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著“山隅書屋“的玻璃窗，像無數(shù)細小的手指在輕輕叩門。林予安放下手中的羽毛撣子，走到窗前，看著外面被雨水模糊的山城輪廓。重慶的雨季總是這樣，潮濕的空氣里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麻辣味，從街道上飄來的火鍋香氣與書本的油墨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他呼出的氣息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霧，下意識地用指尖在上面畫了一只小貓的輪廓，又很快擦去。轉(zhuǎn)身回到柜臺后，林予安拿起剛才未完成的插畫，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出版社的截稿日期就在三天后，而他的靈感卻像窗外陰沉的天空一樣，遲遲不見陽光。
叮鈴——
店門被推開，帶進一陣潮濕的風和幾滴調(diào)皮的雨點。
“林老板，今天生意怎么樣啊？“
是隔壁花店的老板娘張姨，手里捧著一束沾著水珠的白色小雛菊。
“張姨好?！傲钟璋卜畔庐嫻P，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雨天客人不多，正好讓我偷閑畫畫。“
張姨將花束放在柜臺上，“給你帶了點新鮮花，放窗邊那個花瓶里吧，雨天看著心情好?！?/p>
“謝謝您，多少錢？“
“哎喲，跟阿姨客氣什么！“張姨擺擺手，眼睛卻瞟向林予安攤開的畫稿，“又在畫那些童話書啊？“
林予安點點頭，小心地將花束插進窗邊的玻璃瓶里。白色的小花在灰蒙蒙的雨天里顯得格外清新。
“這次是什么故事？“張姨湊近看了看畫紙。
“一個關(guān)于雨精靈的童話?！傲钟璋仓钢嬅嫔习氤善返男∪?，“她會在雨天出現(xiàn)，把孩子們的眼淚變成星星?！?/p>
張姨“嘖嘖“兩聲，“你們年輕人就是想法多。我家孫子可喜歡你的畫了，上次那本《月亮上的兔子》他讓我讀了不下二十遍?！?/p>
林予安耳根微微發(fā)熱，每次聽到別人喜歡自己的作品，他都會這樣。正要回應(yīng)，門口又傳來風鈴聲，幾個躲雨的大學(xué)生走了進來，張姨見狀便告辭了。
“歡迎光臨山隅書屋?！傲钟璋矊W(xué)生們點點頭，“左邊是新書區(qū)，右邊是咖啡區(qū)，雨天特供熱巧克力，需要嗎？“
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眼睛一亮，“要三杯！可以坐那邊看書嗎？“她指著靠窗的沙發(fā)區(qū)。
“當然，請隨意?！?/p>
接下來的半小時里，林予安一邊調(diào)制熱飲，一邊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那幾個年輕人。他們捧著書，偶爾低聲交談，窗外的雨聲成了最好的白噪音。這種場景總是讓他感到安心——他的書店就像暴風雨中的一艘小船，為人們提供暫時的避風港。
送走學(xué)生后，林予安重新回到畫稿前。這次他換了一支更細的筆，試圖勾勒雨精靈翅膀上的紋路。但剛畫了幾筆就停下了——不對，完全不對。他沮喪地放下筆，揉了揉太陽穴。已經(jīng)是第五次嘗試了，那些想象中的圖案一旦落到紙上就失去了靈氣。
“或許該換種顏料試試...“他自言自語地翻找抽屜，卻發(fā)現(xiàn)常用的水彩已經(jīng)見底，只剩下些干涸的痕跡。
窗外，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林予安看了眼墻上的掛鐘——下午四點二十，如果現(xiàn)在出門，還能趕在美術(shù)用品店關(guān)門前買到需要的顏料。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門后的藏青色雨傘。
“小安，要出門?。俊皶甑某？屠侠钫蛇M門，差點和他撞個滿懷。
“李叔好，我去買點畫材，很快回來。您先隨便看看，咖啡機開著，自己倒就行?！?/p>
老李笑著擺手，“去吧去吧，我?guī)湍憧粗?。這鬼天氣，記得穿暖和點?！?/p>
林予安感激地點點頭，從衣架上取下米色針織開衫套上。推開門的一瞬間，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撐開傘，他小心地走下書店門口的梯坎——重慶的階梯在雨天總是格外濕滑。
美術(shù)用品店在兩條街外，需要穿過一個熱鬧的市集。即使下著雨，集市依然人聲鼎沸，攤主們支起雨棚，繼續(xù)叫賣著蔬菜水果。林予安小心地避開地上的水洼，耳邊充斥著重慶方言的討價還價聲。
“妹兒，這個辣椒巴適得很！“
“老板，稱兩斤藤藤菜！“
空氣中彌漫著花椒的麻香和雨水的清新，林予安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這種市井氣息總能讓他的創(chuàng)作神經(jīng)活躍起來，可惜今天靈感似乎鐵了心要和他玩捉迷藏。
轉(zhuǎn)過一個彎，美術(shù)用品店的招牌已經(jīng)能看見了。就在這時，林予安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蘇曉。
“喂，曉曉？“
