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楊橙現在早已出院。
窗外的深城燈火在凌晨三點的霧靄中暈成一片迷離光海。楊成在身側沉睡的呼吸均勻綿長，手臂仍占有性地環在她腰間。
楊橙靠在床頭，指尖無意識劃過他利落的下頜線，思緒卻墜入幽暗的漩渦。空氣里還殘留著情欲的濕暖，身體深處的酸脹感真實得近乎殘酷，她竟真的和他睡了——這個貫穿她整個青春、如今已是財經新貴的男人。
床頭電子鐘冷光跳動著03:17，像無聲的嘲諷：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她筑起的高墻竟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
七小時前，深城灣頂層的云端餐廳。巨大落地窗外維港夜景如鋪陳的碎鉆。楊橙指尖捏著高腳杯，聽楊成講述他在硅谷的資本運作，語氣冷靜，心里卻在倒計時——她必須在十點前結束這場“敘舊”。
可當楊成傾身過來替她擦去嘴角酒漬，熟悉的雪松氣息混著威士忌涌來時，她攥緊了桌布。
成年后刻意的疏離在此刻失效。餐廳背景鋼琴曲忽而切換到德彪西的《月光》，那是高三晚自習后，楊成總在廣播站為她放的曲子。
音符像鑰匙，轟然打開記憶鐵閘：高中器材室里他滾燙的吻，圖書館隔著一排書架悄悄觸碰的指尖，暴雨夜里他裹著濕透的校服把傘塞給她后跑遠的背影……“跟我回家?！睏畛傻穆曇魩еM惑的沙啞，而她鬼使神差點了頭。
車駛入西岸壹號地下車庫時，楊橙猛然清醒?！巴＼嚕 彼曇艏饫？蓷畛涉i死車門，直接將她扛上肩頭按了電梯。
玄關抵死糾纏的吻里，她嘗到咸澀——竟是自己流的淚。楊成撫摸她后頸那道淡疤（高二為擺脫小混混跳墻留下的）：“你還要逃多久？”這句話徹底擊潰她。
當被拋進主臥那團云般大床時，她閉上眼，十八歲在溯光酒吧被他吻到腿軟又狠心推開的畫面與此刻重疊。身體背叛了理智，舊傷與新欲撕扯沖撞，最終在楊成咬住她鎖骨悶哼“楊成，疼。。疼。。我”的瞬間，全線潰敗。
意識回籠時天已微亮。楊橙僵著身子移開楊成的手臂，赤腳踩過冰涼地板。浴室鏡子里，頸側紅痕刺目，像烙下所有權印章。
她掬水拼命擦洗，水流聲中恍惚聽見繼父踹開浴室門的巨響，胃部一陣痙攣。逃！必須逃！可當她抓起風衣沖到門口，晨光透過門縫照亮玄關柜上一個絲絨盒——敞開的盒蓋里，兩枚鉑金素圈靜靜嵌在凹槽。
那是她大三在蘇黎世大學交換時，于班霍夫大街某櫥窗驚鴻一瞥的款式，連內側刻紋都一模一樣！
她曾對同行好友開玩笑：“要嫁就嫁肯給我買這個的人。”言者無心，竟然被他記住。
指尖懸在門鎖上顫抖，最終頹然滑落。逃得掉城市，逃得掉命嗎？
身后傳來腳步聲。楊成從背后環住她，下巴抵著她發頂：“戶口本在你深城家里保險柜，密碼010203——”他報出她高中學號。
“我飛機三小時后起飛，來得及在民政局午休前搞定?！闭Z氣平常得像討論午餐。
楊橙猛地轉身，指甲掐進他手臂：“楊成！這是結婚！不是你在納斯達克敲鐘！”他眼里的偏執卻更燙：“十年前就該做的事。你簽婚前協議，我簽靈魂契約。”
荒謬感裹挾著她，昨夜放縱的羞恥、經年累月的恐懼、對原生家庭的憎惡……所有情緒轟然爆炸。
“好！結！現在就結！”她幾乎是嘶喊，扯出絲絨盒里的女戒套上無名指，尺寸嚴絲合縫，“反正人生早爛透了，不差這張紙！”
楊成眼底狂風驟雨翻涌，竟笑了：“爛透了？我陪你從地獄往上爬?！?/p>
民政局鋼印“咔嚓”落下瞬間，楊橙手指痙攣。
暗紅封皮結婚證燙得像烙鐵。工作人員笑容程式化：“恭喜。”楊橙盯著照片——她表情僵硬如人質，楊成卻笑得像攻城掠地的暴君。
走出大廳時記者長焦鏡頭猛閃，楊成摟她入懷擋住臉，塞進等候的庫里南。
車門關閉剎那，他撥通電話：“三件事：第一，半小時內壓下所有民政局門口照片；第二，把我名下‘磐石資本’30%股權轉至楊橙；第三——”他瞥了眼攥著結婚證發抖的楊橙，“讓LA那家珠寶工坊把主石換成黃鉆，她討厭白鉆的冷光?！彪娫捘穷^的特助聲音平穩無波：“明白。但楊董提醒您，今晚肖公子組的局必須露面，莊家的人在?！?/p>
車往公司疾馳。楊橙終于找回聲音：“股權轉讓什么意思？”楊成滑動平板遞來《股權代持協議》電子版，條款清晰地寫著“若楊成身故或喪失行為能力，楊橙自動成為磐石實際控制人”。
“拴住你啊。”
他指尖劃過屏幕，像在撫弄情人脊背，“我若粉身碎骨，你就是穿金甲的寡婦?！?/p>
楊橙后背發冷——他把自己做成了拴住她的鎖鏈！
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媽”字瘋狂跳動。她拒接三次后終于按下接聽，未開免提的聽筒里仍爆出刺耳咒罵：“賤骨頭！勾引楊成領證？莊小姐一個指頭就能碾死你……”
