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仿佛把整整兩個月的疲憊、焦灼與不安都吐了出去，胸腔里這才透進一絲清涼的晚風。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句話，她過去只在課本里讀過，如今才嘗到它滾燙的分量。
自從兩個月前在體育館里被高一校隊的宇塵以碾壓之勢擊敗后，她就像被點燃的火藥，白天凝神、夜里冥想，渴了灌一瓶凝神正氣水，辣得舌尖發麻，時不時還對戰炙炎犬練習自己的腦域技能，每天起的比葉玲雀都早，睡的比炙炎犬都晚。
終于趕在正式開學的前一天，自己的召喚陣變成綠色，可以契約鬼小兵了，想到這玄清只覺得這兩個月加班努力都值了。
玄清抬手一只手，想揉揉酸脹的眼眶，可指尖觸到的只有冰涼的黑眼圈，青得發紫，紫得發黑，像兩枚淤青的月牙掛在眉毛下，輕輕一碰就針扎似的疼。
玄清意念一動，綠色召喚陣從她身旁蔓延展開，蔓延的召喚陣開始扭曲成型，空氣開始產生細微的嗡鳴。
一只身體呈現淡藍色，腰間別著佩刀外觀上看起來像是穿著唐朝玄甲的一只類人型靈獸從里面走出。
鬼小兵從綠色光陣中踏出半步，如同鐵靴的甲胄叩地，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它抬頭，空洞的眼窩里藍色幽火一跳，正對上玄清的目光。
鬼小兵猛地后撤，鐵盔“咣”地撞在結界上，眼中的幽火甚至都差點熄滅。
鬼小兵顫巍巍伸出半通明的手指，指了指玄清，又指了指自己，發出嘶啞的氣音：“殺...殺——？”
鬼小兵聲調上揚，分明是問句意思是：你…確定咱倆不是一個物種？
鬼小兵意識到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御獸師，眼睛瞪得老大質疑道：“殺殺？”
鬼小兵仿佛在說我怎么覺得我才是陽間那個……
玄清想笑，卻只扯動干裂的嘴角，聲音也是沙啞道：“別怕，我只是……熬夜多了點。”
鬼小兵上下打量：面前的人類眼窩深陷，血絲爬滿眼白，唇色枯燥慘白，發梢還沾著昨夜未干的水漬，就這味道沖得連自己一只鬼都得皺眉。
鬼小兵忽然有點慌，眼中的幽火縮成豆大的一點，小聲嘀咕，意思是：契約里……可沒說要反向嚇鬼啊。
玄清沒力氣解釋，剛想抬手說什么，卻感覺自己腦子突然好輕，忽然覺得腦子一空，仿佛有人抽走了她頭顱里全部的重量，連帶四肢也失去知覺。她張了張嘴，聲音沒來得及發出，整個人便像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往前栽去。
在她倒下的瞬間，鬼小兵身后的綠色召喚陣“咔嚓”一聲崩塌，碎成漫天螢火，四散飄零。
“殺！”鬼小兵下意識伸手，用臂甲抵住玄清癱倒的身子，慌忙的在宿舍里大喊起來，“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殺——！”
鬼小兵的聲音在凌晨四點半的走廊里炸開，一時間走廊聲控燈全被驚動。
最先被吵醒的就是對面的吳一澤。她游戲下播結束還沒睡一個小時呢，就被鬼小兵的殺殺聲吵醒。
于是吳一澤抱著枕頭赤腳沖出來，剛要找玄清說理，就一眼看見玄清像破布一樣掛在鬼小兵的臂甲上，瞳孔當場地震。
“臥槽！這什么玩意兒？靈獸弒主？！”吳一澤瞳孔地震，嗓子劈叉。
“殺！”鬼小兵急得轉圈，鐵靴踩得地板哐哐響，玄清的腦袋跟著節奏一顛一顛。
吳一澤看見這舉動的鬼小兵，臉色比見鬼還精彩，雖說鬼小兵嚴格意義來說確實是鬼，但不耽誤吳一澤說道：“清清，你大半夜召喚靈獸放出來練膽？”
“殺殺！”鬼小兵用空著的手拼命指向玄清，幽火在眼窩里躥成兩簇藍色焰火。
吳一澤看見玄清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才意識到事態不對，沖上去把玄清打橫抱起，感覺此刻的玄清輕得像拎一床被子。
