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猶如永不疲倦的利爪,將深城的夜幕撕扯成無數條流動的、炫目又冰冷的光帶。
光芒透過昂貴的防窺玻璃,在橡木地板上投下模糊而跳躍的影子,將室內未散的旖旎切割成一片片曖昧不明的碎片。
楊成粗糲的指腹掠過楊橙汗濕的鬢角,那細軟的發絲纏繞著他的指尖,殘留著激烈情動后的微黏。
他溫熱的手指最終停留在她微燙的眼尾,那里因低燒暈染開一層令人心悸的薄紅,像雪地里的胭脂。空氣凝重,混合著情欲蒸騰后的潮熱與昂貴室內香薰的清冽尾調,形成一種奇異又危險的氛圍。
懷中的人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長睫緊閉,呼吸變得輕淺而綿長。
楊成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讓她在自己臂彎里偎貼得更深些,低頭,一個帶著安撫意味的吻輕輕落在她額角細密的汗珠上。喉結滾動,那聲低嘆幾乎融進窗外車流的嗡鳴里:“系統的事……很棘手?”話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楊橙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疲憊而濃重的陰影。聞言,她在他臂彎里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像被驚擾的蝶。
沙啞的嗓音帶著明顯的疲態,仿佛喉嚨被砂紙磨過:“交易系統核心模塊出了致命風險敞口。”她頓了頓,似乎在集聚氣力陳述那冰冷的數字,“一個異常指令穿透了所有安全屏障,觸發了連環對沖成交……短短四十八小時,造成了幾十億的非策略性虧損。”每一個字都像冰碴子滾落,“軟件接口被發現了隱蔽的致命漏洞。根本不該通過壓力測試。”
楊成幾乎是瞬間捕捉到她身體的異樣——那不是疲憊,而是一剎那的、獵物對陷阱的天生警惕。
脊椎瞬間的僵硬,肩胛骨微不可查的收緊。這熟悉的感覺如同電流竄過他的神經,猛地將他拽回十年前那個昏暗的大學圖書館——散落的《飛鳥集》書頁上,她用手指顫抖著寫下的警告字跡,與此刻她緊攥著絲滑被單、指節泛白的樣子詭異地重疊在了一起。
他本能地伸手,粗糙的拇指指腹沿著她肩胛骨下那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細長疤痕輕輕摩挲。那是很久以前,為了護住被混混圍堵的她,他以身體硬扛鋼管時,她撞上廢棄鐵架留下的印記。冰冷的鋼管擊打聲和她的痛呼仿佛還在耳畔。“供應商在粵城?”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洞悉的穿透力。
“陳楠,”她索性睜開眼,那雙清冽的眼眸此刻因高燒和緊繃顯得分外鋒利,如雪山深潭,寒意逼人,“我的大學校友。當年他盜用我的核心算法框架創業,現在整個系統架構都源自那些源代碼……出問題,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弄,隨即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咳嗽打斷,仿佛要將肺腑都撕裂開來,喉嚨間發出不祥的、風箱破漏般的嘶鳴哮音。
楊成的反應快如閃電,瞬間收緊手臂,另一只手已然扣住她單薄的腕骨,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那脆弱的骨頭捏碎。“咳喘又犯了?”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焦急,迅速抓過床頭那支價值不菲的醫用霧化器,不容分說地塞進她微張的唇間。白色藥霧帶著獨特的味道迅速彌散,模糊了她的臉孔。他緊緊盯著藥霧中她蒼白如紙的臉頰和因用力而更顯殷紅的唇瓣,“這樣的狀況……必須出差?”
