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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暖陽為燼

第十一章:玻璃絲、轉型與錄取通知書

棉布市場的萎縮,像一場緩慢而致命的窒息,勒緊了建國織布廠的咽喉。倉庫里積壓的布匹堆成了小山,落滿了灰塵。車間的織機聲日漸稀疏,那曾經象征財富的“哐當”聲,如今聽來更像是垂死掙扎的哀鳴。工人們臉上的憂慮一日濃過一日,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安建國站在空曠了許多的車間中央,看著那些蒙塵的機器,眉頭擰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疙瘩。危機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坐以待斃?他安建國的字典里,沒有這四個字!

他必須給這個家,給跟著他吃飯的這些人,劈出一條生路!

安建國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狼,開始瘋狂地四處尋找新的生機。跑臨海市里,托人打聽南方的消息,請老關系吃飯喝酒,在煙霧繚繞的酒桌上豎起耳朵捕捉每一個可能的機會。終于,一個陌生的名詞帶著一絲微光,撞進了他焦灼的視野——玻璃絲(玻璃纖維)。保溫材料?過濾網?油田設備填充?用途似乎不少!關鍵是,臨海本地,甚至云溪縣,還沒人搞這個!

希望的火苗“騰”地一下燃起。安建國立刻化身一塊干渴的海綿,拼命吸收著關于玻璃絲的一切:生產工藝、設備要求、原料來源、市場銷路……他帶著幾個核心的老工人,跑設備廠,看人家的生產線,厚著臉皮請教技術細節,筆記本上畫滿了潦草的示意圖。白天黑夜連軸轉,眼里的血絲就沒退下去過。

轉型的決定,在家庭會議上遇到了孫玉蘭強烈的反對。“建國!這步子是不是太大了?”孫玉蘭憂心忡忡,看著桌上攤開的各種資料和預算表,“玻璃絲?聽都沒聽過!設備、原料、技術,哪一樣不要錢?廠里剛緩過點勁兒,棉布這邊還欠著一屁股債呢!萬一……”

“沒有萬一!”安建國猛地打斷她,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棉布這條路,眼看著是死胡同!不轉,大家一起等死!轉了,就還有活路!”他指著窗外沉寂的廠區,“你看看!機器都快生銹了!工人們人心惶惶!玉蘭,咱們沒退路了!這玻璃絲,就是咱的救命稻草!必須抓住!”

孫玉蘭看著他眼中那不顧一切、近乎偏執的火焰,嘴唇動了動,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沉重的嘆息。她知道,丈夫已經賭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

資金像緊箍咒。安建國幾乎掏空了廠里所有的流動資金,甚至抵押了部分廠房,才勉強湊齊了購買二手生產線和首批原料的錢。當那幾臺笨重、布滿油污、需要重新組裝的陌生機器,被吊車吭哧吭哧地卸在車間騰出的空地上時,安建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

調試的日子,是煉獄。

高溫熔爐點火的瞬間,橘紅色的火焰咆哮著噴涌而出,灼人的熱浪瞬間席卷了整個改造后的車間,連空氣都扭曲起來。靠近熔爐的區域,溫度高得嚇人,人站幾分鐘就汗如雨下。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玻璃絲。

當第一縷被拉制成型的、近乎透明的玻璃絲從噴頭里吐出來時,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種難以言喻的、細微的粉塵。它們太輕了,在光線里幾乎看不見,卻無孔不入。沾在裸露的皮膚上,起初只是微麻,像被極細的絨毛掃過。但很快,一種尖銳的、密集的刺癢感便猛地炸開!仿佛有億萬根淬了毒液的冰針,狠狠地扎進了毛孔里!