“安安！救命！“電話那頭蘇曉的聲音又急又快，“我客戶臨時改了方案，明天就要交新的展覽設(shè)計，但我電腦崩了！你那兒有數(shù)位板嗎？借我用一晚！“
林予安無奈地笑了，“這么巧，我正要去美術(shù)店買顏料。有備用數(shù)位板，你來書店拿？“
“你是我親哥！我半小時后到，請你吃火鍋！“
掛斷電話，林予安搖搖頭。蘇曉總是這樣風風火火，作為自由策展人，她的生活就像過山車，永遠在趕死線的路上。相比之下，自己的拖延癥都顯得溫和多了。
美術(shù)用品店的老板娘認出了他，“小林老師，又來進貨?。俊?/p>
“嗯，想要溫莎牛頓的水彩，鈷藍和翠綠快用完了。“
老板娘從柜臺下拿出幾盒顏料，“正好新到了一批，還有你上次說想試的日本水彩紙，要看看嗎？“
十分鐘后，林予安提著鼓鼓的紙袋走出店門，雨似乎小了些。他決定抄近路回去——穿過醫(yī)院旁邊的小公園，雖然要爬一段長階梯，但能省不少時間。
公園里的銀杏樹被雨水洗得發(fā)亮，地上鋪著金黃的落葉。林予安放慢腳步，欣賞著這幅天然的畫作。如果能捕捉到這種金色的質(zhì)感，或許雨精靈的翅膀就有靈感了...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腳下一滑——臺階上的青苔在雨天里成了天然的滑梯。林予安本能地抓住扶手，但購物袋卻脫手飛出，顏料盒散落一地。
“嘶——“他倒抽一口冷氣，右手腕傳來一陣刺痛，可能是扭到了。顧不上疼痛，他趕緊去撿散落的畫材。最貴的那盒水彩滾到了臺階最下面，包裝已經(jīng)有些濕了。
就在這時，一雙修長的手先他一步撿起了那盒顏料。
“你的？“
低沉的男聲從頭頂傳來。林予安抬頭，看見一個高挑的男人正俯身看著他。那人穿著深灰色的風衣，沒打傘，黑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額前，顯得眉眼格外深邃。
“謝謝...“林予安站起身，接過顏料盒，這才注意到男人另一只手提著醫(yī)院的CT袋，“您...是醫(yī)生？“
男人微微點頭，目光卻落在林予安握著右手腕的動作上，“扭到了？“
“啊，沒事，只是有點——“
話還沒說完，對方已經(jīng)輕輕托起他的手腕，專業(yè)地檢查起來。男人的手指溫暖干燥，與冰涼的雨天形成鮮明對比。
“輕度扭傷?！搬t(yī)生下了判斷，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24小時內(nèi)冰敷，不要用力。你是左撇子？“
林予安搖頭。
“那這兩天別畫畫了。“醫(yī)生松開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如果腫脹嚴重，來醫(yī)院找我?！?/p>
林予安接過名片，上面簡潔地印著：
「程硯主治醫(yī)師
重慶醫(yī)科大學(xué)附屬第一醫(yī)院急診科」
“謝謝程醫(yī)生，我沒事的，只是...“他低頭看著散落一地的畫材，有些尷尬。
程硯已經(jīng)蹲下身幫他撿起了其他東西，動作利落地裝回購物袋，“住附近？“
“嗯，在前面開書店。“林予安指了指方向，“山隅書屋?！?/p>
程硯似乎想說什么，但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我得走了?！罢f完，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醫(yī)院方向，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林予安站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張名片。他小心地把它放進錢包，然后提起購物袋——程硯把東西整理得很好，最重的畫紙放在了最下面。
回到書店時，蘇曉已經(jīng)等在門口，正不耐煩地踩著腳。
“怎么這么久！我都要被客戶催——咦，你臉色怎么這么白？“
“摔了一跤，沒事?！傲钟璋舶褦?shù)位板遞給她，“押金五百?！?/p>
蘇曉翻了個白眼，“德行！“但還是利索地轉(zhuǎn)了賬，“真沒事？手腕都紅了?！?/p>
“遇到個醫(yī)生，說沒大礙?！傲钟璋蚕乱庾R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
蘇曉立刻捕捉到這個動作，瞇起眼睛，“醫(yī)生？帥嗎？“
“急診科的，大概很忙吧?！傲钟璋埠鼗卮?，轉(zhuǎn)身去整理被老李翻亂的書架。
蘇曉跟在他身后，像只嗅到魚腥味的貓，“有情況！你居然沒否認'帥'這個部分！“
“別鬧了，你不是要趕方案嗎？“林予安耳根又開始發(fā)熱。
“哼，暫且放過你。“蘇曉看了眼手表，驚呼一聲，“真要來不及了！改天嚴刑逼供！“說完像陣風一樣沖了出去，連傘都忘了拿。
林予安搖搖頭，把她的傘掛在門邊。雨已經(jīng)小了很多，夕陽從云層間透出一點金色的光。他回到畫板前，突然有了靈感——雨精靈的翅膀，就該是這種穿透陰云的光芒顏色。
他小心地避開右手腕，用左手鋪開畫紙。新買的顏料在紙上暈染開來，比想象中還要鮮艷。不知為什么，他想起了那個叫程硯的醫(yī)生——他的眼睛也是這種深邃的藍色，像暴雨過后的夜空。
林予安輕輕甩了甩頭，專心畫畫。他不知道自己會在這樣的雨天里，遇見那個改變他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