她劇烈起伏的胸口在藥效下稍緩,但眼中決絕未褪。“監管層只給了72小時,”她掙脫他的手,撐著身體坐起,絲綢睡袍順著圓潤的肩頭滑落,露出一小段精致鎖骨上尚未消退的曖昧咬痕,“提交完整的事故說明報告,一刻不能耽誤。風控報告、系統日志分析、災難備份恢復方案……缺一頁紙,橙資本的牌照都可能保不住。”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釘,“明天一早飛粵城,一周。”
浴室里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隔絕了楊橙壓抑的咳嗽余音。楊成立在原地,未散的霧氣似乎還縈繞在他指間,殘留著她皮膚的溫度和藥霧的清苦。
臥室里的狼藉——散落的衣衫、揉皺的被單、傾斜的酒杯——都成了方才激烈情欲與此刻冰冷現實的強烈對照。
窗外的霓虹依舊妖嬈,將城市的光污染涂抹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映得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一半在陰影中,一半在流動的色彩里,沉郁得可怕。
他走到窗邊,冰涼的玻璃隔絕不了城市的喧囂。
那個在她最脆弱、彷徨于金融模型迷宮時,適時遞上《期權波動率曲面》專著的“溫和知性”的量化總監孫宇,那個看似忠心耿耿的得力助手……原來早已將致命的蠕蟲植入她視為命脈的交易系統核心。
一股從未有過的冷厲從眼底升起。楊成不再猶豫,掏出私人手機,指尖翻飛,一個加密通訊瞬間接通。
“是我。”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像淬過寒冰的刀鋒,“立刻全面起底‘智創科技’、陳楠。我要他近三年的所有財務數據,每一個關聯賬戶,每一次資金流向。重點盯緊那些隱藏在維京群島、開曼群島的離岸老鼠洞賬戶。不放過任何一筆可疑的跨境流水,尤其是涉及對沖基金和大宗商品交易的。”
他略作停頓,補充道,“同時,深度查孫宇,我要知道他過去一周、不,過去一個月的所有通訊記錄、網絡足跡、賬戶變動,以及……他與陳楠或任何可疑第三方哪怕是最輕微的交集。用最高權限,不計代價。”
掛了電話,他將手機緊握在掌心,關節泛白。深城的夜色粘稠得像墨,而他眼前卻清晰地浮現出孫宇那張戴著金絲邊眼鏡、總是掛著人畜無害笑容的臉。這張臉之下,藏著多少噬血的獠牙?
后半夜,風雨欲來。青灰色的天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和尚未完全退去的霓虹,吝嗇地滲入臥室。
楊橙醒來時,指尖觸到的枕畔已是冰涼的空蕩。這涼意順著指尖瞬間蔓延至心底某個角落。宿夜的低燒和咳喘余波仍在體內隱隱作祟,四肢沉得像是灌了鉛。
她撐著坐起身,絲綢睡袍滑落,露出瘦削肩背上的淺淡疤痕。室內還殘留著他常用的木質調須后水的冷冽氣息,混雜著她身上的藥味,形成一種奇異的離愁別緒。
步入客廳,木質餐桌上暖白的光線下,一只素雅的德化骨瓷燉盅靜立在恒溫墊上,旁邊放著一杯溫熱的清水,一杯澄黃的鮮榨果汁,精致的藥盒里分裝好的藥片碼放得整整齊齊。這一切的日常關懷,被一張壓在水杯下的便簽賦予了更深沉的重量。
楊橙抽出便簽。上面是楊成特有的、剛勁到幾乎要劃破紙張的凌厲字跡:「止咳藥分三餐,放藥盒里了。新灌滿的霧化器在登機箱灰色暗格里。落地報平安。——成」。
她的目光凝固了。在簽名那鋒利的一捺旁,竟然用圓珠筆勾勒了一只極其笨拙、卻圓頭圓腦的小鳥。翅膀尖因為用力過猛暈開了一團小小的墨點,顯得它好像剛從墨水里掙扎起飛。這一幕……瞬間擊穿時光!
眼前驟然模糊,時光倒流回那個陰冷晦暗的高三冬天。濃重的抑郁像濕冷的裹尸布包裹著她,對食物的抗拒讓她瘦得只剩一把伶仃的骨頭。連續三天水米未進,連藥都扔在一邊。絕望如同毒沼,要將她徹底吞噬。
第四天的深夜,窗外響起壓抑的輕叩。她像一縷幽魂挪到窗邊,打開一條縫。寒風裹挾著少年身上特有的青草和汗水氣息涌進來,他頭發凌亂,臉頰被寒風刮得通紅,氣息微喘,顯然是剛翻過兩米多高的院墻和鐵絲網。他什么也沒說,強硬地將一個外層裹著保溫袋的搪瓷杯塞到她手里,觸手溫熱。
借著樓下微弱的路燈光,她看清杯里盛滿了濃稠的、散發著暖香的粥。而保溫袋的另一側,他從自己皺巴巴、沾了點墻灰的數學作業本上,撕下了半頁紙,上面就畫著這樣一只同樣歪歪扭扭、卻圓頭圓腦的、試圖展翅高飛的笨鳥……
