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還殘留在鼻腔里，趙宇攥著找零的紙幣站在門診樓門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周圍人冷漠的眼神像冰錐扎進骨頭里。他低頭看了看洗得發白的袖口，喉結滾了滾，這世道就是塊嫌貧愛富的試金石，身份地位是硬通貨，沒有這些，連呼吸都像是在打擾別人。
結算單上的250元像道刺目的疤，從口袋里抽出那張皺巴巴的千元鈔時，他甚至能感覺到收費員嘴角那若有若無的輕蔑。攥著剩下的1250元走出醫院，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卻暖不透心里的寒意。馬路邊黃色的出租車像塊移動的色塊，他拉開車門坐進去，報出那城中村的名字時，司機從后視鏡里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打量讓他很不自在。
手機店藏在巷子深處，招牌上的“通訊“二字掉了半邊漆。老板是個謝頂的中年男人，接過手機時掂量了兩下：“運氣不錯，就外屏和排線壞了，主板沒事。“熱風槍嗚嗚地響著，趙宇盯著那裂開的屏幕發呆，這手機跟他一樣，看著狼狽不堪，內里卻還撐著一口氣。拆開后蓋、換排線、壓新屏幕，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當手機重新亮起時，他幾乎是屏住呼吸劃開屏幕。
微信界面空空如也，連條廣告推送都沒有。短信箱更是干凈得像張白紙。只有通話記錄里，媽媽兩個字孤零零地躺著，后面跟著四個未接來電的紅色標記。趙宇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沒有落下。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就只有媽還會這么執著地找他了。出租車已經快到巷口，他索性熄了屏，有些關心，隔著屏幕說不出口，不如見面時再說。
生銹的鑰匙插進鎖孔，轉動時發出“嘎吱“的呻吟，像是在抱怨被冷落了太久。推開鐵門，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不到五十平的出租屋里，墻壁被歲月熏得發黃，靠近墻角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淡淡的水漬。家具都是舊貨市場淘來的，掉漆的衣柜、瘸腿的桌子，每一件都透著生活的窘迫。
田雙雙還沒回來，她在附近的家政公司做鐘點工，總是早出晚歸。趙宇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木凳上，想了想還是撥通了田雙雙的電話。鈴聲響了沒兩下就被接起，那邊傳來田雙雙急促的聲音，夾雜著隱約的風聲：“兒啊，你昨天怎么不接電話？去哪了？急死媽了！“
“媽，我昨天手機壞了，今天才修好。“趙宇的聲音有些沙啞，“晚飯不用給我留了，我在外面有點事。“
“啥事啊？要注意安全啊，別太晚回來。“田雙雙的聲音里滿是擔憂，“錢夠不夠用？不夠媽給你轉點。“
“夠，您放心吧，我掛了啊。“趙宇匆匆說完就掛斷了電話，他怕再說下去，喉嚨里的哽咽會藏不住。
電話那頭的田雙雙握著手機愣了半天，耳邊似乎還回響著趙宇的聲音。今天的他，說話的語氣跟平時不一樣，少了些往日的不耐煩，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郁。她嘆了口氣，把手機揣回圍裙口袋里，加塊動作趕產量。不管兒子怎么樣，都是她的心頭肉，只要他好好的，日子再苦也能熬過去。
趙宇掛了電話，靠在墻上望著天花板。墻角的蜘蛛正在織網，一圈又一圈，像在編織一個無法掙脫的牢籠。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錢，又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田雙雙的名字，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這現實的社會壓得人喘不過氣，但總有那么一絲牽掛，能讓人在窒息的縫隙里，找到一點喘息的力氣。
