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的冷氣像一條條無形的毒蛇，嘶嘶吐著信子，纏繞著林晚裸露在外的脖頸和小臂。會議室的燈光慘白得刺眼，毫無溫度地打在對面人事總監李薇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粉底厚得能刮下一層，卻蓋不住她眼底那一絲程式化的冷漠。她的嘴唇涂著當下最流行的干枯玫瑰色，開合間吐出的話語，卻比隆冬的冰棱更冷、更尖銳。

“林晚，”李薇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宣讀一份與己無關的公告，“基于集團最新的戰略調整方向，資源重組與效能優化是當前的重點。很遺憾地通知你，你所在的‘靈能算法應用部’，整體業務線……將被裁撤?！?/p>

“裁員”兩個字，終于從那些包裹著“感謝”、“遺憾”、“未來”的虛偽糖衣里剝落出來，赤裸裸地砸在會議桌光可鑒人的黑色漆面上，發出無聲卻震耳欲聾的回響。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精準地、一根根扎進林晚的心臟深處。

嗡——

林晚的耳朵里瞬間灌滿了嘈雜的噪音，又或者是一片死寂的空白。李薇后面那些“感謝你這五年來的辛勤付出”、“公司會依法提供補償”、“相信以你的能力很快能找到更好的平臺”之類的套話，變得模糊不清，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傳來。她只看到那張涂著精致口紅的嘴在一張一合，像極了深海某種緩慢蠕動的、冰冷的生物。

五年。

一千八百多個日夜。

數不清的通宵達旦，無數次為了趕項目進度在工位旁支起行軍床，咖啡因早已成了維系生命的血液。她傾注了全部的熱情、精力，甚至健康，在這棟冰冷恢弘的玻璃大廈里，只為在“靈能科技”這座龐然大物中，搏一個立足之地，一份微薄的、能在這座一線城市喘息的可能。

換來的，就是這個輕飄飄的、印著冰冷條文的紙箱，和一句更冰冷的“遺憾”。

手指有些僵硬，甚至帶著細微的顫抖。林晚拿起那支廉價的黑色簽字筆，筆尖懸在離職協議簽名處上方。墨黑色的印刷體條款密密麻麻，像一張等待獵物落網的蛛網。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口翻涌的酸澀和眼眶的灼熱。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這里哭。她死死咬住口腔內側的軟肉，直到嘗到一絲淡淡的鐵銹味。筆尖落下，劃出自己名字的最后一捺時，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

“咚”的一聲輕響，筆被隨意丟在桌上。林晚站起身，動作有些遲緩，像是生了銹的機械。她沒有再看李薇一眼，目光空洞地掠過會議室冰冷的金屬裝飾條，落在角落里那個半人高的空紙箱上。行政部的小妹不知何時已經把它放在那里，像一口等待盛殮的薄棺。

她走過去，抱起紙箱。紙板粗糙的棱角硌著她的手臂，輕飄飄的，幾乎沒有重量。里面只有幾件東西：一個用了三年、杯壁滿是茶漬的磨砂玻璃杯；一個邊緣磨損的皮質卡包，裝著幾張早已失效的門禁卡和工牌，照片上年輕女孩的笑容燦爛得有些刺眼；一盆小小的、蔫頭耷腦的綠蘿，葉片邊緣已經泛黃卷曲——那是她剛入職時買的，和她一起熬過無數個加班的夜晚，如今也被一并“優化”了。

抱著這個幾乎空蕩的箱子，林晚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飄出了那間吞噬了她五年光陰的會議室，飄過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工位格子間。她能感覺到一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同情，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慶幸和刻意回避的冷漠。電梯門合上的瞬間，鏡面不銹鋼映出她蒼白的臉和懷中那個象征著失敗的紙箱，構成一幅無比諷刺的畫面。

走出旋轉玻璃門，午后兩點鐘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金燦燦的，帶著灼人的熱力。它慷慨地灑在步履匆匆的行人身上，灑在高樓大廈光潔的玻璃幕墻上，卻唯獨照不進林晚心里那片驟然塌陷、只剩下斷壁殘垣的廢墟。世界在她眼前旋轉，車水馬龍的喧囂、鼎沸的人聲，所有的色彩和聲音都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迅速褪色、失真，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絕望。

她機械地挪動著腳步，大腦一片混沌。腳下是什么？臺階？馬路牙子？她根本沒看清。身體猛地失去了平衡，一股巨大的前沖力將她狠狠摜向堅硬的水泥地面！

“砰！”

