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無邊無際。
林晚的意識如同一葉扁舟，在死寂的虛無之海上沉浮。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只有道基徹底崩毀后殘留的、深入骨髓的劇痛，如同永恒的烙印，伴隨著每一次意識的微弱波動。
她感覺自己正在消散，如同沙灘上的沙堡，被無形的潮汐一層層剝離。殘存的意念里，只剩下那條由規(guī)則顯化的、散發(fā)著腐爛惡臭的過期仙果欺詐鏈，以及最后烙印其上的、帶著血與恨的差評標(biāo)記。那是她存在過的最后證明，是投向深淵的一顆微小火種。
就在這永恒的沉寂即將吞噬一切時——
嗡……
一點(diǎn)極其微弱、卻異常堅(jiān)韌的暖意，如同寒夜盡頭搖曳的燭火，穿透了厚重的黑暗，輕輕觸碰了她即將潰散的意識邊緣。
溫暖……帶著油煙氣、汗味、廉價肥皂的淡淡清香，還有一種……鐵銹般的、微腥的血的味道。
是周姐！
是那個煙火錨點(diǎn)！
林晚殘存的意念猛地一顫！如同即將溺斃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那點(diǎn)微弱的暖意，是連接著正在崩解消散的“她”與那個充滿煙火氣的凡俗世界的唯一橋梁！
【系統(tǒng)提示：臨時煙火錨點(diǎn)（周紅霞）鏈接強(qiáng)度：極微弱（1.7%）。錨點(diǎn)狀態(tài)：重傷、虛弱、意志堅(jiān)韌。】
【警告：宿主意識體潰散度：99.2%！錨點(diǎn)維系僅能延緩潰散，無法逆轉(zhuǎn)崩解！】
冰冷的提示音在虛無中響起，帶著殘酷的判決。延緩……只是把死亡的過程拉得更長、更痛苦罷了。
然而，就在這絕望的維系中，林晚那潰散的意識，極其微弱地，捕捉到了錨點(diǎn)彼端傳來的……聲音。
不是通過耳朵，而是通過那根脆弱的精神鏈接，如同囈語般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龜兒子…下手真黑…嘶…骨頭…骨頭怕不是斷了…”
“…晚丫頭…你可不能…就這么…睡過去…”
“…水…得喂點(diǎn)水…”
“…媽的…這黑燈瞎火的…電呢…手機(jī)…手機(jī)哪去了…”
聲音沙啞、虛弱，帶著劇烈的喘息和痛楚的抽氣聲，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焦慮、擔(dān)憂和一種底層勞動?jì)D女特有的、面對絕境時的粗糲彪悍。
周姐還活著！她在照顧自己！她在罵人！她在黑暗中摸索！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沉重，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林晚殘存的意念。她寧愿自己徹底消散，也不愿再拖累這個用搟面杖和平底鍋保護(hù)她的凡人。那點(diǎn)維系著她存在的錨點(diǎn)暖意，此刻卻成了勒在周姐脖子上的絞索！咒骨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隨時可能落下！
就在這時——
滴…滴…滴…
一個截然不同的、冰冷、機(jī)械、毫無感情的聲音，極其突兀地，直接穿透了林晚的意識鏈接，在她和周姐的“耳邊”同時響起！
周姐那邊的摸索聲瞬間停止，傳來一聲壓抑的、充滿驚懼的抽氣：“…又…又是什么鬼動靜？！”
林晚的意念猛地一凝！這聲音…太熟悉了！是系統(tǒng)提示音！但此刻響起，絕非吉兆！難道咒骨又發(fā)動了什么遠(yuǎn)程詛咒？還是暗淵懸賞令有了新的變化？
冰冷的機(jī)械音繼續(xù)，毫無波瀾：
【萬寶樓·自動賠付系統(tǒng)通知（匿名賬戶：玄鑒）】
賠付事由：針對編號[萬寶通緝令-金柒叁號]（目標(biāo)：玄鑒）執(zhí)行過程中，我方關(guān)聯(lián)合作方（代號：咒骨）對非目標(biāo)關(guān)聯(lián)第三方（凡人：周紅霞）造成嚴(yán)重人身傷害（肋骨骨裂x3，內(nèi)腑震蕩，中度腦震蕩）及財(cái)產(chǎn)損失（房屋結(jié)構(gòu)性損傷）。