趙宇反手帶上門，那扇鐵皮門發出沉悶的咆哮，“哐當“一聲震得樓道里的聲控燈都閃爍了兩下。他望著斑駁的樓梯扶手愣了愣，這聲響里藏著多少個被生活磋磨的日夜，連他自己也數不清了。
海珠區的寫字樓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玻璃幕墻把天空切割成碎片。趙宇扯了扯洗得發皺的襯衫領口，挨家挨戶推開那些掛著“招聘“牌子的公司玻璃門。前臺小姐打量他的眼神像掃描儀，從磨破邊的皮鞋掃到沾著灰的褲腳，遞簡歷時指尖都透著刻意的疏離。
“大專學歷？“第七家公司的面試官推了推眼鏡，指尖在簡歷上敲出輕響，“我們這個崗位最低要求本科呢。“話音未落就把簡歷推了回來，紙頁邊緣在桌面劃出刺耳的聲線。趙宇捏著簡歷走出寫字樓，正午的太陽曬得頭皮發疼，口袋里的礦泉水瓶被攥得變了形。
轉進小吃街時，油煙味混著垃圾桶的酸腐氣撲面而來。他挨家問餐館要不要幫工，火鍋店的老板娘正用油膩的抹布擦桌子，頭也不抬地揮揮手：“滿了滿了，現在招個洗碗的都排著隊呢。“服裝店的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番：“我們要年輕小姑娘，你這形象不合適。“
趙宇靠在公交站牌上喘氣，看著馬路上穿梭的外賣電動車，車身上的廣告在風里獵獵作響。這大概是這座城市里唯一不那么挑揀身份的活計了，可一想到電動車的價錢，他喉結又滾了滾。四五千塊，對現在的他來說像座翻不過的山。
摸出手機時指腹有些發燙，通訊錄里“媽“的名字亮得刺眼。以前伸手要錢時理直氣壯，仿佛田雙雙欠著他整個人生，可此刻指尖懸在撥號鍵上，卻像墜了鉛塊。他想起母親圍裙上洗不掉的油漬，想起她總說“媽不累“時眼角的皺紋，終究還是把手機揣回了口袋。
通訊錄往下滑，“魏清“兩個字跳進眼里。他盯著那名字看了半分鐘，才按下撥號鍵。嘟嘟的忙音像敲在心上的鼓點，每一聲都讓他后背發緊。
“怎么了趙宇？“魏清的聲音帶著點電流聲，像股暖流撞進耳朵。
趙宇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醞釀了半天只擠出句：“那個...你...最近忙嗎？“
“少來這套，“魏清在那頭笑起來，“跟我還繞什么彎子？缺錢了還是出事了？“
被戳破心思的瞬間，趙宇的臉騰地紅了。他望著街角蜷縮的流浪貓，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想借五千塊...買個電動車跑外賣。“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趙宇的心跟著揪緊。他甚至已經想好了該怎么圓場，說自己只是隨口問問。可魏清突然拔高的聲音撞得他耳膜發顫：“你小子總算想通了？！跑外賣怎么了？靠自己雙手掙錢比啥都強！“
聽筒里傳來鍵盤敲擊聲，魏清的聲音裹著笑意：“錢馬上轉過去，多給你打了一千，買個好點的頭盔護具，安全第一。啥時候還都行，我不急。你能踏實下來，比啥都強。“
趙宇握著手機的手開始發抖，眼眶突然就熱了。還沒等他說謝謝，手機已經“叮咚“一聲彈出到賬提醒，六千元的數字在屏幕上閃著光。他吸了吸鼻子，發了條“謝謝兄弟，發工資請你喝酒“的消息，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摸向褲兜。
張小雪的那張紙條不見了。
趙宇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他把全身上下的口袋翻了個底朝天，連皺巴巴的收據都掏了出來，就是沒見那張寫著電話號碼的便簽。冷汗順著后頸往下淌，他轉身就往家跑，皮鞋踩在人行道上發出急促的聲響，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推開出租屋的門，他直奔洗衣機，掀開蓋子就去翻昨天扔進去的褲子。濕漉漉的褲兜被扯開，一團爛糟糟的紙糊掉了出來，上面的字跡早就暈成了墨團，連個筆畫都看不清了。趙宇捏著那團紙，突然就蹲在地上，后背抵著冰冷的洗衣機，望著斑駁的地面發愣。
窗外的蟬鳴聒噪得厲害，陽光透過紗窗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像他此刻亂糟糟的心緒。欠魏清的錢可以慢慢還，可欠張小雪的那份人情，好像再也沒機會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