濰縣的晨霧帶著初秋的涼意,籠罩著破敗的雙瓢面館舊址。慧能蜷縮在墻角的草堆里,一夜未眠的眼睛布滿血絲,手中緊緊攥著那半幅遺詔。柳玉茹去聯絡反太子聯盟的人還未回來,空曠的面館里只剩下風吹過破窗的嗚咽聲,讓她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父親帶著她來吃面的場景。
那時的雙瓢面館人聲鼎沸,掌柜的吆喝聲、食客的談笑聲、面湯沸騰的咕嘟聲交織在一起,父親總是點兩碗蔥花面,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笑著搖頭。而現在,這里只剩下斷壁殘垣,蛛網蒙塵的招牌在風中搖搖欲墜,像極了她支離破碎的人生。
“咳咳……”慧能忍不住咳嗽起來,牽動了肩上的傷口。她下意識地摸向懷中的蓮花荷包,里面除了半幅遺詔,還有柳玉茹留下的防身匕首和母親的書信。正是這封書信讓她徹底相信了妹妹,也讓她對未來多了幾分期許——只要找到了塵,集齊遺詔,就能為蘇家報仇,為天下除害。
突然,院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踩在枯葉上發出“沙沙”聲響。慧能瞬間警覺,握緊匕首躲到門板后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這個時間,會是誰?是太子的追兵,還是柳玉茹派來的人?
腳步聲在門口停住,一個熟悉卻又讓她憎惡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蒼老的沙啞:“蘇姑娘,老身知道你在里面。”
慧能的瞳孔驟然收縮——是王鄉紳!那個當年強娶她未遂,卻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惡霸鄉紳!他怎么會找到這里?難道他也是太子的人?
她強壓下心中的恨意,握緊匕首準備隨時拼命。當年若不是母親拼死阻攔,她早已被這個偽善的鄉紳擄走,而父親也不會為了救她,與王家結下仇怨,最終落得個“貪腐”的罪名含冤而死。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王鄉紳拄著拐杖走進來。他比三年前蒼老了許多,頭發花白,背脊佝僂,曾經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只剩下滿臉的風霜。看到躲在門板后的慧能,他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愧疚,有欣慰,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蘇姑娘,別來無恙。”王鄉紳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慢慢放下拐杖,動作遲緩地在破桌旁坐下,“老身找你找得好苦。”
“你找我做什么?”慧能的聲音冰冷如霜,匕首的鋒芒在晨光中閃著寒光,“當年的仇還沒算清,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她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囑托,想起父親在獄中寫下的血書,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化作利刃,直刺向眼前這個毀了她人生的男人。
王鄉紳沒有生氣,只是重重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先吃點東西吧,老身知道你定是餓了。這是雙瓢面館的蔥花面,還是當年的老師傅做的。”
慧能看著油紙包里熱氣騰騰的面條,蔥花的香氣撲面而來,瞬間勾起了童年的回憶。但這份溫情很快就被仇恨淹沒,她將匕首往前遞了遞,厲聲喝道:“收起你的假惺惺!我蘇家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拜你所賜!若不是你強娶民女,父親怎會被你誣陷貪腐?母親怎會郁郁而終?”
“老身知道你恨我。”王鄉紳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愧疚,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淚光,“這些年老身日夜難安,無時無刻不在后悔當年的所作所為。可姑娘你聽我說,當年的事并非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慧能冷笑,“難道不是你仗著權勢,強搶民女不成,就報復陷害?王鄉紳,你的無恥真是刷新了我的認知!”
王鄉紳猛地站起身,因為激動而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他捂著胸口喘了好一會兒,才顫抖著解開衣襟,露出腰間懸掛的一塊黑色令牌。令牌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上面雕刻著一只展翅的雄鷹,鷹爪下是“忠勇”二字,正是先帝御賜的暗衛令牌!
慧能驚得后退半步,匕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這……這怎么可能?王鄉紳怎么會有暗衛令牌?那個無惡不作的惡霸鄉紳,難道是先帝的暗衛?
“姑娘現在信了嗎?”王鄉紳的聲音帶著疲憊,卻異常堅定,“老身并非貪腐成員,而是先帝親封的暗衛統領,代號‘瓢翁’。雙瓢面館,本就是先帝南巡時設立的秘密據點。”
慧能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個真相太過震撼,讓她一時無法消化。王鄉紳是暗衛?那當年的強娶……
“當年老身強娶你,實為將你藏在府中保命。”王鄉紳的聲音帶著沉痛的回憶,“先帝駕崩后,太子開始大肆誅殺知情者,蘇家更是他的眼中釘。老身接到密令保護蘇家后人,可那時你父親已經入獄,你和母親四處逃亡。老身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以強娶為名,將你藏在府中,這樣太子的人就不會懷疑。”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泛黃的密信,上面蓋著先帝的玉璽印章:“這是先帝的密詔,命老身暗中保護蘇家。當年你父親發現太子與玄通的陰謀,正是通過雙瓢面館的秘密通道傳遞消息。老身強娶你那日,其實是想帶你從密道逃走,沒想到你母親拼死阻攔,反而讓太子的人起了疑心。”
慧能顫抖著接過密信,上面的字跡正是先帝的親筆,詳細記錄了命王鄉紳保護蘇家的緣由。她想起當年的情景——王鄉紳雖然氣勢洶洶,卻始終沒有真正傷害她;官兵來抓父親時,是王家的人暗中通風報信,讓母親帶著她得以逃脫;這些年她們在濟南府隱姓埋名,從未被太子的人找到,想來也是王鄉紳在暗中保護。
所有的疑點在這一刻豁然開朗,那個她恨了多年的惡霸鄉紳,竟然是一直在暗中守護她的人!這份遲來的真相像一把重錘,敲碎了她心中根深蒂固的仇恨,取而代之的是復雜的愧疚與感激。
“為什么……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慧能的聲音帶著哽咽,淚水模糊了視線,“你知道我這些年有多恨你嗎?知道母親臨終前還在囑咐我報仇嗎?”