依據(jù)《修真界基礎(chǔ)民事賠償條例（強(qiáng)制版）》第18條附則，及萬寶樓內(nèi)部風(fēng)險管控條例，啟動自動先行賠付程序。
賠付內(nèi)容：
下品靈石：拾（10）枚（折算：凡人貨幣約1，200，000.00元）
凡人適用型強(qiáng)效筋骨貼：伍（5）貼（特效鎮(zhèn)痛，加速骨愈合）
凡人適用型安神凝露：壹（1）瓶（緩解腦震蕩后遺癥）
基礎(chǔ)匿蹤干擾符（一次性）：壹（1）枚（微弱干擾低階追蹤術(shù)法，時效：72時辰）
賠付已發(fā)放：
靈石及藥品：已通過跨界微型傳送陣，投放至指定坐標(biāo)（凡人周紅霞手機(jī)方圓一米內(nèi)）。
匿蹤符：已激活，覆蓋坐標(biāo)點(diǎn)半徑十米范圍，時效開始計(jì)算。
——萬寶樓風(fēng)險管控部·即日——
聲音消失。
狹小、黑暗、彌漫著灰塵和血腥味的出租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周姐徹底僵住了，呼吸都停滯了。她剛才聽到的是什么？靈石？筋骨貼？凝露？匿蹤符？還有……一百二十萬？！萬寶樓？那個發(fā)布金色追殺令、引來外面那個鬼東西的萬寶樓？賠錢？賠給她？！
荒謬！荒誕！這比林晚噴火、門外鬼敲門還要讓她無法理解！這感覺就像被強(qiáng)盜砸了家、差點(diǎn)被打死，結(jié)果強(qiáng)盜頭子派人送來一箱金條和一盒創(chuàng)可貼，還說“不好意思，下手重了點(diǎn)”？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世界觀被這通冰冷的通知徹底碾成了粉末。
而意識鏈接的另一端，林晚那潰散的意念，同樣掀起了滔天巨浪！
萬寶樓賠款？！
而且是直接賠付給周姐？！
理由竟然是咒骨在執(zhí)行追殺令時“誤傷”了凡人第三方？！
還依據(jù)什么《修真界基礎(chǔ)民事賠償條例》？！
諷刺！巨大的諷刺！如同最辛辣的耳光，狠狠抽在萬寶樓自己那“金色追殺令”的臉上！這算什么？修真界巨頭的傲慢？還是某種冰冷到極致的“規(guī)則”？殺了你，但誤傷了旁人，按規(guī)矩賠點(diǎn)錢？
更讓她感到刺骨冰寒的是——萬寶樓竟然能如此精準(zhǔn)地定位到周姐！定位到這個臨時錨點(diǎn)！甚至能悄無聲息地將東西傳送進(jìn)來！這證明，她自以為的“匿蹤”，在萬寶樓這種龐然大物面前，如同兒戲！所謂的“煙火錨點(diǎn)”，在對方眼里，恐怕只是一個清晰的坐標(biāo)！
一股強(qiáng)烈的、被徹底看透和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屈辱感，混合著對周姐處境的更深憂慮，沖擊著林晚殘存的意念。
“啪嗒…”
黑暗中，一個輕巧的硬物掉落聲，打破了死寂，滾到了周姐的腳邊。
周姐如同驚弓之鳥，猛地一哆嗦，下意識地摸向聲音來源。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約莫拇指大小的、四四方方的金屬小盒子。她顫抖著撿起來，入手沉甸甸的。
緊接著，又是幾聲輕微的“噗噗”聲，幾個柔軟的小包裝袋和一個冰冰涼涼的小瓷瓶，掉落在她身邊的瓦礫堆里。
手機(jī)！她的老年機(jī)屏幕竟然自己亮了起來！昏暗的藍(lán)光勉強(qiáng)照亮一小片區(qū)域。屏幕上，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短信，內(nèi)容赫然是銀行入賬通知：
“您尾號xxxx賬戶收到跨行匯款人民幣1，200，000.00元，余額……”
那一長串的零，在昏暗的屏幕光下，刺得周姐眼睛生疼，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膛！
真的！那鬼通知是真的！錢真的到了！還有腳邊這個冰冷的金屬小盒子（靈石），和那些藥！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這錢…這藥…是買命錢？還是某種更可怕的陷阱？
就在這時，她腳邊傳來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貓呻吟般的痛哼。
