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城市尚未完全蘇醒。薄霧籠罩著高樓縫隙間狹窄的天空，空氣中殘留著昨夜喧囂沉淀下來的濕冷和汽油尾氣的微澀。林晚拖著依舊有些酸軟、但疼痛已大幅減輕的右腿，站在一條相對僻靜、鋪著老舊方磚的步行街口。她的目光，落在街角一家剛剛拉起卷簾門的小店上。

“甜緣奶茶”。

招牌是粉白相間的，字體圓潤可愛，畫著一個咧開嘴笑的奶茶杯卡通形象。玻璃門擦得锃亮，透出里面暖黃色的燈光和擺放整齊的原木色桌椅。空氣里，隱約飄散出新鮮茶葉被熱水激發的清冽香氣，還有甜膩的糖漿味道。這是城市縫隙里最常見的、為奔波人群提供短暫甜味慰藉的角落。

林晚低頭看了看自己。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遮住了膝蓋上的淤青（得益于靈力和靈石的滋養，恢復得比預想快得多），身上是一件干凈的米白色棉質襯衫，外面套著件淺灰色的薄款針織開衫——這是她衣柜里僅有的幾件看起來還算“體面”的衣物。她深吸一口氣，混雜著清晨涼意和奶茶店甜香的氣息涌入肺腑，壓下丹田處那縷因為早起而略顯活躍的氣感，也壓下心底那份失業后重新踏入“職場”的微妙忐忑和一絲……荒謬感。

一個修仙者（雖然只是煉氣一層），來找奶茶店的工作？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推開了那扇掛著“營業中”小木牌的玻璃門。

“叮鈴——”

清脆的風鈴聲響起。

“歡迎光臨甜緣！稍等哈，這就好！”一個爽利的女聲從操作臺后面傳來，帶著剛開店的忙碌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林晚循聲望去。操作臺后面站著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女人，身形微胖，系著印有奶茶店LOGO的粉色圍裙。她正手腳麻利地將一筐剛送到的珍珠倒進保溫桶，動作間帶著一種市井生活磨礪出的干練。她的臉圓圓的，眼角有幾道深刻的魚尾紋，此刻沒化妝，皮膚有些暗沉，但那雙眼睛卻亮而有神，透著一股子潑辣和精明。她抬頭看了林晚一眼，目光快速掃過她的衣著和略顯拘謹的神情，臉上立刻堆起了職業化的、熱情卻不失距離感的笑容。

“小姑娘，這么早？喝點什么？我們招牌芋泥波波剛煮好，熱乎著呢！”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圍裙擦了擦手，繞過操作臺走了出來。

“您好，”林晚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自信，“我不是來喝奶茶的。我看到門口貼的招聘啟事，想問問，還招人嗎？”她指了指玻璃門外貼著的那張有些褪色的A4紙。

女人的笑容頓了頓，上下打量林晚的目光變得審視起來，那份熱情也收斂了幾分。“哦，招兼職。”她點點頭，語氣變得務實，“早班6點半到下午2點，晚班下午2點到晚上10點，周六日全天。時薪18塊，包一頓工作餐。要求手腳麻利，眼里有活，能吃苦，脾氣要好，遇到難纏的客人得能忍。”她語速很快，像背書一樣說完條件，然后看著林晚，“看你年紀輕輕的，以前干過服務行業沒？能早起嗎？我們這活兒可不輕松。”

林晚搖搖頭：“沒專門做過，但我在科技公司做過幾年，做事仔細，學東西也快。早起沒問題。”她刻意忽略了“科技公司”的具體信息。丹田處那縷氣感似乎感應到她微微的緊張，輕輕鼓蕩了一下，帶來一絲奇異的鎮定感。

“科技公司？”女人挑了挑眉，顯然有些意外，隨即又露出一絲了然，“哦，最近裁員的不少是吧？行吧，看著是個利索姑娘。”她沒再深究，大概覺得這年頭從寫字樓流落到奶茶店的也不稀奇。“我姓周，是這家店的店長。怎么稱呼？”

“林晚。樹林的林，夜晚的晚。”

“小林是吧。”周姐點點頭，指了指操作臺，“光說不練假把式。這樣，你試著做杯最基礎的原味珍珠奶茶我看看。材料都在臺面上，步驟墻上貼著。”