紙箱脫手飛出，里面的東西稀里嘩啦滾落一地。玻璃杯撞在路沿石上，發出一聲清脆又絕望的碎裂聲。蔫黃的綠蘿摔出花盆，可憐地躺在塵土里。幾張工牌散落在碎玻璃渣中間，照片上那個笑容燦爛的女孩，此刻正被林晚自己狼狽地壓在身下。

膝蓋傳來一陣鉆心刺骨的劇痛，仿佛骨頭都要裂開。她悶哼一聲，整個人蜷縮起來，額頭抵著冰冷骯臟的地面，劇烈的疼痛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失業的巨大打擊，五年的付出化為泡影的屈辱，連同膝蓋上這火辣辣的痛楚，瞬間擰成一股巨大的、毀滅性的洪流，沖垮了她最后一絲強撐的理智。委屈、憤怒、不甘、絕望……所有被強行壓抑的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她胸腔里瘋狂沖撞、咆哮，幾乎要將她撕裂！

就在這意識模糊、疼痛與怨憤交織的混沌深淵邊緣，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卻又帶著某種奇異金屬質感的機械音，毫無征兆地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炸開：

【檢測到強烈‘不公’核心能量峰值……】

【‘怨懟’核心能量達到閾值……】

【符合最高優先級綁定條件……】

【‘差評修仙系統’……正在激活……】

那聲音像冰冷的電流，瞬間刺穿了所有的痛苦和混沌。

【能量掃描……宿主身份確認：林晚。】

【靈魂波動匹配度：99.7%……】

【綁定程序……啟動……】

【綁定成功！】

【宿主：林晚。】

【初始狀態：凡俗之軀（輕微損傷）?！?/p>

【綁定系統：‘差評修仙系統’（初級權限）。】

【核心規則：宿主可通過撰寫、發布針對存在‘欺詐’、‘劣質’、‘服務惡劣’等不公行為的實體（包含但不限于人、物、組織、位面）之有效差評，獲取系統獎勵。差評影響力、證據充分度、傳播范圍與獎勵價值正相關?！?/p>

【新手任務發布：】

【任務內容：請于72小時內，對任意存在‘欺詐’、‘劣質’、‘服務惡劣’行為的實體（不限位面），發布一條不少于50字、包含具體事實依據的有效差評。】

【任務獎勵：引氣入體（煉氣期一層）?！?/p>

【失敗懲罰：無（新手保護期）。】

一連串冰冷、清晰、邏輯嚴密卻又荒誕絕倫的信息流，如同高壓水槍般強行灌注進林晚的意識。她猛地抬起頭，甚至忘記了膝蓋的劇痛，臉上混雜著塵土、汗水和難以置信的驚愕。

差評？修仙？

給差評就能……修仙？

這算什么？失業打擊太大出現幻覺了？還是剛才那一下真的把腦子摔壞了？

她茫然地看向四周散落的狼藉，目光無意識地掠過街角。那里有一家裝修得古色古香、門楣上掛著“仙緣閣”三個鎏金大字的小店，門口立著兩個穿著青色道袍、仙風道骨的店員人形立牌，看起來是賣些玉石、護身符之類的玩意兒。

就在她的目光觸及“仙緣閣”招牌的瞬間，視野里的一切陡然發生了變化！

小店那朱漆大門的上方，憑空浮現出一行只有她能看見的、散發著淡淡灰色霧氣的文字，像一條不祥的標簽，死死釘在那里：

【實體：仙緣閣】

【經營類別：低階法器、飾品、護身符箓】

【主要問題：】

【1.以次充好（將劣質凡鐵注入微量駁雜靈氣，偽裝低階法器出售）。】

【2.虛假宣傳（宣稱‘高僧開光’，實際為營銷噱頭，無任何靈力加持）。】

【3.服務態度惡劣（針對無修為或修為低微的顧客，存在明顯歧視與言語攻擊）?！?/p>

【綜合評價：★☆☆☆☆（黑店）】

【系統建議：遠離，或收集證據發布差評揭露其行徑?！?/p>

林晚的眼睛驟然瞪大，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收縮。她用力眨了眨眼，甚至用手背狠狠揉了一下眼睛。那行散發著不祥灰霧的文字，依舊固執地懸浮在“仙緣閣”的門楣之上，清晰無比。