“醫務室！快！”
鬼小兵“當啷”一聲拔腿跟上，鐵盔一路撞門框，邊撞邊喊：“殺殺殺！”
整棟樓的感應燈剛熄滅沒有一會又再次亮起，由于離開學已經近在咫尺，所以宿管阿姨也在宿舍中收拾房間，在此休息。
宿管阿姨聽到外面的動靜，披著外套沖出來，手里還拎著電擊棍，大喊道：“誰？！誰在喊打喊殺？！”
“阿姨，是玄清暈倒了！”吳一澤嗓子劈叉。
宿管阿姨的視線看到吳一澤身上，手一滑就把電擊棍摔了。
鬼小兵嚇得往吳一澤背后一縮，幽火瞬間縮成針尖，小聲逼逼：“殺……”
吳一澤：“阿姨別說，救命在急！”
宿管阿姨：“？？？”
……
十分鐘后，校醫務室。
值班校醫是個戴眼鏡的年輕姐姐，翻開玄清眼皮，被里面密布的血絲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重度疲勞、脫水、低血糖，還有體脂率...”校醫接著往下看了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指了指儀器，說道，“腦部活躍度跌到17%，這再低就植物人了！”
吳一澤當場腿軟：“那怎么辦？”
校醫推了推眼鏡，冷靜道：“先掛葡萄糖、生理鹽水，最重要的是讓她‘腦休眠’，強制關機。”
鬼小兵趴在床沿，眼中的幽火隨著心電圖跳動。
校醫順手把一罐氧氣面罩扣到它頭盔上：“你也吸兩口，別待會兒真熄火了。”
鬼小兵：“殺？”
校醫：“對，殺殺毒。”
鬼小兵：“……”
凌晨五點，輸液瓶滴答。
吳一澤靠墻喘大氣，鬼小兵蹲在床頭，兩只半透明的手死死攥著玄清的袖口，像怕她失去體溫一樣。
“你手比她還涼，別攥了。”吳一澤戳了戳鬼小兵冰涼的肩甲，疑惑的問道，“她把自己熬成這樣，你就不能提前兩天出來勸勸？”
鬼小兵低頭，用指尖在地板上劃拉：
【我剛和她契約，再被召喚出來后她就這樣了……】
吳一澤看著那一行歪歪扭扭的簡體字，沉默半晌：“行吧，不怪你。”
鬼小兵又寫：【她要是醒不過來，我就去把校隊那幫人全砍了。】
它寫得話雖說殺氣騰騰，可字丑得像幼兒園小朋友，吳一澤一時間不知道該先吐槽哪一點。
“砍人犯法，鬼也犯法。”
鬼小兵幽火一黯，默默把“砍”字涂掉，改成“嚇”。
……
上午八點，校論壇爆炸。
【#驚！某特招新生半夜召喚鬼系寵獸，嚇哭宿管大姨#】
下面還配著一張吳一澤扛著玄清的照片，身后的鬼小兵都糊的看不出來是啥了。
評論區：“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女生好像是為了契約它，把自己熬進校醫院！”
“卷王之王，連鬼都甘拜下風。”
“鬼：這屆御獸師太拼了，我才是陽間那個。”
……
夜晚八點，玄清睫毛顫了顫。
鬼小兵瞬間從椅子上彈起來，輸液架被它撞得嘩啦響。
玄清睜眼，視線先是一片模糊，隨后聚焦在那雙幽藍的小火苗上。
“殺...？”鬼小兵撲到床邊，動作太猛，頭盔“咚”地磕在床欄，兩眼的幽火變得特別小。
玄清下意識伸手，冰涼的指尖摸到鬼小兵頭上的鐵盔上，聲音沙啞道，“別哭，我怕你把床點燃……”
鬼小兵僵住，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眼淚，只能發出委屈的“殺……”
校醫推門進來，看見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樂了：“喲，醒了？正好，省得我再開安眠噴霧。”
她抬手在光屏上劃了幾下：“腦部活躍度回升到42%，脫離危險線。但未來72小時必須在醫務室靜養，否則就真變植物人了。”
玄清點點頭，視線落到鬼小兵身上：“你……有名字嗎？”
鬼小兵搖頭，幽火悄悄往她掌心蹭。
玄清想了想，嘴角彎起一個疲憊的弧度：“那就叫……小殺吧。”
鬼小兵：“？？？”
吳一澤在旁邊笑出豬叫：“它以后吵架都不用開口，光報名字就夠震懾全場！小殺笑啥！哈哈哈哈哈。”
