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趙俊如表示反對,但在何建彬的說和下,一行人還是去往了公安局。
走完流程,下個目的地便是工地。
“怎么樣啊,老雷?”雷彥杰才從詢問室溜出來抽煙,就發現自己的隊長等在不遠處。
“九言真經。”
“啪?!崩钣牢浣o了自己兄弟一掌,結果對方屁反應沒有,自己倒是手疼。這家伙,都退伍那么久了,還是一身腱子肉,“說人話。”
“不知道、不清楚、不記得?!崩讖┙芤е鵁?,“人家這叫什么創傷后應激障礙,難搞。”
“你個大老粗竟知道這些?小簡說的?”李隊長問,“他倒挺關心進展?!?/p>
雷彥杰眼角余光瞅見了在樓梯拐角那里踱步的年輕人。
“喏,那不是,明明想來打聽消息,還要裝樣子……依我看啊,他要么是手下沒出過活人,新奇得緊,要么是覺得邪乎,從李大友報警到我們出現場,時間夠久了吧,人居然還能活著?!?/p>
“鬼扯什么。人家就不能是簡簡單單想抓到罪犯?該說不說,你要有他這種萬事一揪到底的心態,早升官了。”
“媽的,我升官你去哪???快滾,辦個事兒還要查崗,我做事要你教啊。”
李永武一溜煙往拐角去了,不一會兒就見簡從章走了過來。
“干嘛?”
“李警官讓我跟你說,航運那邊配合我們抓了一批違法運營的,讓你安排諶心愉去一趟?!?/p>
“好個老李,正事不說!”雷彥杰把煙一丟,急匆匆往詢問室去了。
一個小時后,從航運治安科出來的幾人登上了開往江平鎮的小漁船。
一米寬的艙里污濁不堪,一張舊網隨意地擺放著,使得環境更加逼仄難受。
“要不是為了破案,按規定是不允許你們乘坐這種私人漁船,太危險了。”治安科的人人高馬大,漁船體積小,站起來不安全,只能委屈巴巴地坐在艙里。在他旁邊,簡從章兩條大長腿也無處安放,只能勉強抱膝蹲著,一只手緊緊扣住船篷鉚釘。
他們前方,雷彥杰和諶心愉不僅一人分坐著一只塑膠圓凳,神態也更放松。
同樣給人臟兮兮感覺的船主在船尾吆喝了一聲,小漁船在一股驟然濃烈的柴油混雜著魚腥的氣味中滑進江水。
幾個人分量不輕,小漁船的馬達暴躁地轟鳴,“突突”地噴吐著黑煙,讓人不得不懷疑它隨時可能爆炸。
雖然外觀上看起來拉胯,但行駛速度卻不含糊,小漁船在寬闊的江面上橫沖直撞、迅捷如飛,偶爾碰見一個浪頭打過來,還能享受一把騰空的感覺。
雷彥杰看向一臉淡定,甚至把頭伸出船外享受疾風的諶心愉,“怎么樣,想起什么沒有?”
迎著風,諶心愉擼了擼隨風飄散的頭發,眉毛都舒展極了,“沒有。”
“你這個女娃兒膽子大啊,居然敢一個人坐這種漁船。要不是你這個事兒,我們還不曉得這些龜兒子都明目張膽跑到碼頭來載客了?!?/p>
“領導,你可冤枉我了。”船主在后面叫屈,“我不是說了嘛,我就住在工地附近,他們那里的人員為了進城方便,時不時會蹭我的船。”
“拉倒吧,我還不曉得你們?一到天黑,水蚊子一樣成群結隊地在江面上飛來飛去,為了躲我們,燈也不開,船翻了怎么辦?賺得都是黑心錢!”
“那也不怪我們啊,就那么一條渡船,還到點下班、過時不候,來往云溪江平的鄉親總有趕不上趟的……”
“說那么多干嘛,違法載人就是不對?!敝伟部频娜撕莺莸梢谎鄞?。
雷彥杰笑嘻嘻地給治安科的人散煙,“這次多謝你們了?!?/p>
“跟我們客氣啥,不過我還想聽聽你們是怎么推測這個女娃兒是坐的漁船過江的?!?/p>
“還能咋的,走訪摸排唄。辦案不就是這種笨辦法嘛,你把細節工作做到位了,該發現的問題就發現了?!?/p>
雷彥杰避著風,打了半天火,總算點著了煙。他美美吸上一口,接著說:“諶小姐和導師他們去縣城吃飯,吃完飯她一個人要回項目,總要有交通工具吧。網約車她手機上沒記錄,那么晚了肯定沒有公交,出租車我們也都查了個遍……既然陸路不可能,就只有水路了。”
“這黑燈瞎火的,她一個女孩子膽子真大啊?!?/p>
“那確實,也不知道她非要回去的目的是什么?!?/p>
兩個人你一眼我一語,當事人雖就在眼前,但苦于沒有記憶,也只能默不作聲。
“我們先也沒有想到這些私自載客的漁船,還是蹲守工地的兄弟發現,總有那么些人下了班就往江邊上溜。怎么回事呢,原來他們想出去消遣一下,可打摩的去江平那爛地方,還不如兜著風去云溪呢。”
“進一步了解發現啊,每三五個工人就有個相熟的船主,船主有時還會在圈子里互相介紹生意,一來二去名單就大了,只得麻煩你們航運出馬一網打盡了?!?/p>
“抓到人就簡單了嘛,把諶小姐帶過來一問,這不就被認出來了?!?/p>
船主在后面聽得嘴巴發苦,原來昨晚上航運悄聲地跑去江邊釣魚執法,又是抓人又是罰款的,竟是因為之前自己載的這個女娃兒。
簡從章便在這個時候看向了船主:“是她來找的你,還是你去接的她?”