不是幻覺！

那個聲音……那個系統……是真的！

失業的憤怒、被當作垃圾掃地出門的屈辱、還有此刻膝蓋傳來的尖銳疼痛……所有積壓的負面情緒，混合著眼前這詭異系統帶來的巨大沖擊，以及那行“黑店”標簽點燃的、對欺騙行為的本能憎惡，瞬間化作一股邪火，轟然沖上她的頭頂！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壓過了所有的恐懼和茫然。

差評？修仙？

好！很好！

既然這個世界不講道理，那她就用這最不講道理的方式，砸出一條路來！

林晚掙扎著爬起來，顧不上拍打滿身的塵土，也顧不上膝蓋傳來的陣陣刺痛。她踉蹌著走到摔裂了屏幕的手機旁，撿了起來。屏幕蛛網般的裂痕下，還能勉強操作。她靠著街邊冰冷的墻壁支撐身體，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發泄的顫抖，點開了那個她曾在一些隱秘論壇里瞥見過、據說連接著凡人世界之外另一個圈子的——“百曉生”修真資訊網的投訴版塊。

指尖在冰冷的、布滿裂痕的屏幕上瘋狂跳動，將系統標注的那些問題，連同剛才摔倒前她匆匆一瞥看到的、一個穿著樸素的老人被店員不耐煩推搡的畫面，一股腦地傾瀉而出。每一個字都像浸透了她的怒火和不甘，帶著鍵盤俠般的犀利與狠絕：

【標題：實名曝光！市中心‘仙緣閣’是徹頭徹尾的黑店！掛羊頭賣狗肉，良心被狗吃了！】

【內容：本人今日路過，親眼所見！店員對一位只是想看看護身符的老大娘惡語相向，態度極其惡劣！這還只是冰山一角！本人雖無修為，但略通辨識，此店所售所謂‘法器’，根本就是以次充好的破爛凡鐵，注入點微末駁雜靈氣就敢賣天價！‘高僧開光’更是純屬放屁！騙的就是不懂行的普通人！黑心商家，天打雷劈！附圖（店員推搡老人模糊背影，及店內陳列的劣質‘法器’）。】

手指重重敲下發送鍵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暖流毫無征兆地從她小腹丹田深處猛然升起！

那感覺，如同在冰天雪地里猛地灌下一口滾燙的烈酒！一股微弱卻無比精純、生機勃勃的暖意轟然炸開，勢如破竹般沖向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連日熬夜加班的疲憊感、膝蓋的劇痛、失業帶來的沉重窒息感，在這股暖流的沖刷下，如同陽光下的積雪，迅速消融！身體變得前所未有的輕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五感變得異常敏銳，她能清晰地“看”到空氣中漂浮的細微塵埃，能“聽”到遠處街頭藝人斷斷續續的吉他聲，甚至能“聞”到墻角一株頑強野草散發出的淡淡青澀氣息。

一股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力量感，在她體內悄然凝聚、流淌。

【叮！新手任務完成！】

【任務評價：B+（證據鏈稍顯薄弱，但情感充沛，傳播潛力良好）?！?/p>

【獎勵發放：引氣入體（煉氣期一層）！】

【修為+1?！?/p>

【新手禮包：下品靈石x1（已存入系統空間）?！?/p>

冰冷的系統提示音，如同最權威的認證，徹底擊碎了林晚最后一絲懷疑。

她緩緩低下頭，攤開自己沾著灰塵和汗水的雙手，掌心似乎還殘留著那暖流奔騰過的余溫。一種極其陌生、微弱卻真實不虛的“氣感”，正隨著她的呼吸，在經脈中緩緩流轉。

失業帶來的巨大空洞，被一種荒誕離奇、卻又無比真實、帶著毀滅與新生力量的興奮感，粗暴地填滿了。

她抬起頭，看向街角那家“仙緣閣”，招牌上那行只有她能看見的灰色標簽似乎黯淡了幾分。裂了屏的手機屏幕上，“發送成功”的提示格外刺眼。

差評修仙？

這條路，她好像……踩上去了。

林晚扶著墻壁，慢慢站直身體。膝蓋依舊疼痛，但那股新生的微弱力量支撐著她。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棟曾經承載她五年夢想、如今卻冰冷拒絕她的玻璃大廈，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掌心。

然后，她抱著那個幾乎空了的、象征著過去的紙箱，拖著受傷的腿，一步一步，卻異常堅定地，匯入了午后人潮洶涌的街道。背影在熾烈的陽光下，拉出一道細長而倔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