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璣仙使那句“作何解釋”,像塊冰坨子砸進餿水坑,濺起的不是水花,是死寂。
墨驍半邊臉埋在爛菜葉里,污泥糊住了耳朵眼,可那聲音還是跟錐子似的扎進腦子。他喉頭動了動,咽下去的不知是餿水還是血沫,一股鐵銹混著腐敗的酸氣直沖天靈蓋。
跑?跑個屁!清聆引都杵腦門上了,他這三百年的老樹樁子,根都快爛在這垃圾堆里了。
他眼皮掀開一條縫,余光死死黏在廢墟邊緣那只云紋錦靴上。月白云緞,纖塵不染,連點污泥星子都欠奉。再瞅瞅自己,破袍子裹著爛泥,散發著足以熏死地府看門狗的氣味。一股邪火,混著三百年裝死的憋屈,還有被堵在餿水坑里的奇恥大辱,“騰”地燒穿了天靈蓋!
解釋?
老子跟你解釋個錘子!
墨驍猛地一掙!不是逃跑,是把自己從垃圾堆里拔蘿卜似的拔了出來!動作太大,帶起一片餿水爛泥的潑濺,幾滴渾濁的汁液甚至朝著那只高高在上的云紋錦靴飛了過去!
玄璣袍角微不可察地往后飄了半寸,精準地避開了污穢。那動作輕描淡寫,卻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對凡塵污濁的厭棄。
墨驍站直了——如果還能叫站直的話。他渾身濕透,污泥順著破爛戰袍往下淌,額角還滑稽地粘著半片爛菜葉,頭發亂得像被雷劈過的鳥窩。可他腰桿子挺得筆直,下巴抬得老高,努力想撐出幾分昔日戰神的架子,奈何渾身上下都在滴滴答答,活像剛從陰溝里撈出來的落湯雞。
“解釋?”他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鐵,卻硬是擠出三分混不吝的痞氣,七分破罐破摔的悲壯,“玄璣小兒!睜開你那仙眼看清楚!老子這叫隕落?這叫戰略性轉移!懂不懂?”
他猛地一拍胸脯,污泥四濺。“砰”一聲悶響,聽著都疼。
“三百年前歸墟那陣仗!自爆!懂嗎?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炸得渣都不剩才叫隕落!老子那是技術性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懂不懂戰略縱深?懂不懂保存有生力量?老子這叫智慧!大智慧!懂不懂?!”
他唾沫星子橫飛,夾雜著泥點子,越說越激動,手臂揮舞著,破爛的袍袖甩出餿水的弧形軌跡。玄璣仙使依舊靜立,連袍角都沒再動一下,只有那無形的威壓沉甸甸地壓下來。
“至于這破地兒?”墨驍手指胡亂一指周圍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堆,又指了指夢幻城上空那扭曲的霓虹,“老子這叫深入敵后!體察民情!懂不懂?這叫融入!融入凡塵!感受人間疾苦!你問問這天底下,哪個隕落的神仙能像老子這么接地氣?!啊?!”
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餿水順著下巴往下滴。那沾著污泥、粘著爛菜葉的臉,努力繃出“老子有理”的表情,眼神卻死死盯著玄璣,瞳孔深處藏著孤狼般的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虛。
就在墨驍唾沫橫飛、試圖用餿水味邏輯淹沒仙使的時候,被半埋在垃圾堆里的宋歡,悄然睜開了眼。
玄璣仙使身上散發出的純凈仙靈之氣,如同無形的潮汐,一波波滌蕩著這片污穢之地。那氣息對墨驍是催命符,對她掌中那截來自大周龍脈深處的穢毒斷根,卻像烈火烹油!
冰冷!刺骨!帶著一種源自本能的毀滅欲!
斷根在她緊握的左手里瘋狂地、無聲地尖嘯!粘稠的黑色毒液如同沸騰的毒沼,貪婪地吞噬著空氣中逸散的純凈仙力!每一次仙力波紋掃過,斷根的震顫就加劇一分,那污穢的烏光便向內凝實一分,傳遞到她神魂深處的冰冷悸動就強橫一分!
