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漕運船在湍急的河道中劇烈顛簸,船板接縫處滲出的河水在艙底積成水洼。慧能抱著紫檀木盒蜷縮在麻袋堆后,聽著頭頂傳來的腳步聲和呵斥聲,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了塵為了掩護她,此刻正與鄭板橋的隨從在黑暗中纏斗,兵刃碰撞的脆響混著雨聲傳來,每一聲都像砸在她的心尖上。
“找到了嗎?”隨從陰冷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靴底碾過水洼的聲響越來越近,“鄭大人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慧能屏住呼吸,將木盒塞進糧食麻袋的夾層,用稻草掩蓋好。指尖觸到麻袋粗糙的紋理,突然想起父親書房里堆積如山的漕運賬本,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半塊玉佩,原來那些看似無關的碎片,早已在命運的絲線中悄然相連。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慧能緊張地握緊袖中的短刀,卻聽到了塵壓低的聲音:“快走!從排水口出去,我在甲板東側等你!”
她顧不上多想,循著聲音摸到艙底的排水口。鐵柵欄早已被了塵提前撬開,狹小的通道里彌漫著腥臭的河水味。慧能屏住呼吸鉆了出去,冰冷的河水瞬間浸透了衣衫,她在齊腰深的水中艱難跋涉,朝著甲板的方向游去。
暴雨還在傾盆而下,甲板上一片混亂。船工們在陳幫主的指揮下加固船帆,衛兵們則手忙腳亂地疏導積水,沒人注意到從排水口鉆出來的濕淋淋的身影。慧能趁機躲到船艙的陰影里,擰干濕透的衣服,心臟仍在為剛才的驚險心悸不已。
“大人,船底已經檢查過了,沒發現異常。”一個衛兵正在向鄭板橋匯報,聲音帶著諂媚的恭敬。
鄭板橋站在船頭的雨棚下,青色的官袍被雨水打濕了邊角,臉上卻不見絲毫慌亂。他手中把玩著一枚玉佩,正是那半塊與忠勇衛令牌能拼合的信物,眼神深邃地望著波濤洶涌的河面。
“仔細搜查每一個角落,”鄭板橋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尤其是新來的那幾個船工,絕不能放過任何可疑人員。”
慧能的心沉到了谷底,躲在陰影里不敢出聲。他果然是在找自己!所謂的“巡查漕運”不過是借口,他的真正目的是找到遺詔,殺人滅口!
就在這時,巡撫李嵩的心腹劉主簿撐著油紙傘登上了船,身后跟著兩個精壯的漢子。他看到鄭板橋時,臉上堆起虛偽的笑容:“鄭大人果然神機妙算,知道屬下會來送‘貨’。”
“東西帶來了?”鄭板橋的聲音冷了幾分,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劉主簿點點頭,湊近他低聲道:“按太子殿下的意思,東西就藏在這批漕糧里,到了通州自會有人接應。倒是大人這邊,聽說蘇慧能混上了船?”
鄭板橋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還在搜捕,這丫頭倒是狡猾得很。”他頓了頓,壓低聲音,“你們那邊準備得怎么樣?蘇家的事絕不能出任何紕漏。”
“大人放心,”劉主簿的聲音帶著陰狠,“當年親眼看見先帝被毒殺的老仆,已經處理干凈了。現在就剩蘇慧能這個漏網之魚,只要拿到遺詔,再把她解決掉,二十年前的事就再也沒人知道了。”
躲在陰影里的慧能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先帝被毒殺?蘇家的老仆是目擊者?原來父親的死、家人的逃亡,都不是因為貪腐案,而是因為他們看到了最不該看到的真相!鄭板橋的終極目標根本不是銷毀貪腐證據,而是要讓所有知道先帝駕崩真相的人永遠閉嘴!
這已經是她對鄭板橋的第四次認知顛覆——從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到太子的忠實走狗,再到疑似的雙面間諜,最后竟發現他是掩蓋先帝被毒殺真相的關鍵人物!每一次反轉都像一把重錘,敲碎她心中殘存的希望。
“遺詔的下落有眉目了嗎?”鄭板橋的聲音帶著急切,“太子殿下催得緊,必須在抵達通州前找到它。”
“玄通大師說遺詔就在這艘船上,”劉主簿嘿嘿一笑,“他已經安排了塵那小子暗中搜查,等拿到遺詔,就把這小子也一并處理掉,省得他知道太多秘密。”
慧能捂住嘴才沒讓自己驚呼出聲。玄通竟然也想殺了塵滅口!了塵還不知道自己早已被算計,還在為取得玄通的信任而冒險!
“了塵留著還有用,”鄭板橋卻搖了搖頭,“他母親還在我們手里,用他可以牽制靜慈那老尼。等拿到遺詔,再讓他‘意外身亡’不遲。”
雨水順著屋檐滴落,砸在油紙傘上發出單調的聲響。慧能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濕,原來鄭板橋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了塵的身份,知道靜慈師太的計劃,甚至知道玄通的陰謀,卻一直假裝不知,坐收漁翁之利!
“對了,”劉主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個信封,“這是李大人讓我交給您的,說是關于蘇家的新發現。”
鄭板橋接過信封,迅速看完,臉色變得更加凝重:“蘇明遠當年竟然留下了備份的遺詔副本?還藏在了漕運碼頭的倉庫里?”