林晚走到操作臺后。不銹鋼臺面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襯衫傳來。眼前是排列整齊的雪克杯、量杯、各種糖漿瓶、煮好的珍珠保溫桶、封口機……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奶香、茶香和甜膩的糖漿味。墻上貼著一張塑封的、圖文并茂的飲品制作流程圖。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丹田處因陌生環境和新奇體驗而微微躁動的氣感。集中精神，目光掃過流程圖。第一步：取雪克杯，加冰塊至刻度線。她拿起雪克杯，手指觸碰到冰冷的杯壁。就在這一瞬間，一種極其微妙的變化發生了！

她超敏的五感——尤其是視覺和觸覺——在靈力的滋養下，似乎被推到了一個更精細的維度！

她的目光落在冰鏟上。那不銹鋼的冰鏟，在普通人眼中光滑閃亮，但在她此刻的視野里，卻清晰地呈現出表面極其細微的、因反復使用和清洗留下的劃痕！甚至能看到幾處幾乎難以察覺的、米粒大小的暗色污漬凝結點！她的手指捏住冰鏟手柄，指腹傳來的觸感不再僅僅是“冰涼光滑”，而是能清晰地分辨出塑料手柄上細微的顆粒紋理，以及手柄與金屬連接處那一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毛刺！

這……就是煉氣期一層帶來的持續效果？林晚心中微驚。這感知力用在奶茶制作上，簡直是大材小……不，是過于“細致”了！

她定了定神，努力忽略掉那些過于微觀的細節。按照流程圖，鏟冰、倒入雪克杯。動作有些生疏，冰塊撞擊杯壁發出嘩啦的聲響。她拿起紅茶桶，準備按標準線倒入茶湯。

就在她目光觸及紅茶桶液面的瞬間，視野邊緣，一行極其微小、近乎透明的灰色文字，如同水印般悄然浮現：

【飲品：標準紅茶底】

【狀態：已存放超過4小時（最佳風味期剩余：<1小時）】

【主要問題：香氣揮發嚴重，茶多酚氧化過度導致澀感上升，風味層次感下降。】

【綜合評價：★★☆☆☆（風味欠佳，建議盡快更換或少量摻入新茶湯調整）】

林晚的手猛地一頓！茶湯差點灑出來！

差評系統？！它……它在掃描奶茶原料？！

這鬼系統的工作范圍到底有多廣？！

她心頭劇震，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煮珍珠的保溫桶。

【輔料：黑糖珍珠】

【狀態：新鮮熬煮（2小時內），保溫狀態良好。】

【主要問題：黑糖掛壁效果稍弱（糖漿配比可微調），珍珠Q彈度優秀。】

【綜合評價：★★★★☆（優質）】

林晚：“……”

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去看那些只有她能見的“標簽”。按照標準流程，加入茶湯、奶精粉（標簽：【植脂末，熱量高，風味穩定性強】）、果糖（標簽：【高果糖玉米糖漿，甜度高成本低】）……每一步，那些細微的、關于原料狀態、成分、甚至健康風險的灰色標簽，都如同揮之不去的幽靈，在她視野邊緣固執地閃爍。

更讓她不適的是嗅覺。空氣中混雜的各種糖漿、奶精、果醬的甜膩香氣，在超敏的嗅覺下被無限放大、分解！劣質香精的刺鼻感、糖漿過度加熱產生的微焦糊味、甚至奶精粉中那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油脂氧化氣息……如同無數根細針，刺激著她敏感的鼻腔黏膜。胃里一陣翻涌，她需要極強的意志力才能維持住表情的平靜。

終于，她蓋上雪克杯的蓋子，開始用力搖晃。冰塊的撞擊聲在杯中嘩啦作響。

周姐抱著胳膊在旁邊看著，沒說話，眼神卻像尺子一樣量著她的每一個動作：取杯的姿勢是否標準，倒原料時有沒有灑漏，搖晃的力度和節奏是否均勻……林晚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審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自己身上，讓她后背微微繃緊。

“咔噠。”封口機壓下。一杯搖晃均勻、掛著水珠的原味珍珠奶茶放在了操作臺上。

周姐拿起來，插上吸管，先看了看奶茶的色澤和珍珠的掛壁情況（林晚能看到她目光掃過杯壁時，自己剛才看到的關于紅茶底風味的灰色標簽似乎在她眼前同步放大了一下）。然后，她吸了一大口。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清晰地“聽”到周姐吸奶茶時，珍珠滑過吸管的細微摩擦聲，以及液體在她口腔里流動的聲響。她甚至能“感覺”到周姐的舌尖在品嘗茶味、奶味和甜度的平衡。

