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到大量簡歷投入……】
【正在信息核實……】
【數據篩選中……】
【親愛的預備員工，歡迎您加入原心山崗前培訓計劃?！?/p>
嗒嗒，嗒嗒……
馬蹄踏碎夕陽，卷起漫天血塵。
山巔高臺之上，四肢受縛的破碎女子遍身傷痕；她單薄的胸腔中，如今只剩下了個黑漆漆的窟窿。
異色的血液鋪灑高臺，在青黑的臺階間，留下縱橫的印跡。
女子牽起嘴角，看著金盤中那顆兀自搏動的心臟，那鮮活的模樣，仿若從未離開過她。
高臺之下，戰火焚滅之際，一個背負長弓的年輕人，驚訝地撫上橫貫自己咽喉的利刃，血淚頃刻簌簌而下……他艱難地朝著女子的方向嘶喊——
“杞娥……”
青年人最后的復雜情感，終歸于一聲灰敗的輕嘆。只那眉尾的一點赤紅胎記，卻仍在火光中，滲出猩紅的色澤……
……
滴答，滴答……
液體墜落的清響，敲碎了赤紅的幻境。
胖女人石孔雀猛地驚醒。
濃郁到詭異的果香直沖鼻腔，心口隱隱幻痛，大腦卻一片空白。
剛才，夢到了什么？
高臺？心臟？……紅跡？
她茫然地摸著心口——記憶卻偏像指間流沙，怎么也抓不住半點痕跡。
頭頂，刺目的琉璃燈球瘋狂閃爍，光線灼得人眼皮發燙——火焰的光芒，似乎也像這般耀眼……
“太亮了！昨天又忘關燈了……”石孔雀嘟囔著用手臂遮眼，宿醉般的眩暈陣陣襲來……她下意識翻了個身，肥胖的手指撓了撓裸露的肚皮。
“哈——”
哈欠剛打到一半，音調忽地卡在喉嚨里變了樣。睡意瞬間被眼前景象驚得粉碎——
一張被濃密黑發完全覆蓋的臉孔，如同被倒吊的尸首，以極其扭曲的姿態懸蕩在她眼前！
距離近得失真，慘白的皮膚從發隙間透出，襯得那雙薄唇紅得妖異——嘴角若有似無地，仿若還噙著一絲詭笑！
“媽呀！！”
恐懼炸開！
石孔雀想也沒想，肥厚的手掌便帶著風聲狠狠摑在這張“美人面”上——
啪！
清脆響亮。
她驀地觸電般向后猛縮，肥胖的身軀拼命地想蜷進角落。
咚——后背狠狠撞上冰冷的硬物。
墻？哪來的墻？！
根本容不得她細想，因為這“美人面”竟不知何時，已然向她無聲無息地再次逼近！
它那蓬松的頭發——幾乎馬上要掃到她的鼻尖！
退無可退了！
石孔雀緊貼墻壁，視死如歸地攥緊拳頭橫在眼前；那一身的肥肉，也開始不受控制般大肆哆嗦起來……
咚咚！咚咚！
心跳如雷鼓轟鳴。
石孔雀下意識屏住呼吸，像是在等待著對方更猛烈地還擊……
然而，什么都沒發生，周圍只余無聲死寂——
不，還有這該死的滴答聲，清晰得讓人無端煩躁！
怎么還不過來？！
剛剛那個東西……幻視？
石孔雀偷偷睜開一只眼，從指縫中窺探——
然而，剛萌生的希冀被瞬間碾得粉碎！
它還在那兒！懸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石孔雀汗濕的胖臉繃得更緊，身體使勁又往后擠了擠。
誒，它怎么又回去了？
難不成是剛才那一巴掌把它打怕了？
興許真的是忌憚了石孔雀的巴掌?！懊廊嗣妗辈粌H不再向前逼近，甚至退回了原位；與石孔雀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卻足以令她頭皮發麻的距離。
欲擒故縱？
休想！
石孔雀打定主意，“敵不動，我不動！”看誰能先耗贏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石孔雀無奈地察覺到，身下的“床鋪”越來越涼、越來越硬，硌得她骨頭生疼；冷汗黏糊糊地粘在裸露的皮膚上，隨著水份蒸發，竟開始莫名覺得癢；更糟的是……肚子里開始嘰里咕嚕地造反！這情形，似是要竄稀的前兆……
糟了！是不是肚臍眼受風了？！
怎么偏偏要在這時候……
石孔雀面上死死盯著“美人面”，一只手卻悄悄探下摸索——一瞬間飛快地將卷起的衣服下擺拽下來蓋住肚皮——
就這么一個小小的動作，“美人面”竟瞬間暴起！