楊橙的指尖無意識地反復拂過紙上那只墨跡浸染的小鳥輪廓,胸口那塊仿佛凍結了經年的堅冰,悄無聲息地裂開了一道道細密蜿蜒的紋路,有溫熱的泉涌悄然滲透。
航班轟鳴著穿越鉛灰色的積雨云。舷窗外是翻滾如惡魔深淵的墨黑雷暴云團,巨大的閃電撕裂長空,震耳欲聾的雷聲被航空鋁隔絕,只留下沉悶的低吼,連帶著機身都在劇烈地顛簸。機艙燈光調至昏暗的夜航模式。
楊橙將自己深深埋入寬大的座椅中。她摘下用以掩飾疲憊的墨鏡,展開一張經過多重物理加密、輕薄如紙的柔性平板。屏幕冷峻的藍光映亮了她眼瞼下濃重的青黑,如同戰爭廢墟上殘留的印記。她輸入一串冗長復雜的密鑰,屏幕上立刻跳出橙紅色警報邊界的“事故初步還原報告”頁面,密密麻麻的數據流瀑布般向下刷新,冰冷地陳述著災難的經過:
異常觸發絕對時間戳:UTC時間11月27日03:17:44.038>肇事指令:
SELLGOLD2025DEC@$2180.50×300手//指定賣出2025年12月到期的黃金期貨合約@每盎司2180.50美元,共300手>//備注:異常點在于訂單規模。300手單筆市價單遠超該合約正常深度預估(最大流動性僅能支持約30手即時成交)
多米諾效應推演:
1.指令瞬間擊穿淺層市場->高頻做市商對沖算法被異常波動率激活->對沖賣單(約700手)被拋入市場;
2.異常賣壓形成正反饋->引發程序化CTA策略(趨勢跟蹤)跟風拋售->流動性急劇惡化;
3.跨市場流動性黑洞生成->高頻做市商對沖機制被迫通過白銀期貨COMEX主力合約進行delta復制對沖->將恐慌情緒成功傳導至白銀市場;
4.白銀暴跌突破關鍵支撐位->觸發橙資本核心策略“黃金蝴蝶價差期權組合”的Delta中性臨界保護閾值;
5.風控隔離失敗->策略組合敞口暴露->凈值在2.4小時內雪崩式回撤-8.7%……
數據不會說謊。屏幕上翻滾的每一個字節,都在無情地撕碎“系統故障”的偽裝,暴露出其精密計算后的狙殺本質。
楊橙纖長的手指懸停在通訊錄“孫宇”的名字上方許久,指尖能感受到屏幕微微的熱度。最終,她面無表情地切出頁面,點開那個加密通訊軟件,發出了一條不帶任何情緒、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下午三點前,將核心高頻套利策略‘北極星’所有歷史版本的回測核心代碼完整校驗報告發送給我。記住,是所有人,每一次修改記錄、每一次簽入簽出日志、每一次測試結果比對——全部。只給你兩個小時窗口。——橙」
粵城CBD,冰冷的鋼鐵森林在午后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白光。“智創科技”的藍色巨型LOGO如同流淌在摩天大樓玻璃幕墻上的冰冷電流,無聲地宣告著這里的權力與財富。
會客室內溫度適宜,恒溫恒濕系統無聲運轉,卻驅不散兩人之間凝固的冰冷。陳楠穿著剪裁合體的意大利手工西裝,推過一杯香氣撲鼻的骨瓷茶杯,姿態松弛,帶著一種刻意的熟稔:“頂級的武夷山大紅袍,你最愛的。記得當年寫代碼熬通宵,全靠這個提神。”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卻像蛇信子,黏膩地、帶著審視的意味,掠過楊橙略顯蒼白疲倦的臉頰,最終牢牢鎖定在她頸側那無法完全被高領內搭襯衫遮掩住的一抹紅痕上——那是昨夜楊成留下的印記,在此時此地,顯得格外突兀而私密。
楊橙甚至沒有看那茶杯一眼。她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直接將手中的文件袋不輕不重地摔在光可鑒人的胡桃木會議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蕩開的空氣波動打破了表面的平靜。
“解釋一下,”她的聲音不高,卻穿透力十足,“為什么橙資本高級管理賬號下,動態風險控制模塊的關鍵權限——特別是對單筆指令最大名義本金閾值的審核——會在核心數據包傳輸層被繞過?并且,”她精準地抽出一張彩印的數據庫日志截圖,“繞過日志只留下這個0.001秒級別的超短權限切換記錄?”截圖被她毫不客氣地甩向他面前。
陳楠的笑容未減,眼神卻閃爍了一下:“可能是……新系統上線初期版本兼容性問題?需要詳細排查……”