汗水,成了催化劑。脖子、手臂、腰背……凡是被汗水浸濕又沾上粉塵的地方,瞬間如同被點燃!火辣辣的灼痛混合著鉆心的奇癢,像無數只毒螞蟻在皮肉下瘋狂啃噬!工人們即使穿著長袖工裝、戴著厚厚的帆布手套和簡易的防塵口罩,依舊被折磨得苦不堪言,裸露的皮膚上迅速布滿大片大片的紅疹,抓撓出一道道血痕。

安建國更是身先士卒。調試的關鍵階段,他幾乎日夜泡在車間里。汗水浸透了他脫下來的工裝背心,精赤著結實卻已顯瘦削的上身。玻璃絲的粉塵無情地附著在他汗涔涔的皮膚上。脖頸、手臂、前胸后背,迅速爬滿了猙獰的紅斑和凸起的疹子,汗水流過,便是一陣火燒火燎的劇痛奇癢!他咬著牙,眉頭緊鎖,脖頸上的青筋因為強忍而暴起,卻像感覺不到疼一樣,死死盯著熔爐的溫度表、拉絲的速度、噴頭的狀態,大聲指揮著工人調整參數。

“老李!溫度再降5度!對,穩住!”

“小王!收卷速度慢一點!媽的,又斷了!”

“別抓!忍著點!戴好手套!口罩捂嚴實了!”

他的吼聲在機器的巨大轟鳴和熔爐的咆哮聲中,顯得嘶啞而充滿力量。汗水混著粉塵,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沖刷出一道道污濁的痕跡,那些紅腫的疹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可他眼底燃燒的火焰,比熔爐里翻騰的玻璃液更加灼熱、更加瘋狂!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爆發的、不顧一切的求生意志!他知道,背后是懸崖,只有向前,只有讓這條該死的生產線轉起來,他們才有活路!

幾天幾夜的煎熬。失敗,調試,再失敗,再調試……終于!

“成了!安廠長!成了!你看!”負責收卷的王伯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指著收卷機上纏繞得均勻、透亮、泛著冰冷光澤的玻璃絲卷!

車間里瞬間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歡呼!雖然那歡呼聲很快被機器的轟鳴淹沒,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劫后余生的激動和疲憊的笑容。安建國布滿紅疹、汗水淋漓的臉上,終于綻開了一個極度疲憊卻無比燦爛的笑容,像沖破烏云的第一縷陽光。他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和灰,重重地拍在王伯肩膀上:“好!好樣的!”

第一筆訂單,是一批用于油田設備保溫的玻璃絲棉。量不大,卻是救命稻草。當安建國在合同上簽下自己名字,拿到那薄薄一沓卻重逾千斤的預付款時,這個在熔爐前都未曾彎過腰的漢子,眼圈瞬間紅了。他背過身去,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才把那點濕意逼回去。

玻璃絲生產線終于馴服,像一頭從暴躁中平靜下來的鋼鐵巨獸。建國織布廠半邊車間日夜轟鳴,熔爐里翻滾的橘紅漿液被拉拔成纖細、透亮、泛著冷冽銀光的絲線,纏繞上巨大的卷軸。空氣里依舊浮沉著惱人的粉塵,沾上皮膚便是細密尖銳的刺癢,汗水浸過便如燎原之火,但工人們臉上卻洋溢著劫后余生的亢奮。

安建國赤膊站在熔爐旁的高臺上,古銅色的脊背和手臂爬滿了尚未消退的紅疹,汗珠沿著緊繃的肌肉線條滾落,在灼熱的空氣中蒸騰出淡淡白氣。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青銅雕像,目光鷹隼般掃視著下方:原料投入是否均勻?熔爐溫度是否穩定?噴頭拉絲是否流暢?收卷張力是否合適?每一個環節都牽動著這條新生“命脈”的搏動。

“安廠長!臨海石化三廠追加的保溫棉訂單到了!量翻倍!”周守財揮舞著一張傳真紙,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臉上堆著少見的真心笑容。

“好!”安建國只回了一個字,聲音卻帶著金屬般的鏗鏘。他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狠狠抹了把臉,汗水混著粉塵在毛巾上留下污濁的痕跡。“老李!調整三號熔爐投料比!小王,收卷機速度再提百分之五!通知倉庫,備料翻倍!所有人,這個月獎金翻倍!”