濃密黑發中，一只涂著絢麗蔻丹、指甲尖利的手猛地穿出！五指如鉤，帶著寒光，直插石孔雀驚駭的眼球！
“——??！”石孔雀呼吸驟停！
近兩百斤的臃腫身體爆發出驚人的求生欲，猛地向內蜷縮，雙臂死死抱住腦袋！肥厚的手肘肉帶起幾縷碎發，掃在脖頸嫩肉上，刺麻的觸感幾乎要瓦解她最后的理智！
滴答！滴答……
水聲越來越響，與瘋狂的心跳混在一起，讓人一時分不清：這是真實還是耳鳴的尖嘯……
不知過了多久，死寂依舊。預想中的劇痛并沒有降臨。
眼球還在！肚子疼——居然也在極致的驚嚇后陡然消失了？！
耍我？！
恐懼的巔峰過后，一股邪火猛地竄上石孔雀心頭！
石孔雀猛地怒睜雙眼！
“美人面”依舊還懸在原處，只是頭發更亂了些……那支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手臂，此刻卻忽然軟綿綿地垂落在地；五指雞爪般，被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強硬地撐開；美甲片上亮晶晶的圖案也就此露了出來——
竟是時下最流行的“神明菩薩保平安”！
石孔雀：“……”
她一時間竟有些懵：妖魔鬼怪也求菩薩保平安？這倆是一個系統的嗎……
大腦負載過后，一個大膽的念頭瞬間閃過——顫抖著伸出手指，帶著某種豁出命的決絕，她狠狠按向“美人面”裸露在外的那截，蒼白的肘彎內側——
觸感溫熱柔軟，脈搏跳動平穩。
呼——！
一口憋了許久的濁氣被長長吐出。
石孔雀如釋重負，狠拍了拍自己寬厚的胸脯。
“真是人嚇人、嚇死人！”她氣呼呼地瞪向眼前這姿勢怪異的女孩，“年紀輕輕的，裝神弄鬼好玩嗎？！”
……
“喂！看我出糗你很開心嗎？！”石孔雀拍了拍女孩的手臂，見她一直沒反應，“還裝？告訴你，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她作勢要起身理論——
咦？！
怎么動不了？不！是肩膀被卡住了！
直到此刻，石孔雀才徹底認識到自己的處境：她正側身被卡在一張傾倒的實木桌面和厚重墻壁形成的狹小三角空間里！且只有腦袋和右肩勉強露在外面！而唯一能蹭出去的縫隙，卻又被這個“美人面”女孩擋得嚴嚴實實！
更讓她絕望的是，落地的桌布一角被她牢牢壓在身下；脫絲的長流蘇花邊不知何時，也已與她的右臂襯衣的紐扣死死纏在了一起——還越扯越緊，根本解不開！
最可氣的是，這破布竟還故意似的，完美地遮擋了她大部分視線——
石孔雀氣得直想罵娘！
可能唯一的好消息是，這桌布的一部分絕對連接著“美人面”——只要她使勁揮動右手，那女孩的頭就也會跟著一起晃！
這不，晃著晃著，“美人面”另一只胳膊也從頭頂發絲里穿出，垂到地上。那亮晶晶的美甲片上，赫然是配套的“吉星高照財運旺”。
石孔雀再一次：“……”
這統一的審美……
剛剛竟有人差點被這玩意嚇得半死！
等等——
她盯著“美人面”看了又看，自己的右臂也跟著又動了動……
霎那靈光乍現！
懸空的腦袋、靠近的動態、刺來的手指……難道……難道都是她自己拉動桌布，帶著這姑娘身體晃蕩的結果？！
呃……
石孔雀無語凝噎。
所以，這姑娘到底哪來的？自己這又是在哪呢？！
“喂！美女！醒醒！你是睡著了還是暈了？！”石孔雀又拍了拍女孩的手臂，提高音量——
沒反應。
指望不上別人了！先想辦法出去再說……石孔雀開始奮力自救，同時拼命回憶，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伸長脖子，艱難地環顧四周：自己這張桌子后面還有桌子，椅子東倒西歪……
等一下！那張桌布下面，是不是露出了一只——向內勾起的、穿著皮鞋的男人腳？！
順著油亮的皮鞋往上，是一灘深紅色的液體，沒錯吧？！
西褲的邊沿被液體浸濕，呈現出厚重的色澤……
這畸形的姿勢，這大灘的深色液體……
冷靜，冷靜！千萬別再自己嚇唬自己！
石孔雀壓抑著尖叫的沖動，強迫自己看向別處——
