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安咬著水彩筆的尾端，盯著面前空白的卡片發愣。陽光透過書店的玻璃窗灑在桌面上，將卡片的邊緣鍍上一層金邊。已經三天了，他的手腕還有些隱隱作痛，但比起那晚在急診室的痛苦，這點不適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畫什么呢這么認真？“蘇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響，嚇得林予安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曉曉！進門能不能有點聲音！“林予安拍著胸口，迅速用胳膊遮住了卡片。
蘇曉撇撇嘴，把一杯奶茶放在他面前，“我高跟鞋那么大聲你都沒聽見？“她眼疾手快地抽走那張卡片，“哇，這是給誰的？畫得這么用心！“
卡片上是一只蜷縮在咖啡杯旁的小貓，貓咪看起來疲憊但安詳，眼睛微微閉著，前爪搭在杯沿上，仿佛在汲取溫暖。畫面只用了幾種簡單的棕色系水彩，卻把毛發的質感和咖啡的熱氣表現得淋漓盡致。
“該不會是...給那個急診醫生的吧？“蘇曉瞇起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
林予安的耳根瞬間紅了。他伸手想搶回卡片，但蘇曉靈活地躲開了。“才不是！就是...隨便練習一下...“
“少來！“蘇曉指著卡片角落幾乎看不清的小字，“這兒還寫著'程醫生'呢！嘖嘖，'疲憊但被咖啡溫暖的小貓'？林予安你什么時候這么會了？“
林予安終于奪回卡片，小心地擦去上面的水漬——蘇曉的手指沾了奶茶，差點弄濕畫面。“我只是...想謝謝他那天的照顧。“
“那你打算怎么送？親自去醫院？“蘇曉湊近，壓低聲音，“順便約他吃個飯？“
“想什么呢！“林予安把卡片裝進早就準備好的信封里，“我讓快遞送過去就行。“
蘇曉夸張地嘆了口氣，“慫包。這么帥的醫生，換我早上了。“
“那你上啊。“林予安反擊道，同時把信封放進柜臺抽屜里，“反正你單身。“
“嘿，我可是有原則的人！“蘇曉挺直腰板，“閨蜜看上的男人，打死不動！“
林予安翻了個白眼，但嘴角忍不住上揚。他和蘇曉從大學就認識，這姑娘嘴上沒把門的，但比誰都講義氣。
“說真的，“蘇曉突然正經起來，“你畫得這么好，他一定會喜歡的。要不要我幫你打聽打聽這醫生什么來頭？我認識附一院宣傳科的...“
“別！“林予安慌忙擺手，“就是張感謝卡而已，別搞得那么夸張。“
蘇曉聳聳肩，轉而聊起了她最近的策展項目。林予安一邊聽一邊心不在焉地整理書架，時不時瞥一眼那個裝著卡片的抽屜。
下午四點，快遞員準時來取件。林予安把信封遞出去時，手指微微發抖，好像送出的不是一張卡片，而是自己的一片真心。
“重要文件？“快遞員隨口問道。
“啊...不是，就是...一張畫。“林予安小聲回答。
快遞員笑了，“給女朋友的？畫得真好看。“
林予安沒有解釋，只是禮貌地笑了笑。看著快遞員離去的背影，他突然有些后悔——也許這太冒失了？程醫生每天接診那么多病人，哪有空在意一張小卡片？說不定還會覺得他莫名其妙...
這個念頭讓他一整個下午都坐立不安。晚上八點，他早早關了店門，決定泡個熱水澡放松一下。就在他拉下卷簾門時，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您好，山隅書屋。“他習慣性地用工作語氣接起電話。
“是林予安嗎？“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聽筒里傳來，“我是程硯。“
林予安的手指一松，鑰匙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慌忙撿起來，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腔。“程...程醫生？“
“卡片收到了。“程硯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謝謝。“
“不、不客氣！“林予安結結巴巴地說，“我就是...想謝謝您那天的治療...“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畫得很好。“程硯突然說，“那只貓...很像我值完夜班的樣子。“
林予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緊張感頓時消散了大半。“那...您喜歡咖啡嗎？我畫的是書店的特調...“
“很少喝。“程硯的回答依然簡短，“影響手穩。“
又是一陣沉默。林予安絞盡腦汁想找話題，卻聽見程硯說：“明天我下夜班，方便的話，想去你的書店看看。“
林予安差點又掉了鑰匙。“當然方便！我們營業到晚上十點，不過您隨時來都可以，我可以晚點關門...“
“不用特別安排。“程硯打斷他，“按你正常時間就行。“
“好、好的...“林予安咬了咬下唇，“那...明天見？“
“嗯。“電話掛斷了，干脆利落，就像程硯這個人一樣。
林予安站在原地，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好久，直到它自動熄滅。程硯要來書店？那個看起來對文學藝術毫無興趣的急診醫生？他搖搖頭，決定不去猜測原因。也許只是禮貌性的回訪，也許是對咖啡感興趣，也許...
也許他只是想看看那只“貓“生活的地方。
這個念頭讓林予安的臉熱了起來。他轉身回到書店，開始瘋狂地整理每一個角落——書架上的書要按高度排列，窗臺上的綠植要調整角度，咖啡機要徹底清洗一遍...
