞進去,并指一點靈臺,純凈的法力緩緩流入。不多時,銀狐睜開眼,目光熠熠。

“你我有緣,今日救你一命,他日可別忘了報恩吶,妹妹。”

道士的聲音回蕩林間,卻早已不見身影,我靜靜趴在原地,待適應了新的身體,轉身跳入草叢——

從此,天地自由。

不可玩笑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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