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奔馳駛過最后一段盤山公路，轉入一條兩旁種滿法國梧桐的私家車道。林悅緊握車門把手，指節微微發白。車子每前進一米，她心頭那股莫名的壓抑感就加重一分。

“快到了。“前排的蘇雯從后視鏡看了她一眼，“第一次來顧總莊園的人都會緊張。“

林悅勉強扯出一個微笑。不只是緊張，更是一種奇怪的預感，仿佛她正駛向某個命運早已安排好的地點。

車子繞過一片人工湖，顧氏莊園的主建筑豁然出現在眼前——一棟灰白色的三層歐式別墅，巨大的羅馬柱支撐著弧形門廊，整面落地窗映出周圍的山林景色。

“這...太夸張了。“林悅小聲嘀咕。

蘇雯輕笑：“這只是主樓。圖書館在后面的獨立建筑，顧總特意為收藏的珍本書籍建造的。“

車子在噴泉前停下。林悅剛推開車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噴泉中央不是常見的天使或女神雕像，而是一簇用白玉雕刻的鳶尾花，水珠從花瓣上滾落，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顧總喜歡鳶尾花。“蘇雯順著她的目光解釋，“莊園溫室里培育了十幾個品種。“

林悅的太陽穴突然刺痛了一下。她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個噴泉，但那白玉花瓣的弧度卻莫名熟悉，仿佛在某個遙遠的夢境中出現過。

“林小姐？“蘇雯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顧總在圖書館等您。“

穿過主樓大廳，林悅的目光被墻上懸掛的一系列風景畫吸引。畫中都是同一個場景——一片藍紫色的鳶尾花田，隨著季節和光線變化呈現出不同風貌。

“這些也是顧總收藏的？“她忍不住問。

蘇雯搖頭：“是顧總自己畫的。他閑暇時會畫畫放松。“她頓了頓，“奇怪的是，他只畫這一個主題。“

林悅心頭一顫。那個站在花田中央的模糊人影，是畫家本人還是...

“這邊請。“蘇雯推開一扇玻璃門，外面是一條通往花園的走廊。

五月的陽光透過玻璃頂棚灑落，林悅瞇起眼，突然停住腳步。走廊盡頭連接著一座玻璃溫室，隱約可見里面繁茂的植物。一股強烈的沖動驅使她朝那個方向走去。

“林小姐？圖書館在另一邊。“蘇雯疑惑地喊道。

“我能先看看那個溫室嗎？“林悅聽見自己說，聲音里帶著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渴望，“就一分鐘。“

不等蘇雯回答，她已經快步走向溫室。推開玻璃門的瞬間，濕潤溫暖的空氣夾雜著花香撲面而來。林悅深吸一口氣，瞳孔微微擴大——眼前是成片的藍紫色鳶尾花，在陽光下綻放，與她夢中見過的景象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

“西伯利亞鳶尾，顧總最喜歡的品種。“

低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林悅猛地轉身，顧霆深不知何時已站在溫室門口，一身黑色休閑裝襯得他身形更加修長。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正注視著她，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合同里沒包括溫室參觀。“他說，語氣卻不含責備。

林悅臉頰發熱：“抱歉，我只是...被這些花吸引了。“

顧霆深走進溫室，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聲響。他停在一株特別茂盛的鳶尾前，手指輕撫花瓣：“它們需要特殊照料。酸性土壤，充足光照，但不能直射。“

他的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與商業帝國掌舵人的鐵血形象形成鮮明對比。林悅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與花瓣接觸的瞬間，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某個畫面在她腦海中閃現——一雙更小、更稚嫩的手，同樣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同樣的花朵...

“你還好嗎？“顧霆深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林悅這才發現自己正緊緊抓住旁邊的花架，指節發白。“有點頭暈，“她勉強笑了笑，“可能太熱了。“

顧霆深眉頭微蹙，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他的手掌溫暖干燥，觸感意外地令人安心。“跟我來。“

他帶著她穿過花叢，來到溫室角落的一個小休息區。白色鐵藝桌椅旁是個迷你冰箱，顧霆深從里面取出一瓶冰鎮檸檬水遞給她。

“喝點水。你血糖一直偏低。“

林悅接過水瓶的手停在半空：“您怎么知道？“

顧霆深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恢復平靜：“猜的。你臉色發白是典型低血糖癥狀。“

林悅抿了一口水，冰涼液體滑過喉嚨，卻無法澆滅心頭升起的疑惑。這個男人對她的了解已經超出了正常范圍。

“圖書館在等著。“顧霆深轉移話題，“看完現場后，你可以自由參觀溫室。“

圖書館是棟獨立的二層小樓，外觀融合了現代與古典風格。推開沉重的橡木門，林悅倒吸一口冷氣——挑高七米的大廳，四壁全是嵌入式書架，中央一座螺旋樓梯通往二層。陽光透過穹頂玻璃灑落，在深色木地板上投下幾何光斑。

“這太完美了...“她輕聲贊嘆，職業本能瞬間壓倒所有疑慮，“比照片上壯觀多了。“

顧霆深站在她身側，目光掃過書架：“我需要一個專門的區域展示鳶尾花相關書籍和藝術品，大約占整個空間的五分之一。“

林悅點點頭，從包里拿出相機和測量工具：“我能拍些照片嗎？需要了解空間結構和光線條件。“

“請便。“顧霆深走向窗邊的一張古董書桌，“我有些文件要處理。結束后到主樓找我，一起午餐。“

接下來的兩小時，林悅完全沉浸在測繪工作中。圖書館的每個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從溫濕度控制系統到隱藏式照明，無一不彰顯主人的考究品味。當她拍攝二層西南角時，一扇幾乎與墻面融為一體的暗門引起了她的注意。