“這有區別嗎?”治安科的人疑惑。
“如果是我去找的船主,那我的手機上應該有通訊記錄,根本就不需要大費周章通過航運找人。”一直安靜傾聽的諶心愉開口,“如果是后者,就要問問是誰讓他這么做了。”
“這個人,用一個不能拒絕的理由或者東西讓你非要回去不可,然后派船主過來,他就能在大概的時間地點……”雷彥杰吐出一口煙,扭頭盯著船主,“她在哪里下的船,我們過去!”
“就是這個位置……”船主撐篙把船停穩,有點惴惴地看向幾人?!坝龅较掠晏?,河灘不好??浚揖土晳T往這里來。”
所有人往岸上看去,這是一處廢棄的采石場,灘上全是鵝卵石。
雷彥杰一馬當先跳下漁船,簡從章緊隨其后,還喊著:“注意現場腳??!”
治安科的人還在給后面跟著的巡航船打靠岸的手語,就看見身邊纖弱的女人一個箭步翻身而下。
“哎,諶女士,你別去呀。”
聽到身后的呼喊,雷彥杰腳步不停,“攔住她?!?/p>
簡從章只得轉過身去,可諶心愉已經近前,正在爬一個陡坡。
法醫嘆口氣,伸出手去。
諶心愉沒有理睬,手腳并用,很快攀了上來。
四周的泥土很松軟,只有簡從章停步的這塊卵石較為干爽平整,但一下站了兩個成年人,瞬時也變得擁擠。
兩個人面對面立著,距離只有兩拳。
諶心愉張嘴,呼吸吐納間氣息縈繞:“不是你們讓我來的嘛,攔什么?”
“這可能是第一現場,專業的事讓專業的人做,你先等一等。”
諶心愉沒有動,直到稍微靠岸的巡航船發出“咚”地碰撞聲,一個男人高叫著:“小愉,注意安全,快回來!”
諶心愉嗤了一聲,調頭沿著來路飛快回去。等她來到河邊,也不管著急忙慌迎上來的趙俊如,只對著正從巡航船下來的其他警官喊道:“雷警官讓查他手機,有嫌疑人的通話記錄!”
被她抬手一指的船主:“……”
過了許久,現場勘察結束,諶心愉才被允許進入已經拉起了警戒線的采石場。
整個采石場是個階梯地勢,越往上越高,呈斷崖狀??拷影兜牡胤奖煌诘煤苌?,有幾處甚至形成了凼坑,如同天然的港灣,其中一個較平緩的地方就停靠著小漁船。稍往上是廢棄的履帶破碎機和兩臺叫不出名字的機械,這個地帶最為平坦寬闊,有一個足球場那么大。而最上層則是一排破敗的平房,四五間的樣子,因為門窗緊鎖,看不出內里奧秘。
雷彥杰正站在最靠西的那間屋子外抽煙,見諶心愉上來,招了招手。
諶心愉走過去,只來得及看清他身后是一處懸崖,就聽這人感慨道:“我現在覺得你是真命大……看看,你大概就是從這滾下河去的?!?/p>
諶心愉定睛看去,果然瞧見一道翻新的泥土痕跡從上至下,一路延伸到江水里——想到從這三層樓房一般高度跌爬滾打下去的是自己,她便忍不住遍體生疼。
跟在她身旁的趙俊如臉色很不好看,“船主的手機查的怎樣,可以鎖定嫌疑人了嗎?”
“是個不記名號卡,已經關機了?!?/p>
他倆正說著話,一個套著防護服的藍色身影拽著崖邊臨時設置的索道上來了。
“有什么發現?”
對方把口罩摘了,正是簡從章。
“半道上有分散的血跡,其中一塊尖銳碎石上疑似有人體組織,可以比對一下受害者腰部那塊最大的割傷?!?/p>
諶心愉已經痊愈的后腰似乎突然幻痛起來,她忍不住哆嗦著摩挲。
“夠了,小愉我們走吧?!壁w俊如扯了扯她的胳膊。
“等一下,看看這個。”簡從章盯著諶心愉,舉起一個封裝好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放著一張原本皺巴巴如今卻被展平的紙條。
它原本是白色,普通A5大小,但因為浸潤了血液和泥土,顏色變得斑駁。
可上面的墨色打印字卻仍很清晰。
上面寫著:
我知道你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