很快，附近散落的幾包袋裝零食和一張簽滿名字的白紙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奮力地蹬著腿，活像條擱淺在岸邊的肥魚，扭動著身體，拼命靠近眼前這最近的潛在線索——
白紙上，簽名龍飛鳳舞，勉強能數出十幾個名字；包裝袋上，鮮艷的顏色映襯下，隱藏著密密麻麻的小字；石孔雀極力地夠頭翻起眼珠，也僅能勉強辨認出“原心”、“生產”幾個小字。
原心……原心？！
原心集團！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對了！她是來參加原心集團的預備員工崗前培訓的！
在這個全球可耕作土地不足1%的時代，原心集團——這個龐然巨物般的跨國巨頭，壟斷了本國幾乎所有的食品餐飲業，供給著全球大部分食品原料。它生產的每一件產品，都打著“自然無公害”的健康旗號。難以想象它背后藏著怎樣龐大的生產機器。
更不可思議的是，在被稱為“稀人化”、AI全面取代人力的今天，原心集團竟成了唯一的異類！它像塊巨大的海綿，毫不嫌棄地吸納著被AI浪潮淘汰上岸的“初級知識分子”——
其中就包括她，35歲了，卻僅有本科學歷，偏還重度肥胖的女性失業者，石孔雀。
一年半前，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清晨，她被“技術優化”了。此后之后，所有投遞出的求職信，皆石沉大海。
就在她以為自己也會像隔壁那位好心大哥一樣，不知哪天就被社工悄悄抬走、登上銷戶名單時——
原心集團的預備員工offer，像根救命稻草般出現在她郵箱中。
那份狂喜，足以讓石孔雀失眠整晚！
雖然一夜未睡，但她清晰地記得出門后的一切：到達氣派的培訓酒店，簽到，領取資料……培訓桌上，擺滿了原心集團生產的那些健康得可怕的零食和飲品。
她挑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然后耳畔邊不久便出現了，那若有似無的滴水聲；它就像是首輕柔的催眠曲，呢喃地哼唱著醉人的旋律……
不久后，坐姿塌陷成趴桌……迷糊間，似乎還聽到近旁人的低語：
“失業的人真多啊……”
“是啊，干什么的都有……”
“這大廳……能裝下一百多號人吧……”
……
所以，在她睡著后，到底發生了什么？！
地震嗎？
要不然她怎么會卡進這里？
哎呀，毫無頭緒！
更令人煩惱的是，在屢番嘗試后，這些該死的流蘇竟與肘部的鈕扣纏繞得更緊了，完全不像能正常解開的樣子！甚至暴力都扯不斷！
干脆直接拽下鈕扣算了？！
——可是這襯衣的標牌故意沒剪呢，之后退貨還能省一筆置裝費的……
石孔雀一邊告誡自己冷靜，一邊又在狹窄的空間里摸索，試圖找到趁手的解決工具。
“嘶——”入手一片冰涼粘膩。
石孔雀費力探頭看去，是一瓶翻倒的飲料。石榴紅的濃稠液體散發著怪異的什錦蔬果香；飽和度極高的顏色，不知讓她聯想到什么，連帶著胃里一陣翻騰。
她嫌棄地把滿手黏糊糊的汁液，狠狠抹在旁邊翹起的桌布上。
撲——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塊遮擋視線的桌布，竟無端從“美人面”頭上方飄了下來！露出了女孩所倚靠的椅子，以及她完整的身形。
石孔雀終于瞧明白，這“美人面”蹊蹺形狀的由來了：
“美人面”女孩是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斜倒在她面前的兩把椅子上的。她屁股坐著一把，肩膀歪在另一把上。脖頸因極限彎曲，骨骼輪廓清晰可見，整顆腦袋就那樣無力地垂吊在半空，雙手伸展垂地，像極了一個怪異的“投降”姿勢。
你還“投降”上了！我才是真被你“打敗了”！！
石孔雀撇撇嘴，“既然你都這么費勁地躺著了，那還不如我給你稍稍挪動挪動……等我出來了，也好幫你也松快松快?！?/p>
她小心翼翼地推動女孩靠著的那把椅子的腿，并盡量穩住身下的桌布，防止桌子徹底翻倒。