“排查?”楊橙冷笑一聲,打斷了他蒼白的辯解,她的眼神瞬間銳利如手術刀,“是你親手在DMA(直接市場接入)協議的安全驗證函數里埋下的后門!就像在花園里埋下一顆偽裝成石頭的遙控地雷。”她又甩出幾張關鍵截圖,“看看這個!11月26日晚上22點03分17秒,管理員賬戶‘CHENNAN_DEV’在測試環境進行了一次‘例行維護’,隨后——注意是直接——修改了指令緩沖隊列的流動性校驗容錯因子(FaultToleranceFactor),將它從安全線0.1調高到了危險邊緣的0.8!這份修改直接推送到生產環境。”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無形的壓迫感彌漫開來,“需要我立即聯系IT部,調取當天晚上你進入‘智創’粵城總部辦公樓的生物識別門禁記錄嗎?數據顯示你當晚19:32分離開,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進入。巧的是,那晚,”她語速放慢,如同凌遲,“證監局系統備案里的‘嵐’頂級會所監控,清晰地拍到你正殷勤招待某位主管交易監察的陳處長?這就是你的‘加班’?”她精準地道出了日期、時間和地點。
陳楠臉上的虛偽笑意終于徹底凍結、崩裂。他盯著眼前這個幾乎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穿著剪裁精良的灰色褲裝、氣場卻強大到令人心悸的女人,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回大學金融工程課的階梯教室。
永遠是洗得發白的舊校服,不合身地套在她單薄的身上。就是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女孩,僅用三分鐘寫了一串不到二十行的蒙特卡洛路徑優化偽代碼,瞬間解決了困擾教授半個學期的數值精度發散難題。
那位以刻薄著稱的老教授激動地拍案而起,大喊“天才的暴力美學!”。此時此刻,她眼底淬煉的,正是當年那種能洞穿一切障眼法、直指核心缺陷的鋒利寒芒,而且磨礪得更加致命。
這不再是探索未知的智慧之光,而是獵人確定獵物致命弱點后的精準鎖定。
“橙子……”陳楠深吸一口氣,那熟稔的舊日稱呼帶著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他傾身向前,將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清,“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可以幫你度過難關……資金窟窿,我私人可以幫你填平一部分。只要你愿意簽下一份……嗯……作為‘智創’特邀高級技術顧問的非競爭性協議……”他試圖拋出利益,“甚至,智創科技的一部分股權……”
“股權?”楊橙打斷他,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我要的是你現在——立刻——馬上——向深交所、證監會技術局提交書面的《智創風控系統致命漏洞及權限機制重大缺陷》情況說明公報!在官方指定平臺公開披露詳細技術問題及潛在風險!同時,”
她“啪”的一聲,將一份薄薄的協議拍在桌上,“簽了這份對你個人的免責聲明,承認相關后門代碼由你主導設計嵌入。”她的要求直截了當,不留余地,“還有,”第二份更厚的合同被她推到桌中央,“三天內——我給你72小時——為橙資本完成28億的過橋融資授信。”語氣不是請求,是宣告。
陳楠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如同吞下了一只蒼蠅。“現在這市道你也清楚!28億?就算拆借利息也高得離譜!三天?根本不可能!”他幾乎是吼出來。
“是嗎?”楊橙纖薄的手指在特制手機屏上輕輕一劃,“那我們就聊聊‘不可能’之外的現實可能性。”她將手機屏幕轉向他,亮出幾張清晰的銀行流水截圖,“用你在新加坡注冊的那個漂亮的小殼公司——‘星海資本有限責任公司’(Star-SeaCapitalPteLtd)——做資金通道,怎么樣?賬做得挺漂亮,去年4季度,通過它分七次,以虛構技術咨詢費的名義,把智創科技賬面上高達48000美元的研發專項資金洗得干干凈凈,轉入開曼群島的另一個賬戶,最終匯入一個名字……呵,很熟悉。”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需要我現在就幫你聯系經偵部門的劉隊,提醒他根據我國《刑法》第271條關于職務侵占罪的規定,48000美元這個涉案金額……大概夠你在這邊‘休息’個一生了?當然,這還只是我能查到的去年部分。”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這間裝修奢華的會客室。空氣像被瞬間抽空,沉得如同凝固的水泥。陳楠死死盯著楊橙。汗水從他精心打理的鬢角滲出,劃過臉頰。她蒼白的臉色顯示出身體狀態極差,呼吸間甚至帶著未褪盡的咳喘余波,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痙攣著。