“奇怪...“她推了推門，紋絲不動。門把手上有個小小的指紋識別器，顯然需要特定權限才能進入。

“那是珍本收藏室。“

林悅嚇了一跳，轉身發現一位白發老者站在樓梯口，手里端著茶盤。老人看上去七十多歲，布滿皺紋的臉上有一雙異常清亮的眼睛。

“我是老周，莊園的管家。“他放下茶盤，“顧總吩咐給您送茶點。“

“謝謝。“林悅接過茶杯，好奇地問，“那個收藏室里有什么特別的書籍嗎？“

老周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家族收藏。有些可以追溯到顧總曾祖父時代。“他頓了頓，突然盯著林悅的臉看了幾秒，表情變得古怪，“小姐是第一次來莊園？“

“是的，我是設計師，負責圖書館改造項目。“

老周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仿佛在尋找什么：“您...很面熟。“

林悅心頭一跳：“可能我長了一張大眾臉。“

“不，“老周搖頭，聲音突然壓低，“您很像——“

“林小姐。“顧霆深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打斷了老管家的話，“進度如何？“

老周立刻恢復了職業表情，朝林悅微微鞠躬后離開了。林悅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午餐在主樓的陽光廳進行。長桌上只擺了兩副餐具，顧霆深坐在主位，示意林悅坐在他右側。

“測量完了？“他問，一邊示意侍者上菜。

林悅點點頭：“基本數據都有了。不過我發現二層有個上鎖的珍本室，如果需要改造那部分...“

“不需要。“顧霆深打斷她，“那部分保持原狀。“

第一道菜上來了——奶油蘑菇湯。林悅舀了一勺，驚訝地發現里面加了少許茴香，正是她最喜歡的調味方式。

“合口味嗎？“顧霆深問，眼睛沒離開餐盤。

“很好喝。“林悅猶豫了一下，“不過您怎么知道我喜歡茴香？“

顧霆深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廚師喜歡嘗試不同香料。巧合。“

接下來的每道菜都讓林悅更加困惑——香煎三文魚配她最愛的檸檬醬，蘆筍只取最嫩的尖部，甚至甜點都是她小時候最迷戀的焦糖布丁。太多“巧合“堆積在一起，已經無法用概率解釋了。

“下午我要回公司開會。“用餐結束時顧霆深說，“你可以繼續在莊園參觀，收集設計靈感。老周會負責你的需要。“

“謝謝，不過我想我該回去了。“林悅說，突然需要一些空間來整理思緒，“資料已經足夠開始初步方案。“

顧霆深沒有挽留，只是點點頭：“蘇雯會安排車送你。“他起身離開前停頓了一下，“下周六同一時間，我要看初步方案。“

林悅獨自在陽光廳坐了一會兒，決定臨走前再去一次溫室。那些鳶尾花給她的熟悉感太過強烈，她需要確認那是否只是錯覺。

溫室里空無一人，午后陽光將花影拉長投在石板路上。林悅慢慢走過花叢，指尖輕觸花瓣，試圖捕捉那些閃現在腦海中的模糊畫面。突然，她注意到溫室另一端還有一扇小門，半掩在藤蔓后面。

好奇心驅使她走過去。門外是一條通向主樓后方的小徑，兩旁種著更多鳶尾花。小徑盡頭是一棟隱蔽的小屋，看起來像畫室。

林悅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畫室門沒鎖，她輕輕推開，濃郁顏料氣味撲面而來。陽光透過天窗灑落，照亮室內無數畫作——全是鳶尾花，不同角度、不同光線、不同季節。

但最吸引她注意的是畫室中央一幅蓋著白布的油畫。某種直覺促使她掀開白布，隨即倒吸一口冷氣。

畫中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站在鳶尾花叢中，手捧一束藍紫色花朵。少女穿著淡黃色連衣裙，笑容明媚。最令人震驚的是，那張臉幾乎與林悅一模一樣，只有發型不同——畫中人是齊肩短發，而林悅是長發。

“這不可能...“林悅的手指顫抖著觸碰畫框。右下角的簽名和日期清晰可見：“T.S.Gu，2009“。十二年前的作品，那時她才十五歲，絕不可能出現在顧霆深的莊園里。

“那是顧小姐。“

林悅驚叫一聲轉身，老周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表情復雜。

“顧小姐？“林悅聲音發顫。

“顧總的妹妹，顧雨晴。“老周走進畫室，輕輕將白布蓋回畫上，“她十年前去世了。“

林悅的心臟狂跳：“可我們長得...“

“非常像。“老周點頭，眼神中帶著某種憐憫，“尤其是眼睛和微笑。“他頓了頓，“顧總從未讓外人進過這間畫室。“

一陣寒意爬上林悅的脊背。她突然明白了顧霆深為何對她如此特別關注——她是他死去妹妹的替身。

“我...我該走了。“她快步走向門口，急需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老周沒有阻攔，只是在她經過時輕聲說：“小姐，有些巧合并非偶然。“

回程的車上，林悅緊抱裝著測量資料的文件夾，腦海中不斷閃回畫中少女的面容。太像了，簡直像照鏡子。難怪顧霆深看她的眼神總是那么復雜，難怪他對她的習慣了如指掌——他是在按照記憶中妹妹的樣子觀察她。

車子駛入市區時，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遠離顧霆深。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林悅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方。正當她猶豫是否要回復時，第二條信息來了：

“想知道真相嗎？明天下午三點，城西咖啡館。問問顧霆深關于2009年夏天的事。“

車窗外，暮色四合，烏云壓境，一場暴雨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