吱嘎——！
刺耳的摩擦聲驟然響起！這看似光潔的大理石地板，竟被椅腿劃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石孔雀霎時寒毛直豎！
“我天！”她一陣心悸后，趕緊停手……但看著女孩那快斷掉的脖子……
“長痛不如短痛，對不住了！”石孔雀心一橫，手上不再留情，猛地將那把椅子腿向上一掀！
砰！
椅子應聲倒地！斜臥其上的女孩卻像個人偶娃娃，連帶著下半身一起癱軟在地；另一把被她坐著的椅子也搖晃著，不偏不倚地壓回了女孩身上！
“呀！”石孔雀嚇了一跳，也顧不上那么多了，狠命一拽右臂袖子——
刺啦！
扣子應聲崩飛，衣袖單薄的布料上，赫然撕出了條大口子！
石孔雀刻意忽視心頭上涌起的陣陣肉痛，催眠自己：不就是一件名牌衣服嘛，小事，錢就是用來花的！現在多好，終于能毫無負擔地出去了——
她開始像條笨重的肉蟲，一面憋著氣，幻想自己柔若無骨；一面拼命朝桌子外蠕動……
可能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石孔雀剛爬出縫隙想站起，眼前頓時金星亂冒，天旋地轉！她一時失控，竟徑直栽倒在地——好在脂肪層夠厚，沒怎么覺出疼，但也只得手腳并用地朝“美人面”爬去。
好不容易爬到女孩身邊，石孔雀的視線還是模糊的。她艱難地扶開壓著女孩的椅子，扒開那擋臉的黑發——臉頰上那個清晰的巴掌印格外醒目。
石孔雀：“……”
探了探女孩的鼻息，又摸了摸脈搏；還好，呼吸平穩，脈搏有力。除了妝花了點，再沒別的傷。
這濃妝“美人面”，其實也就是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姑娘。黑長直的頭發，緊身衣褲，著實青春洋溢。只是這口紅顏色太艷，襯得她皮膚顏色慘淡；如今臉上一個巴掌印不說，還雙眼緊閉、嘴角帶笑，再加上妝容一暈染……活脫脫透出股說不出的詭異。
“喂！小姑娘！醒醒！”石孔雀拍拍她的花臉，又掐了掐人中，但女孩仍毫無反應。
報警！必須報警！手機呢？！
遍尋周身無果，石孔雀再次看向自己被困的桌底……
不會掉里面了吧？
她輕嘖一聲，無奈地把女孩放平躺好。看著那扭曲的脖子，她終究于心不忍；又踉蹌著撿起散落在附近的幾本綠色封皮小冊子，勉強摞好后，小心地給女孩墊在了腦袋下面。
“這樣應該行了……”安置好女孩，石孔雀又跌跌撞撞地爬回那半倒的桌旁，伏低身子，探頭進桌下翻找……
“喂，肥婆，你好本事！醒得挺快——”
一道難聽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沙啞嗓音，懶洋洋地從背后響起；是男孩子變聲期特有的、帶著混響質地的喉音。
石孔雀嚇得一個激靈，猛一回頭！
咚！腦袋狠狠撞上了桌角——瞬間眼前雪花飛舞！
眩暈中，一個黑影如鬼魅般躍上了后排桌面，琉璃燈光下，身穿藍白校服的少年，大剌剌地站在高處——寬大的校服籠罩住他瘦削卻蠻橫的身軀；他一手插兜，一手舉著把閃著寒光的小巧機弩。黑洞洞的箭尖，正居高臨下地瞄準了她！
少年狀似輕蔑地俯視著石孔雀。他眉尾處的一點血痣，在琉璃燈下紅得耀眼！
嗒嗒，嗒嗒……
無端地，琉璃燈球間相互碰撞著，發出如踏塵而來的馬蹄聲……
石孔雀心臟猛地一抽，仿佛這須臾間竟被眼前這點紅跡狠狠攫住了眼，再難移開視線！
虛虛實實間，一個久遠模糊的影子，逆著光暈浮現、晃動……明明滅滅地與眼前這桀驁的少年身影，詭異地重疊在一起……
霎時間，胸腔內若空谷回響，劇痛驟然炸開！
嗒嗒，嗒嗒……
石孔雀痛苦地捂住心口——那個似塵封在記憶中許久的名字，此刻就如同被煅燒的烙鐵，灼燙著她柔弱的咽喉……
肌肉擠壓著聲帶，氣流艱難地拉扯出破碎的音節——
“術……溯……央……羊……溯羊……溯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