他最終咬牙抓過鋼筆:“融資需要質押……”“用橙資本未來三年系統維護費收益權質押。”她將早已擬好的合同推過去,起身時西裝褲劃過凌厲線條,“法務小江留在這兒對接監管函,差錯一個字——”她回眸掃過陳楠煞白的臉,“你牢房里的室友會很喜歡聽技術宅講算法漏洞的故事。”
雨夜里的幽靈城市墜入霓虹深淵。楊橙推開玻璃門,濕熱空氣裹挾著紫荊花的腐敗甜香涌來。拒絕了陳楠“賠罪晚宴”的邀約,她撥通孫宇的電話。
“自檢報告呢?”聽筒里鍵盤敲擊聲驟然停滯。“還在跑蒙特卡洛模擬……”孫宇聲音繃緊,“楊總,底層庫有個函數變量被鎖定了,可能需要原始代碼……”
“把你工位第二個抽屜里的U盤插上。”她抬手攔出租車,腕表冷光刺入夜色,“密碼是我們發現白銀套利機會那天的日期。”聽筒死寂三秒,孫宇倒吸冷氣的聲音被電流放大:“您早知道備用代碼在我這兒?”“我更想知道,”楊橙坐進車內,后視鏡映出她冰封般的側臉,“為什么事故發生時,你第一時間刪除了異常指令觸發日志的本地備份。
手機震動著彈出楊成的微信:「粵城東江濱路37號“觀瀾”私房菜,現在過來」她指尖懸在拒絕鍵上,身體卻先于意識報出地址。
司機詫異地從后視鏡看她:“小姐,那家只接待老板朋友,不對外……”“去就是。”她閉眼靠向車窗。冰涼的玻璃貼著額角,卻壓不下心底翻涌的灼熱。
陳楠最后那句“楊成是為了楊家來粵城見莊家人”毒蛇般噬咬著神經。
沉香燼處,“觀瀾”的竹影在絹絲屏風上搖曳。楊橙在侍者引導下穿過回廊,榫卯結構的穹頂垂落紙燈籠,昏黃光暈里浮動著沉水香的氣息。包廂移門滑開時,她呼吸一窒——楊成正將煙蒂摁滅在青瓷缸里,側影在裊裊煙絲中如冷峭山巖。
他手邊放著份翻開的并購協議,首頁“莊氏集團”的燙金徽標灼痛她的眼。“坐。”他拉開身側的柚木椅,椅背雕著并蒂蓮紋樣。“莊然父親在粵城等你?”她不動,指甲深陷掌心。
楊成突然低笑出聲,伸手將她拽入懷中。
溫熱的掌心覆上她冰涼手背,帶她翻開協議末頁——甲方簽名處赫然是他父親楊建國的筆跡,而乙方簽名欄一片空白。
“老頭子為逼我聯姻,把半個身家押給莊家做擔保。”他指尖劃過“質押標的物”條款,停在某行字上,“今早我讓莊家簽完這單,就能徹底切斷他們吸楊家血的管道。”
楊橙凝目細看,呼吸驟然停滯:>質押物:磐石資本所持「橙資本」32.7%股權(對應注冊資本2.1億人民幣)>質權人:深城第一商業銀行(楊成個人控股81%)
“你用我的股權…設局?”喉間漫上酸味。“是用我全部身家換你的底牌。”他抹著她唇角余溫,掌心亮出手機屏幕——銀行流水顯示當天14:27,楊成個人賬戶向監管保證金專戶轉入3億,“只要橙資本平安過關,這筆錢就會燒穿所有做空者的喉嚨。”窗欞外驟雨敲打芭蕉,一聲聲叩在舊傷上。
她想起翡翠壹號別墅保險柜里那份《股權代持協議》,想起楊成父親那句“資本博弈里,總要守住最珍視的標的物”。十年分離,他竟始終是那個在教室角落里,往她撕碎的競賽報名表上貼金箔修補的少年。
溫熱湯蠱忽然被推至眼前。
楊橙垂眸,青瓷碗里琥珀色的湯液中沉浮著桃膠與皂角米——南城一中秋雨后,他翻墻塞給她的搪瓷杯里,也曾漾著同樣的微光。
“喝完。”他舀起一勺吹散熱氣,“你的病最忌沾酒,陳楠那些應酬……”
“你監視我?”
“是守著我的命。”
湯勺碰在她齒間發出清響。
“孫宇抽屜的U盤密碼是我的生日,你剛才刪掉的通話錄音里……”他突然扣住她后頸迫近,鼻尖相抵的灼熱中字字千鈞,“還夾雜著陳楠約你今晚去維納斯號游艇的彩信。”
驚雷炸響!雪亮電光劈開雨幕的剎那,她看清他眼底猩紅的血絲,那是野獸守衛巢穴時噬人的光。
糾纏的呼吸間,她嘗到自己唇上的鐵銹味,更嘗到他靈魂深處燃燒的執妄——十年商海沉浮,終究沒能磨鈍少年時代那把名為“楊橙”的刻刀在他骨頭上留下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