“老身不能說。”王鄉紳的眼中充滿了無奈,“暗衛的職責就是隱于暗處,若身份暴露,不僅保護不了你,還會連累更多忠良。這些年看著你受苦,看著你誤會我,老身心如刀割,卻只能咬牙堅持。”他頓了頓,從懷中掏出個小巧的木盒,“這是你父親當年托我保管的東西,說等你長大成人,若蘇家平安無事就交還給你,若出事,就助你完成遺愿。”
木盒打開的瞬間,慧能倒吸一口涼氣。里面是半塊虎符和一本賬冊,賬冊上詳細記錄了太子多年來挪用國庫、勾結藩王的罪證,每一筆都有太子的親筆簽名和蓋章。而那半塊虎符,正是調動忠勇衛的信物,與鄭板橋手中的那半塊恰好吻合!
“父親……”慧能撫摸著賬冊上父親熟悉的字跡,淚水滴落在泛黃的紙頁上,暈開小小的水漬。原來父親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原來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家國天下。
“太子的勢力已經滲透到朝廷的各個角落,”王鄉紳的神色變得嚴肅,“老身這些年聯絡的暗衛死傷慘重,如今能信任的人寥寥無幾。鄭大人讓你到雙瓢面館,其實是老身的意思,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指了指墻角的灶臺,“下面有通往暗衛據點的密道,等沈公子來了,你們就從這里轉移。”
提到了塵,慧能的心瞬間提了起來:“您知道了塵?他……他還好嗎?”
“沈公子吉人天相,已經從濰縣大牢逃出來了,正在趕來的路上。”王鄉紳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老鄭在獄中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他了,你們匯合后,帶著遺詔和證據去見二皇子,老身會安排人手護送。”
慧能看著眼前這個佝僂的老人,看著他腰間的暗衛令牌,看著他眼中的真誠與疲憊,心中的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王鄉紳的形象在她心中徹底顛覆,那個無惡不作的惡霸鄉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忍辱負重、默默守護的忠勇暗衛。
“謝謝您……王大人。”慧能的聲音帶著愧疚和感激,鄭重地將虎符和賬冊收好,“以前是我誤會您了,請您原諒。”
“姑娘言重了。”王鄉紳欣慰地笑了,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只要能護得你們平安,能讓太子的罪行昭告天下,老身受再多委屈也值得。先帝待老身恩重如山,老身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他的遺愿。”
院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熟悉的呼喊:“慧能!你在里面嗎?”
是了塵的聲音!慧能驚喜地沖出門外,看到了塵正站在晨光中,雖然衣衫襤褸、滿身塵土,卻眼神明亮地望著她。兩人奔跑著相擁在一起,所有的擔憂和思念都化作緊緊的擁抱。
“你沒事太好了!”慧能哽咽著說,撫摸著他臉上的傷痕。
“你也是。”了塵的聲音帶著失而復得的激動,緊緊抱著她不肯放手,“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王鄉紳站在門口,看著相擁的兩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晨霧漸漸散去,陽光透過云層灑下金色的光芒,照亮了破敗的面館,也照亮了三人眼中重燃的希望。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從密道轉移。”王鄉紳收起令牌,拄著拐杖走向灶臺,“太子的人馬很快就會查到這里,暗衛據點還有更多證據等著你們。”
慧能和了塵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堅定。王鄉紳的形象顛覆,不僅解開了多年的誤會,更讓他們多了一個強大的盟友。隱藏多年的暗衛終于浮出水面,帶著先帝的遺詔和未竟的心愿,為這場正義之戰增添了關鍵的力量。
三人走進灶臺后的密道,黑暗中,王鄉紳講述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先帝如何設立暗衛網絡,如何預料到太子的謀反,如何安排下這盤跨越二十年的大棋。每一個字都讓慧能和了塵心驚不已,也更加堅定了他們完成使命的決心。
密道盡頭的微光越來越亮,仿佛預示著黎明的到來。慧能握緊了塵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有王鄉紳的暗衛相助,有鄭板橋的周密布局,有柳玉茹的里應外合,還有無數忠烈的信念支撐,他們一定能集齊遺詔,揭露太子的罪行,讓先帝的江山重歸清明。而王鄉紳的形象顛覆,正是這場黎明前最溫暖的光,照亮了他們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