鬼小兵默默把“殺”字寫在玄清手掌上，然后在后面加了個“殺～”，試圖挽回一點幽靈系靈獸的尊嚴。
“那就叫殺殺吧。”玄清看著天花板，真后悔自己之前閑著沒事看什么御獸文，人家主角為了給靈獸加點，寧神膠囊都當糖豆吃了，補品一堆堆的補，可...人家畢竟是小說啊，世界觀類似又不一樣，自己還沒有金手指這個bug。
又過了沒有一會，顧暖冬拎著保溫桶也來到校醫院的醫護室內，進門看見玄清的模樣身體一震。
顧暖冬在門口愣了半秒，保溫桶的金屬提手差的被松開。
顧暖冬今天穿的是一條淺米色風衣，領口還沾著雨水的潮氣，發梢濕漉漉地貼在耳側，顯然是接到消息就一路狂奔而來。
顧暖冬走到病床前疑惑的看著玄清問道：“怎么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玄清抬眼，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弧度：“就……熬了幾個通宵。”
“幾個？”顧暖冬把保溫桶重重擱在床頭柜，蓋子旋開，熱氣呼地涌出來——鯽魚豆腐湯，撒了細碎的白胡椒粉，味道沖得鬼小兵一個后仰，眼中的幽火都差點被熏滅。
“二十二天。”玄清老老實實報數。
顧暖冬被這個數字頂得呼吸一滯，手指懸在半空，片刻后輕輕落在玄清掛著留置針的手背上。
顧暖冬不可置信的看著玄清，驚道：“不科學御獸的我見多了，你這種把生理學也搭進去的，我平生第一次見。”
“你說你也是，明明鬼小兵就在你身邊，你根本不用著急契約它啊，正常的初級御獸師哪怕是聯盟曾經的佼佼者，他們在你這個年紀靈力值修煉最快的也只是一百一個月，你沒這天賦你拼啥命？”
玄清沒有開口，默默的看著天花板。
顧暖冬指尖顫了下，終究沒把那句“值得嗎”問出口。
替玄清把被角掖好后，把保溫桶中的鯽魚豆腐湯盛在小碗里，奶白的湯面漂著幾粒翠綠蔥花。
玄清剛要抬手，顧暖冬已經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唇邊：“先喝點東西吧。”
顧暖冬的嗓音壓得低，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
一勺湯入口，咸鮮滾過味蕾，玄清這才意識到自己胃里現在感覺已空得發疼。
第二勺剛遞到一半，鬼小兵湊了過來，指了指自己。
“沒你的份。”顧暖冬把湯勺護在懷里，喂給玄清道，“你喝西北風就行。”
“殺...”鬼小兵委屈的蹲到一旁的墻角，將雙腿再次幻化成半透明的尾巴，在地板上掃來掃去，掃出小小一圈灰塵。
顧暖冬看著玄清現在的病樣，也嘆口氣說道：“你現在胃弱，喝不了什么高濃度的東西。”
玄清弱弱的點點頭，擠出一個微笑，笑道：“我知道啦。”
顧暖冬原本在外面買些常住用的衣服，結果就收到吳一澤的信息，馬不停蹄的就趕過來了。
在這期間楊楚、戴天羽、劉泊墨甚至連龍衛華都來看過玄清，只是當時沒醒。
顧暖冬看著虛弱的玄清，開口道：“我之前答應過干媽照顧好你，現在看來算我失責了。”
由于校醫要求玄清靜養，顧暖冬待了不到半小時就被校醫請了出去。
玄清看著被暖黃色燈光照亮的天花板，意識越來越沉，再一次睡了過去。
玄清閉上眼睛，耳邊卻傳來馬蹄的踐踏聲，以及時不時爆炸的聲音。
玄清睜開眼，發現自己正騎著一匹駿馬，在山谷中奔馳而行。
玄清感覺到自己雙手猛地攥緊韁繩，座下那匹通體銀白的戰馬卻像被抽了一鞭，嘶鳴著人立而起。
“轟！”左側山壁炸開一團赤紅的火球，碎石與熱浪劈頭蓋臉砸來。
玄清下意識抬手，可發現自己的壓根不受自己控制，只見自己伸出手，對著碎石直接一捏，那些石頭直接被自己捏成齏粉。
玄清看到旁邊的人都穿著古制輕甲，背著一把連鞘長刀，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卷入一場冷兵器與火藥交織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