“是啊,”劉主簿的聲音帶著得意,“等處理完船上的事,我們就去倉庫搜查,保證萬無一失。”
鄭板橋點點頭,將信封揣進懷里:“告訴李嵩,讓他盯緊倉庫,我這邊一有消息就通知他。”他看了看天色,“雨快停了,讓你的人配合搜查,務必在日落前找到蘇慧能和遺詔。”
劉主簿領命離開后,鄭板橋獨自站在船頭,望著漸漸平息的暴雨,眼神復雜難辨。他從懷中掏出那半塊虎符,指尖反復摩挲著上面的刻痕,突然低聲自語:“明遠兄,別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躲在陰影里的慧能心臟狂跳,他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他與父親認識?他的背叛真的有隱情?
就在這時,了塵的身影出現在甲板另一側,對著她做了個安全的手勢。慧能強壓下心中的震驚,悄悄繞到船尾,與他在儲物間匯合。
“怎么樣?遺詔拿到了嗎?”了塵焦急地問道,手臂上添了道新的傷口,顯然剛才的打斗并不輕松。
慧能點點頭,將紫檀木盒交給她,聲音帶著顫抖:“拿到了,但我們有大麻煩了。”她將偷聽到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塵,“鄭板橋什么都知道,他和劉主簿要在日落前找到我們,玄通也想殺你滅口!”
了塵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踉蹌著后退半步,靠在木箱上:“他知道我母親的事?他一直在利用我?”這個打擊對他來說太大了,他一直以為自己在暗中布局,卻沒想到早已淪為別人的棋子。
“還有更可怕的,”慧能的聲音帶著絕望,“他們說蘇家當年親眼看到先帝被毒殺,父親留下的遺詔副本還有備份,藏在漕運碼頭的倉庫里。他們不僅要殺我們,還要找到所有證據!”
了塵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變得異常堅定:“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在他們找到倉庫前拿到備份的遺詔,然后想辦法聯系忠勇衛。”他從懷中掏出張地圖,“陳幫主給了我碼頭倉庫的布局圖,我們可以在抵達通州前跳船,提前趕到倉庫。”
慧能看著地圖,心中卻充滿了猶豫:“可是鄭板橋肯定會防備我們跳船,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倉庫的具體位置,盲目行動太危險了。”
“沒有時間了,”了塵握緊她的手,掌心的溫度傳遞著力量,“雨停后他們會進行地毯式搜查,我們根本無處可藏。跳船是唯一的機會,陳幫主會安排小船在下游接應我們。”
儲物間外傳來腳步聲,兩人迅速分開,假裝在整理工具。一個衛兵推門進來檢查,看到他們后狐疑地打量了半天,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就這么定了,”了塵低聲道,眼神異常堅定,“黃昏時分在船尾集合,我會制造混亂引開衛兵。你帶著遺詔先走,我隨后就到。”
慧能點點頭,將紫檀木盒小心藏進懷中,用布條牢牢系好。她知道這次分別可能意味著永別,但此刻沒有更好的選擇。他們必須兵分兩路,一個帶著遺詔突圍,一個吸引追兵注意力。
黃昏時分,暴雨終于停歇,夕陽透過云層灑下金色的光芒,將河面染成璀璨的綢緞。船工們都在甲板上收拾東西,衛兵們則在鄭板橋的指揮下開始新一輪搜查。
“著火了!快來人啊!”船尾突然傳來了塵的呼喊聲,緊接著便是濃煙滾滾。原來是他點燃了堆放的稻草,制造了混亂。
“快去滅火!抓住那個放火的船工!”鄭板橋的怒吼聲在甲板上響起,衛兵們紛紛朝著船尾跑去。
慧能趁機溜到船舷邊,陳幫主早已安排好一艘小船在下游等待。她深吸一口氣,縱身跳入水中,奮力朝著小船游去。冰冷的河水嗆得她幾乎窒息,但懷中的紫檀木盒始終緊緊抱著。
爬上小船時,慧能回頭望去,只見甲板上一片混亂,了塵被衛兵們團團圍住,鄭板橋站在船頭,目光如鷹隼般盯著她的方向,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弓箭。
“射箭!別讓她跑了!”鄭板橋的聲音帶著冰冷的殺意。
羽箭呼嘯著射來,擦著慧能的耳邊飛過,釘在船板上。船夫急忙劃槳,小船迅速駛離漕運船,朝著下游的碼頭而去。慧能趴在船板上,看著漕運船越來越遠,看著了塵被押走的身影,淚水終于決堤。
她不知道了塵能否逃脫,不知道鄭板橋的弓箭為何沒有射中自己,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陰謀還是另有隱情。但她知道,自己必須活下去,必須帶著遺詔找到倉庫里的備份,必須讓二十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小船在暮色中前行,岸邊的蘆葦在風中搖曳,像無數雙注視著她的眼睛。慧能握緊懷中的紫檀木盒,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鄭板橋的終極目標已經清晰,蘇家的血海深仇也已明了,這場跨越二十年的恩怨,終將在漕運碼頭的倉庫里迎來決戰。而她,將是揭開所有秘密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