周姐放下杯子，咂了咂嘴，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嗯，步驟沒錯，搖晃也均勻，沒灑出來。第一次做，算合格了。”她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褒貶。“不過，茶湯放久了，有點澀。下次注意，看到紅茶桶快見底了或者時間長了，主動去煮新的。手腳還要再快點兒，真忙起來，客人可沒耐心等。”

“好的，周姐，我記住了。”林晚連忙點頭，暗自松了口氣。丹田處那縷氣感似乎也感知到她的緊張緩解，緩緩平復下來。她剛才差點忍不住想“提醒”周姐紅茶底的問題，幸好忍住了。

“行，那就先試試吧。”周姐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一張表格，“填個表，身份證復印件帶了沒？今天算試用，時薪15。能干滿三天，按18算。圍裙在那邊架子上，自己拿條干凈的。”

林晚默默填表，交上復印件。當她拿起那條粉色的、印著“甜緣”LOGO和卡通奶茶杯的圍裙時，手指觸碰到柔軟的棉質布料，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就在昨天，她還在窗明幾凈的寫字樓里，穿著熨帖的職業裝，討論著前沿的“靈能算法”。而今天，她系上了這條象征著另一種生活的圍裙，成了一個……奶茶小妹？

她笨拙地將圍裙套在身上，系好帶子。柔軟的布料包裹住身體，帶著新布料特有的、淡淡的化學纖維氣味（標簽：【聚酯纖維，透氣性一般】）。粉色很亮，襯得她因為缺乏睡眠和心力交瘁而略顯蒼白的臉，似乎也多了幾分……煙火氣？或者說，一種刻意的、包裹著真實自我的偽裝？

“糖衣盔甲……”林晚在心里無聲地咀嚼著這個詞。這圍裙，這暖黃的燈光，這甜膩的香氣，這需要時刻保持的甜美笑容，就是她在現實廢墟之上，為自己披上的第一層偽裝，第一件盔甲。盔甲之下，是失業的傷痕，是膝蓋的隱痛，是丹田處那縷不為人知的、屬于“鍵盤俠仙子”的靈力微光。

周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小林，別愣著，先把門口的地掃一下，桌椅擦一遍。待會兒早高峰就來了！”

“好的，周姐！”林晚立刻應聲，拿起靠在墻角的掃帚。動作間，膝蓋的酸軟感提醒著她傷勢的存在，但丹田處那縷溫潤的氣感也隨之流轉，帶來支撐的力量。

她走到店門口，清晨微涼的空氣拂面。她彎下腰，開始清掃門口方磚上的落葉和灰塵。每一次揮動掃帚，動作都還有些生澀。粉色的圍裙在晨光中顯得有些突兀，又似乎奇異地融入了這條剛剛蘇醒的、充滿煙火氣的街道。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皺巴巴西裝、頭發油膩、拎著破舊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打著哈欠，腳步虛浮地朝奶茶店走來。他臉色憔悴，眼袋浮腫，身上帶著一股隔夜的煙味和酒氣。

“老板！來杯最便宜的！多加糖！提提神！”男人聲音沙啞，語氣帶著一股理所當然的不耐煩。

林晚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他。就在目光接觸的瞬間——

【警告！檢測到潛在‘服務惡劣’行為目標！】

【目標：張強（身份：附近小額貸款公司業務員/長期酗酒/信用不良）】

【行為模式分析：高概率因瑣事（如出杯慢、糖度不夠、冰塊多少）借故刁難店員，索要補償或發泄情緒。曾有過在隔壁便利店因一包煙價格爭執而辱罵收銀員的記錄。】

【風險評級：★★★☆☆（需謹慎應對）】

【系統建議：保持距離，微笑服務，快速完成訂單，避免言語沖突。必要時可啟動‘初級情緒安撫’（消耗微量靈力）降低其攻擊性。】

冰冷的系統提示如同警鐘，直接在她意識深處響起！同時，那個男人頭頂上方，一行微小的、只有她能看見的灰色文字標簽悄然浮現：

【潛在麻煩制造者：易怒/挑剔/有不良記錄】

林晚握著掃帚的手，猛地一緊。

奶茶店的第一天，平靜的糖衣之下，似乎已經能嗅到一絲……差評的硝煙味？她的“盔甲”，能抵擋住這現實的齟齬嗎？丹田處那縷微弱的氣感，似乎也感應到了什么，輕輕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