命令簡短有力,像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整個車間的干勁。機器的轟鳴仿佛也帶上了昂揚的節奏。

訂單像解凍的春汛,從四面八方涌來。油田設備保溫層、化工廠過濾網、甚至鄰市新建體育館的隔音材料……印著“東升玻璃纖維廠”抬頭的合同,一份份摞在安建國那張傷痕累累的辦公桌上。廠門口的空地上,等著拉貨的卡車排起了長龍,司機們操著天南地北的口音,蹲在車邊抽煙閑聊,目光不時投向那吞吐著銀色絲線的車間大門。柴油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與車間里的機器聲交織,奏響了一曲繁忙而充滿希望的樂章。

“爸!爸!”安家寧像只歡快的小鹿,放學后背著書包沖進廠區,被這前所未有的熱鬧景象驚呆了。她擠過卡車縫隙,仰頭望著高臺上那個汗流浹背卻仿佛頂天立地的身影,小臉興奮得通紅:“好多大卡車呀!我們家又要發財了嗎?”

安建國低頭看見女兒,臉上的剛硬線條瞬間柔和下來。他幾步走下高臺,不顧身上汗水泥污,一把將女兒抱起,讓她騎在自己脖子上。“寧寧說得對!”他朗聲大笑,笑聲里充滿了久違的豪氣,震得安家寧咯咯直笑,“等爸忙過這陣,帶你去市里最大的百貨大樓,買新書包!買花裙子!”

夕陽熔金,給喧囂的廠區鍍上一層暖色。安建國兌現了他的小承諾。路過商業街老張頭烤鴨店時,那熟悉的焦香像鉤子一樣拽住了他的腳步。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是今天剛簽下一份大合同后,順手買的彩票。心情大好,他掏出兩張十塊錢:“老張頭!來一整只!要最肥的,皮給我烤得嘎嘣脆!”

金黃油亮的烤鴨,油脂滋滋作響,香氣霸道地彌漫了小小的堂屋。安建國親自操刀,麻利地將烤鴨片好,脆皮、油脂、嫩肉層次分明地碼在白瓷盤里。他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瓶本地產的“清河大曲”,給自己倒了一小盅。

“來!都吃!”他大手一揮,臉上是連日操勞后難得一見的紅光滿面,“玉蘭,別忙活了,坐下!家麗,給你個鴨腿!寧寧,翅膀歸你!”他夾起一塊連著脆皮的鴨胸肉,蘸了點甜面醬,裹上蔥絲卷進薄餅里,塞進嘴里,燙得直哈氣,卻滿足地瞇起眼。“香!真他娘的香!”

孫玉蘭看著丈夫舒展的眉頭和手臂上依舊刺目的紅疹,心疼之余也露出了笑容,夾了塊鴨肉放進他碗里。安家寧吃得滿嘴油光,幸福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連一向有些沉悶的安家麗,也小口啃著鴨腿,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小小的飯桌,被烤鴨的香氣、白酒的醇厚和劫后余生的喜悅填滿。玻璃絲的刺癢、熔爐的灼熱、討債的焦慮,仿佛都被這濃烈的煙火氣暫時驅散了。

安建國呷了一口酒,辛辣感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卻覺得無比痛快。他放下酒杯,目光掃過妻女,最后落在窗外暮色中依舊燈火通明、卡車排隊的廠區,聲音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滿足和展望:“熬過來了!最難的時候熬過來了!等這批訂單做完,賬上就能寬裕了。寧寧的借讀費、家明的學費……都不愁了!趕明兒,我去弄點好菜籽,把廠門口那片空地拾掇出來,種點黃瓜、西紅柿,等夏天結了果,第一茬給寧寧拌白糖吃!”

他描繪著簡單的田園圖景,眼中閃爍著對安穩未來的憧憬。這短暫的、帶著油香的安寧,是他用一身紅疹和無數個不眠之夜換來的,彌足珍貴。

然而,這溫馨的帷幕被一只粗暴的手猛地扯開。

幾天后的傍晚,空氣依舊悶熱。安建國帶著一身疲憊和汗味剛推開家門,一股濃烈的、不同尋常的低氣壓便撲面而來。堂屋里沒開燈,光線昏暗。孫玉蘭坐在桌邊,手里捏著一張紙,臉色蒼白,嘴唇緊抿著,眼神里充滿了憂慮和無措。而安家麗,則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背對著門站在屋子中央,肩膀因為壓抑的情緒而微微顫抖。地上,散落著幾片被撕碎的紙屑。