忙到凌晨一點，林予安才精疲力盡地倒在沙發上。書店從沒這么整潔過，連蘇曉來了都會認不出來。他望著天花板，腦海里回蕩著程硯那句“畫得很好“，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第二天，林予安比平時早了兩小時開門。他換上了最喜歡的淺藍色襯衫，甚至還噴了一點香水——只是為了讓書店有好聞的味道，他對自己說。
一整天，他的眼睛不斷瞟向門口，每次風鈴響起都期待是那個高大的身影。但直到晚上九點半，程硯都沒有出現。林予安失落地想，也許對方只是客套一下，或者臨時有手術走不開...
就在他準備打烊時，門鈴突然響了。林予安抬頭，看見程硯站在門口，身上不再是白大褂，而是一件深灰色的針織衫和黑色長褲，整個人看起來比在醫院時柔和許多，但眉眼間的疲憊依然明顯。
“程醫生！“林予安從柜臺后站起來，差點碰倒了一摞書，“您...您來了...“
程硯點點頭，目光在書店內掃視一圈。“比想象中大。“他評論道，聲音里帶著一絲夜班后的沙啞。
“要...要喝點什么嗎？“林予安緊張地問，“咖啡？茶？或者...牛奶？“
程硯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是林予安第一次看到他接近微笑的表情。“牛奶吧，熱的。“
“馬上好！“林予安小跑著去準備飲品，手忙腳亂中差點拿錯了杯子。
程硯在書店里慢慢踱步，修長的手指偶爾劃過書脊。他在文學區停留的時間最長，尤其是那些精裝的外國小說前。
“您喜歡讀書？“林予安端著熱牛奶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問。
“偶爾。“程硯接過杯子，指尖不經意間擦過林予安的手背，觸感溫暖而干燥，“醫學院時沒時間，現在補上。“
林予安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昨晚很忙？“
“三個闌尾，一個脾破裂，還有幾個醉酒的。“程硯啜了一口牛奶，“常態。“
“那您應該休息啊，怎么還...“
“睡不著。“程硯打斷他，目光落在角落的一把扶手椅上，“可以坐嗎？“
“當然！那是店里最舒服的位置，很多顧客都說能在那里睡...“
林予安的話戛然而止——程硯已經坐進扶手椅，閉上眼睛，牛奶杯穩穩地放在旁邊的茶幾上，仿佛這個動作已經重復了千百次。他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小的陰影，胸膛隨著呼吸緩慢起伏。
林予安站在原地，不確定是該離開還是該說點什么。最終，他輕手輕腳地回到柜臺，繼續整理賬目，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那個沉睡的身影。
窗外的夜色漸深，街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十點半了，早就過了打烊時間，但林予安不忍心叫醒程硯。他悄悄走過去，發現醫生的牛奶還剩半杯，已經涼了。
就在這時，程硯突然睜開眼睛，黑色的瞳孔在瞬間的迷茫后立刻恢復清明。“幾點了？“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十點四十...“林予安小聲回答，“您...睡了將近一小時。“
程硯坐直身體，揉了揉后頸。“抱歉，耽誤你關門了。“
“沒關系！“林予安連忙擺手，“您...要不要再休息會兒？我可以...“
“不用了。“程硯站起身，身高差讓林予安不得不微微仰頭看他，“謝謝你的牛奶。“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和卡片。“
林予安低下頭，感覺臉頰發燙。“您喜歡就好...“
程硯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精裝的《白鯨記》。“能借嗎？下周還你。“
“當然！“林予安眼睛一亮，“您喜歡梅爾維爾？“
“沒讀過。“程硯坦率地說，“但一直想試試。“
林予安忍不住微笑起來，“那您一定會喜歡的。亞哈船長和急診醫生有點像，都是固執的工作狂...“
程硯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比喻感到意外，但沒有反駁。他掏出錢包，“押金多少？“
“不用了，“林予安搖搖頭，“老顧客都是直接借的。“
“我才來一次。“
“那就...當下次的預付款？“林予安鼓起勇氣說，“您下次來...可以喝杯咖啡。“
程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深沉得讓林予安幾乎想躲開。最終，醫生只是點點頭，把書塞進隨身帶的公文包里。“下周見。“
林予安送他到門口，夜風拂過程硯的發梢，帶起一絲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某種冷冽的須后水香氣。“路上小心...“他小聲說。
程硯的背影在路燈下漸行漸遠，最后消失在街角。林予安站在門口，直到夜風吹得他打了個噴嚏才回過神。關上門，他發現自己正不自覺地盯著那把扶手椅——程硯坐過的位置還留著輕微的凹陷。
他走過去，鬼使神差地碰了碰椅背，仿佛這樣就能再次感受到那個人的溫度。拿起茶幾上的牛奶杯時，他注意到杯沿有一個極淺的唇印——程硯喝牛奶時居然是用雙手捧杯的，像個孩子一樣。
這個發現讓林予安心里某個角落柔軟下來。他小心地清洗杯子，決定把它單獨放在柜子里，不再給其他顧客使用。
與此同時，程硯站在公寓的陽臺上，手里拿著那本《白鯨記》，卻沒有翻開。他的目光落在遠處閃爍的城市燈光上，思緒卻飄回那個溫暖的書店，和那個總是輕聲細語的年輕店主。
在急診科工作多年，他早已習慣了生離死別，習慣了保持距離。但今天，在那個充滿書香的空間里，他竟然毫無防備地睡著了——這在他職業生涯中幾乎是前所未有的事。
程硯走進臥室，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片。那是林予安在醫院掉落的速寫，畫著一把孤獨的雨傘。他小心地將它夾進《白鯨記》的扉頁，然后放在床頭柜上。
窗外，重慶的夜空開始飄起細雨，輕柔地敲打著玻璃，像一首無聲的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