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在寄出那封絕望的呼救信后,陷入了更深的煎熬。他像一具行尸走肉,白天在工地麻木地忍受著傷臂的疼痛和工頭的辱罵,夜晚則懷著巨大的恐懼和抗拒,再次踏入“夜來香”那片污濁之地。強哥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心不在焉,看他的眼神越發不善。劉三也時不時冷嘲熱諷。
“林野,昨晚那小子鬧事,你他媽躲那么遠干嘛?慫了?”強哥叼著煙,眼神陰冷地掃過他吊著的胳膊,“別忘了,你這胳膊還想不想好了?醫藥費誰給你出?”
威脅像冰冷的鎖鏈,再次捆住了林野。他低下頭,不敢看強哥的眼睛,內心的掙扎幾乎要將他撕裂。
就在這時,那個熟悉的小弟再次跑進工棚,丟給他一封信和一個匯款單:“喏,你的!又是老家那小相好?”
林野的心臟猛地狂跳起來!他幾乎是搶過那封信,顫抖著手撕開。蘇禾那熟悉的、清秀卻帶著一股前所未有力量感的字跡映入眼簾!
他貪婪地讀著,每一個字都像一道光,穿透了他心中的黑暗迷霧!
“立刻!馬上!離開那個地方!”
“錢重要,但你的命、你的良心更重要!”
“欠的債,我們一起還!”
“去找正經的工廠、工地!去汽修廠!去木工坊!”
“我不怕你窮,不怕你苦,我只怕你走歪路,怕你回不來!”
“家里有我撐著!”
“我等你!等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面前!”
“答應我,離開那里!立刻!馬上!”
字字如驚雷,在他耳邊炸響!蘇禾沒有嫌棄他,沒有唾棄他!她在心疼他!她在呼喚他!她在用她瘦弱的肩膀,告訴他:他們一起扛!
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淚水,而是被巨大的震撼、感動和一種久違的力量感沖擊出的熱淚!他看著那張小小的五十元匯款單,仿佛看到了蘇禾在油燈下抄書的身影,看到她跋涉在山林采藥的艱辛,看到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決絕!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如同巖漿般從林野冰冷絕望的心底噴涌而出!蘇禾在那么遠的地方,用那么微小的力量,都在為他抗爭!他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沉淪?!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受傷的左臂似乎也涌出了一股力量!他抬起頭,眼中那層麻木和恐懼的陰霾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所取代!
他站起身,不再猶豫。他翻出強哥之前給他的那些“工錢”——那幾張沾著煙酒味的紅票子。他數也沒數,全部抓在手里。然后,他脫下那件在“夜來香”穿過的、沾染了濁氣的舊衣服,換上了工地上那件雖然破舊骯臟、卻代表著汗水和勞作的工裝。
他徑直走向“夜來香”的后門。強哥正叼著煙和手下說話,看到林野過來,挑了挑眉:“怎么?這么早?”
林野將那一疊錢,用力拍在強哥旁邊的桌子上。鈔票散開,帶著一種無聲的決絕。
“強哥,”林野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這錢,還你。我不干了。今晚,以后,都不來了。”
強哥愣住了,隨即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兇光:“你說什么?不干了?林野,你他媽耍老子?拿了老子的錢,說走就走?!”
周圍的幾個打手立刻圍了上來,眼神不善。
林野毫無懼色,迎著強哥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錢,一分不少,還你。之前的工錢,就當抵了。我不欠你的。我林野,就是死,也不干這個了!”他最后那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悲壯!
強哥盯著林野那雙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睛,又看了看桌上那疊錢。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一直沉默隱忍的鄉下小子,此刻身上散發出一種讓他都有些心悸的氣勢。為了這么個小子,值不值得大動干戈?他陰鷙地笑了笑,吐掉煙頭:“行!有種!滾吧!以后別讓老子在省城看見你!”
林野沒再說話,深深地看了強哥一眼,仿佛要將這黑暗的一幕刻在心底作為警醒。然后,他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個吞噬了他部分靈魂的魔窟!寒風撲面而來,卻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掙脫枷鎖般的暢快!
他沒有回那個散發著霉味的工棚。他直接走向工地負責人張強的臨時板房。他知道,離開強哥只是第一步,他必須立刻找到新的、干凈的生計!
他敲開門,張強正翹著二郎腿在算賬,看到林野,不耐煩地皺眉:“又什么事?”
“張老板,”林野挺直了脊梁,聲音沉穩,“我胳膊快好了。我想……我想預支點錢,不多,就五十塊。我找到新活了,在汽修廠當學徒,那邊管住不管吃,我得買點生活用品。這錢,從我下個月工錢里扣,行嗎?”
張強狐疑地打量著林野,發現他眼神里少了之前的麻木,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堅定。他哼了一聲:“汽修廠?你能行?預支錢?想得美!工地規矩……”
“張老板!”林野打斷他,眼神毫不退縮,“我在您這兒干了快半年,活沒少干,錢沒多拿。我就預支五十,下個月扣雙倍也行!我林野說話算話!您要是不信,我現在就給您寫欠條!”
張強看著林野那副豁出去的樣子,又想到這小子最近確實像變了個人,沉默了一下,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寫欠條!煩死了!”他從抽屜里數出五張十塊的票子,丟在桌上。
林野立刻拿起紙筆,工整地寫下欠條,簽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他拿起那五十塊錢,對著張強鄭重地說:“謝謝張老板!欠您的錢,我一定還清!”說完,他轉身離開,步伐堅定。
他用蘇禾寄來的五十塊錢和自己預支的五十塊,買了一套最便宜的洗漱用品和兩件換洗的內衣。然后,他背著那個小小的破布包袱,按照之前打聽好的地址,走向城市另一端的那個小汽修廠。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知道,前路依然艱難,汽修學徒的苦和累不會少,工資可能更低,但他終于踏上了蘇禾為他指出的、那條通往光明的、干凈的路!他不再是一個人掙扎,他和蘇禾,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艱難卻充滿希望的雙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