“又怎么了?”安建國心頭一緊,沉聲問道,目光銳利地落在地上那些碎紙上——其中一片較大的碎片上,赫然印著“云溪縣職業高級中學錄取通知書”的字樣。

安家麗猛地轉過身。她臉上沒有淚水,只有一種近乎猙獰的倔強、委屈和破釜沉舟的決絕。她的眼睛因為激動而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安建國,聲音像砂紙摩擦般嘶啞,卻又異常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氣里,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爸!這書我不念了!職高我也不去!我要出去打工!現在!立刻!馬上!”

安建國臉上的疲憊瞬間凝固,隨即被難以置信的驚愕取代。他像是沒聽清,又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宣言砸懵了,愣在原地足足有三秒。烤鴨的香氣仿佛還殘留在舌尖,廠門口卡車排隊的景象還在眼前晃動,他剛剛還在描繪種菜拌白糖的寧靜畫面……這一切,都被女兒這句冰冷決絕的宣言瞬間擊得粉碎!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風暴感。

“我說——我不念了!”安家麗梗著脖子,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尖利,“念書有啥用?!花那么多錢!看你們累死累活!看廠子里那些人的白眼!看志遠他們一家子吸咱們的血!我受夠了!”她指著地上撕碎的通知書,仿佛那是什么骯臟的東西,“念完職高又能怎樣?回來給你當會計?還是去求人看臉色?我不干!我要出去打工!自己掙錢!早點離開這個破地方!”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安家麗的臉上!

孫玉蘭驚叫一聲,撲過來想攔住安建國:“建國!你干什么!”

安家麗被打得一個趔趄,半邊臉頰瞬間紅腫起來。她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眼中最初的震驚迅速被更深的屈辱和憤怒取代,淚水終于洶涌而出,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安建國的手還懸在半空,掌心火辣辣地疼,微微顫抖著。他看著女兒臉上清晰的指印和那屈辱憤怒的眼神,心臟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窒息。但更深的怒火,是女兒對知識的輕蔑,對她自己和這個家未來的徹底否定!

“離開?打工?”安建國的聲音如同受傷的猛獸在低吼,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你才多大?你能干什么?端盤子?刷碗?去廠里當女工?看人臉色,被人呼來喝去,掙那仨瓜倆棗?!”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女兒,手指幾乎戳到她鼻尖上:

>“安家麗!你給我聽清楚了!只要我安建國還有一口氣在,只要這個家還沒塌!砸鍋賣鐵!賣血賣命!我也供你把書念下去!書!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是你能挺直腰桿的骨頭!沒這根骨頭,你一輩子都是被人踩在腳下的泥!”

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是痛心疾首的失望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堅定。他猛地轉身,一把扯下掛在門后那條跟隨他多年的、浸滿汗水和機油的牛皮腰帶!

皮帶帶著風聲,狠狠抽在旁邊的門框上!發出“啪!”一聲爆響,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今天我把話撂這兒!這職高,你念也得念,不念也得念!除非你打折我的腿,踏著我的尸首出去打工!否則,你想都別想——!”

皮帶的爆響如同驚雷,在昏暗的堂屋里炸開。空氣凝固了。孫玉蘭捂著嘴,淚流滿面。安家寧嚇得縮在門后,小臉慘白。安家麗捂著臉,淚水無聲地滑過紅腫的指痕,她看著父親因為暴怒和心痛而扭曲的臉,看著他手中那條象征父權與暴力的皮帶,看著他眼中那不顧一切、近乎燃燒的火焰……那火焰里,有憤怒,有失望,但最深處的,是一種她此刻無法理解的、沉重的、名為“責任”和“期望”的東西。

她倔強地昂著頭,嘴唇咬出了血印,卻終究沒有再喊出“不念”兩個字。只有滾燙的淚水和屈辱的嗚咽,在死寂的房間里,無聲地控訴著兩代人之間那道驟然裂開的、深不見底的鴻溝。

郝想吃西瓜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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