楊橙直接關機，機械地重復：“去公司，我還有三個會?！?/p>
華燈初上，深城灣1號會所。水晶吊燈折射出紙醉金迷的光暈。楊橙在楊成私人休息室對著筆記本電腦處理紐約盤前交易，門外觥籌交錯聲隱約可聞。
門忽然被撞開，發小肖姚拎著酒瓶沖進來，滿眼血絲：“操！外面傳遍了你今天領證？跟那個高一就害你挨處分的楊橙？”他指著屏幕怒吼，“你知道她高中病歷寫什么？抑郁癥！自殘！她腕上那些疤……”楊成暴起攥住肖姚衣領按在墻上，酒杯碎裂聲炸響！
“再多說一個字，”楊成聲音低得像毒蛇吐信，“我就讓你肖家那三艘走私游艇明早登上頭條。”肖姚僵住，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楊成松開手，慢條斯理整理袖扣，語氣恢復慵懶：“現在，滾出去哄你的王萌萌?！?/p>
肖姚喘著粗氣看向角落的楊橙——她正平靜地敲擊鍵盤，屏幕上是跳動K線圖，仿佛剛才的鬧劇發生在異次元。
肖姚突然大笑：“瘋子！你們倆都是瘋子！”踉蹌摔門而去。
楊成走向楊橙，俯身撐住桌沿將她困在胸膛與電腦間：“嚇到了？”她抬眸，眼底一片荒蕪：“比這瘋的見多了。倒是你，”她指尖戳他心口，“真敢讓我當你遺囑繼承人？”
楊成捉住她手指輕咬：“我死了，你才能帶著我的錢找下一春，多劃算。”
此時門被無聲推開。
莊然一襲銀魚尾裙倚在門框，柔聲道：“阿成，叔叔阿姨在找你?！?/p>
目光掃過楊橙時像打量一件瑕疵品，“這位就是楊小姐？久仰?！?/p>
她遞出一張灑金請柬，“下月我和阿成訂婚宴，務必賞光?！睏畛煽炊紱]看請柬，抓起西裝外套裹住楊橙：“走了夫人，該洞房了?！?/p>
擦肩而過時，莊然優雅面具寸寸龜裂：“楊成！楊家資金鏈斷裂只有莊家能救！”楊成腳步不停：“告訴莊董，他囤的鋰礦期貨倉位，我已經聯系好空頭了?！?/p>
莊然血色盡失。
車停在楊成別墅。進門時她愣住——客廳堆滿錯送的外賣，魚蝦粥、鮑魚酥、蟹黃灌湯包…全是她學生時提過的“等有錢要天天吃”的清單。
楊成從背后貼上來，鼻尖蹭她耳后：“我算過了，高中欠你237頓早餐，現在開始還。”滾燙氣息激得她發顫。推搡間楊橙撞開書房門，卻見巨大書柜中央嵌著高三拍立得照片：穿著藍白校服的少女在操場看臺睡覺，少年偷吻她發梢時被相機定格。
相框下壓著泛黃紙條，是她當年甩給他的絕筆：“不要救我，我是沉船。”
楊橙抄起紅酒杯要砸相框，卻被楊成攔腰抱住。掙扎間紅酒潑上他襯衫前襟，洇開如血。
“楊成！”她崩潰嘶喊，“你把這些挖出來想證明什么？證明你偉大到能拯救破爛的我？！”
回應她的是撕裂衣帛的脆響——楊成直接撕開染酒襯衫露出精悍胸膛，抓著她手按在心臟位置。
掌心下搏動如驚雷?！翱辞宄?，”他眼底燃著業火，“你的沉船早把我拽進海底了！是死是活，我們栓一起。”
楊橙指尖深陷他胸肌，忽然低頭咬住他心口，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口：“…疼嗎？”楊成喘息著笑了。
“不及你當年往手腕割的十分之一?！?/p>
手機狂震打破死寂。
楊成接通后臉色驟變——是父親被捕的消息。
他走向陽臺低聲布置，語言凌厲如刀：“聯系高盛的王總，質押我名下所有不動產。
通知公關部封鎖消息，準備停牌公告…”
楊橙蜷在沙發里聽著，灌下冷透的粥。他忽然折返，抽走她手中碗勺：“別吃冷的，胃疼。”
隨即撥通某位粵菜泰斗電話：“黃師傅，勞煩您親自下廚燉盅猴頭菇乳鴿湯，配方按我去年存在您那的…”楊橙怔住——去年住院兩周，她提過一句“醫院的鴿子湯沒黃府齋好喝”。
電話結束，滿室死寂。
楊橙終于開口：“…你爸媽會殺了我吧?！睏畛捎萌狙男靥刨N住她后背，吻她后頸那道疤：“二十八歲生日禮物不是給了你瑞士那間安保公司？他們動不了你?！?/p>
他指腹摩挲結婚證封皮，像在撫摸戰利品。“當年溯光酒吧包廂里沒做完的事，今晚繼續?！?/p>
氣息燙進她骨髓，“這次，我們有的是時間?！?/p>
窗外霓虹漸熄，城市沉入最深的夜。楊橙閉上眼，仿佛看見十八歲握著美工刀站在天臺的自己正俯視而來。
那個少女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會以這種方式被烙上另一個人的名字。一場荒誕的婚姻，竟成了兩個破碎靈魂能抓住的唯一浮木。
她回身抓住楊成手腕，指甲嵌入他結痂的咬痕。疼嗎？當然疼。可這疼如此真實，真實到蓋過胸腔里那片虛無的死海。
地獄的烈火中，沉船終于撞上另一艘沉船。痛楚交纏的瞬間，竟嘗到一絲血味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