它想吃!它想撕碎這純凈!它想把這高高在上的仙靈,拖入與自己同源的污穢深淵!
宋歡死寂的眼底,冰層之下翻涌起劇烈的風暴。抗拒?不!是共鳴!她殘破的仙魂深處,那被大周三百年怨毒浸透的恨意,那求死不得的冰冷絕望,正與這斷根貪婪吞噬仙力的渴望瘋狂共振!
就在墨驍吼出“接地氣”三個字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帶著撕裂神魂般銳利的尖鳴,猛地從宋歡緊握的掌心炸開!
不是斷根的聲音,而是玄璣仙使周身那無形的仙力屏障,在某個極其微小的點上,被一股陰毒、污穢到極致的侵蝕之力,悍然刺穿!
如同純凈無瑕的琉璃鏡面,被一滴來自九幽黃泉的膿血玷污、腐蝕!
玄璣仙使那一直靜如古潭的身影,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晃動!
他垂落的、如同月華流瀉的素白袍袖,無風自動,猛地向上拂起!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清冷如寒月的光暈瞬間爆發,精準地掃向宋歡所在的垃圾堆方向!不是攻擊,是凈化!是驅逐!
“大膽穢物!”
玄璣的聲音依舊平和,卻第一次帶上了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鋒芒!那聲“大膽穢物”,如同九天落雷,轟然砸在墨驍和宋歡的神魂之上!
墨驍的唾沫橫飛戛然而止。
他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
他看見了!那截被宋歡死攥著的、焦黑污穢的斷根,此刻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毒龍!濃郁的、令人作嘔的烏光從宋歡指縫里爆射而出,硬生生頂住了玄璣拂袖掃來的凈化仙光!
嗤嗤嗤——!
如同滾油潑雪!清冷的凈化仙光與污穢的烏光瘋狂對沖、湮滅!刺鼻的腥臭味混雜著一種焦糊的氣息猛烈擴散!
垃圾堆被無形的力量沖擊得四散飛濺!宋歡的身體被那股對沖的力量猛地向后掀飛,重重撞在濕滑的苔蘚墻上!她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暗紅的血線,但那只左手,依舊死死地、如同焊鑄般緊握著那截瘋狂嘶鳴的斷根!
玄璣仙使終于動了。
他向前踏了一步,那只纖塵不染的云紋錦靴終于離開了廢墟斷石,懸空半寸,踏在污濁的空氣之上。月白的袍角無風自動,純凈的仙光在他周身流轉,將試圖靠近的污穢塵埃盡數推開。他清冷的目光穿透混亂的能量亂流,第一次真正地、帶著審視與一絲冰冷的訝異,落在了宋歡身上——或者說,落在了她掌心那截正瘋狂對抗仙光的穢物之上。
“龍脈怨毒?”玄璣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一顆石子,“竟已穢化至此,噬靈反哺?”
他的目光緩緩上移,落在宋歡蒼白冰冷、沾滿污泥卻眼神死寂的臉上。
“汝乃殘魂,何故執此兇物?”
墨驍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完了!全完了!
跑路跑進餿水坑,狡辯撞上真神仙,現在連那截要命的瘟神樹根都跳出來跟仙使干架了!
他看看懸空而立、仙光繚繞的玄璣,又看看被拍在墻上、嘴角帶血還死攥著毒樹根的宋歡,最后低頭瞅瞅自己一身滴答著餿水的破落行頭。
三百年的潛伏,裝死裝成了真笑話。
一股悲憤混著破罐破摔的狠勁直沖腦門。他猛地一跺腳,濺起一灘爛泥,指著玄璣,用盡全身力氣,發出最后一聲困獸般的、帶著餿水味的咆哮:
“看什么看!沒見過帶娃逃命的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