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焰穩(wěn)住后,巷尾的空氣突然沉得像水。
轎前那行“子時三刻,缺新娘”的小字開始蠕動,墨跡竟像活蟲,一寸寸往地面里鉆。每鉆一分,青石板便發(fā)出極輕的“咯啦”聲,仿佛底下有牙齒在磨。
裂縫深處,緩緩升起一縷灰白霧氣。霧并不散,反而凝成一條細線,貼著地面蜿蜒,直奔巷口那盞復燃的死燈。燈罩里的火焰被霧線一纏,立刻由青轉(zhuǎn)紅,紅得像浸了血,卻滴不出半顆火星。
霧線盡頭,忽然浮出一截朱紅綢帶,帶面繡著并蒂蓮,蓮心處破了個洞,洞里嵌著半枚銅錢。銅錢邊緣缺了一牙,缺口正對轎簾,發(fā)出極細的“叮”——像新娘的蓋頭被風掀起,又像銅鎖被鑰匙輕碰。
轎簾再次無聲掀開。這一次,里面不再是空白的紙臉,而是一張女子的側(cè)影:鳳冠歪斜,珠簾半掩,唇色殷紅如朱砂,卻唯獨沒有瞳仁。她的臉緩緩轉(zhuǎn)向巷口,仿佛隔著黑暗與燈火,與某個看不見的人對視。
地面上的霧線忽然繃直,如弓弦拉滿。
下一瞬,霧線猛地回彈,拖著那枚缺牙銅錢,直直撞向轎簾。
“當”一聲脆響,銅錢嵌入轎門銅鎖,鎖舌“咔噠”一聲彈開。
鎖開的同時,巷尾所有燈火同時一顫,火苗齊齊矮了半寸。
黑暗中,傳來極輕極輕的一聲笑——像新娘在轎中掩唇,又像有人在遠處掐指算時。
子時,還差兩刻。
子時臨近,巷尾的黑暗愈發(fā)濃稠。
新娘的鳳冠突然劇烈晃動,珠簾碎屑“簌簌”墜地,發(fā)出細密的聲響。
新娘的唇色愈發(fā)紅艷,竟凝出了兩顆細小的血珠,順著嘴角滑落,落在地面上,立刻被青石板吸得干干凈凈。
新娘的呼吸漸漸急促,她低垂的頭緩緩上抬,白皙的臉在青白燈影下顯得格外陰森。
她的眼睛空洞無神,卻透出一絲詭異的紅光,仿佛藏著無盡的怨恨與不甘。
她的唇微微動了動,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低沉的笑聲,這笑聲在寂靜的巷尾回蕩,如同從九幽深處傳來的回音。
新娘緩緩站起身,鳳冠在頭上搖搖欲墜,卻始終不落。
她的手指修長而蒼白,指尖輕輕觸碰著轎簾,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那枚缺牙銅錢在轎門銅鎖上輕輕晃動,仿佛隨時會再次彈起。
此刻,巷尾的空氣幾乎凝固,時間仿佛被拉長。
新娘的笑聲仍在繼續(xù),卻逐漸被一種奇怪的聲音取代。
那聲音似風鈴輕搖,又似紙張摩擦,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顫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新娘的唇色突然變得如鮮血般鮮紅,她的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子時將至。”
這句話在巷尾回響,仿佛是從她空洞的眼窩中傳出,又仿佛是來自遙遠的彼岸。新娘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冰冷而詭異的微笑,她的身體開始微微前傾,仿佛隨時會邁出轎門。
然而,就在這一刻,巷尾的黑暗中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時辰未到。”
聲音雖輕,卻在寧靜的夜中清晰可聞。
新娘的動作戛然而止,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定住,她的身體微微僵硬,空洞的眼窩似乎在黑暗中閃爍了一下。
新娘突然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嘶吼,這聲音充滿了痛苦與憤怒,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轎內(nèi)傳來一陣沙沙作響,仿佛紙頁被強行撕扯,轎簾無風自搖,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新娘的低吼聲愈發(fā)尖銳,她的身體在轎內(nèi)劇烈掙扎,鳳冠終于不穩(wěn),傾斜著滑向一側(cè)。她的唇色變得深紅,幾乎要滴出血來,而她的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
沈硯青的聲音再次響起:“時辰未到,新娘莫急。”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在安撫一頭受傷的野獸。
新娘的掙扎漸漸平息,她的身體不再顫抖,空洞的眼窩轉(zhuǎn)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仿佛在黑暗中尋找聲音的主人。
又是一陣風掠過,那盞昏黃的油紙燈籠微微搖曳,新娘的身影在燈光下拉得老長,扭曲得幾乎變形。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時間在這一刻靜止,只等待著子時的鐘聲敲響。
黑暗中,葉星云的身影悄然浮現(xiàn),他的折扇在手中轉(zhuǎn)了個圈,扇骨輕敲掌心,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仿佛在無聲地觀察著一切。
新娘的低吼戛然而止,她僵立在轎中,空洞的眼窩仿佛被黑暗填滿。
轎內(nèi)紙頁聲突起,沙沙作響,像無數(shù)紙蝶在暗中振翅。她的手指深深摳進轎木,指節(jié)泛白,卻控制不住身體的劇烈顫抖。
突然,新娘的嘴徒然張開,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嘶吼。
那聲音穿破夜空,像一把利刃撕裂寂靜,卻在最高音處戛然而止。
她的身體弓成蝦米狀,后腦重重磕在轎壁上,發(fā)出“砰”地悶響。
轎外,葉星云的折扇猛然頓住。他身形一晃,就要沖進黑暗,卻被一道冷冽的聲音拽住:“時辰未到,動不得。”
沈硯青從暗處緩步而出,玄衣在夜風中微微鼓起,像一片游動的夜色。
他指尖拈著朱砂筆,只任憑月色將他清冷的影子投在地上,與新娘的扭曲黑影重疊。
“她在換皮。”他的聲音低得像是自語,“紙轎里的煞氣正在剝走她的活人皮,換上鎖魂符。此刻沖進去,救出的是紙人,不是人。”
沈硯青身形一動,夜色似乎都被他帶得流轉(zhuǎn)起來,他從暗處緩步走向前。
他的玄衣在夜風中輕擺,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一種急迫。
他的指尖輕輕捻動朱砂筆,筆尖在符紙上輕點,一道鮮紅的符咒瞬間成型。
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像是一道符語,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紂絕標帝晨,諒事構(gòu)重阿。
炎如霄中煙,勃若景耀華。
武城帶神鋒,恬照吞青阿。
閭闔臨丹井,云門郁嵯峨。
七非通奇蓋,連宛亦敷魔。
六天橫北道,此是鬼神家。
急急如律令。”
他的聲音穿透夜空,符咒如同離弦之箭,直射向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