是林晚！
周姐瞬間把什么靈石、什么百萬巨款都拋到了腦后！她連滾帶爬地?fù)涞搅滞砩磉叄柚謾C(jī)屏幕微弱的光，看清了林晚的狀況。
慘！太慘了！
臉頰上那道深可見骨的灼痕還在滲著黑血，肩頭的傷口更是猙獰，皮肉翻卷，邊緣灰敗。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干裂毫無血色，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最讓周姐心驚肉跳的是，林晚裸露的脖頸和手臂皮膚下，那些如同活物般的灰敗紋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密集了！它們在緩慢地蠕動、蔓延，散發(fā)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不祥氣息。
“晚丫頭…晚丫頭你撐住啊…”周姐的聲音帶著哭腔，手忙腳亂。她想起那通知里說的藥，立刻摸索著找到那幾貼所謂的“強(qiáng)效筋骨貼”和那瓶“安神凝露”。
包裝極其簡陋，筋骨貼就是灰撲撲的布片，散發(fā)著淡淡的、難以形容的草木辛香。凝露裝在粗糙的小瓷瓶里，拔開塞子，一股清涼醒腦的氣息飄散出來。
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周姐一咬牙，也顧不得許多。她小心翼翼地將一貼筋骨貼撕開，那布片剛接觸到林晚肩頭猙獰傷口旁邊的皮膚——
嗡！
一層極其微弱、幾乎看不見的淡綠色光暈瞬間從布片上擴(kuò)散開來，覆蓋了傷口周圍！傷口處原本絲絲縷縷外溢的黑氣，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間被壓制、消融！翻卷的皮肉邊緣，那灰敗的色澤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化了一絲！更神奇的是，林晚原本因?yàn)橥纯喽o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那么一丁點(diǎn)？
有效！真的有效！
周姐精神一振，立刻將剩下的筋骨貼小心地貼在林晚肋骨的位置（她記得自己被撞飛時撞到了墻，肋骨疼得厲害，林晚被拋飛撞過來，肯定更嚴(yán)重），又將那瓶冰涼的凝露湊到林晚干裂的唇邊，極其小心地滴了幾滴進(jìn)去。
清涼的液體入口，林晚微弱的氣息似乎…平穩(wěn)了那么一絲絲。
做完這一切，周姐已經(jīng)累得渾身脫力，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倒塌的柜子，大口喘著粗氣。手機(jī)屏幕的光映著她汗水和灰塵混在一起的花貓臉，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昏迷不醒的林晚，又看看手里那個冰冷的、裝著十塊所謂“下品靈石”的金屬小盒子，再看看手機(jī)屏幕上那一條令人眩暈的銀行入賬短信。
一百萬…不，是一百二十萬…普通人一輩子可能都掙不到的錢，就這么砸在了她頭上。
還有這些能救命的“仙藥”…
代價是…她差點(diǎn)死掉，林晚生死未卜，房子塌了一半，惹上了根本不該存在于她世界里的、如同噩夢般的“東西”。
這筆“賠償”，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慌，又像是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疲憊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晚身上。看著那張年輕卻慘白、布滿傷痕的臉，看著那皮膚下詭異蠕動的灰敗紋路，一個無法抑制的念頭，伴隨著更深的恐懼和疑惑，在她心中瘋狂滋長。
這個在她店里勤勤懇懇打工、笑起來有點(diǎn)靦腆、被裁員后失魂落魄的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修真界的打假人？玄鑒？
鍵盤俠仙子？
被那種非人的怪物追殺…
能讓萬寶樓這種聽起來就嚇?biāo)廊说牡胤剑础耙?guī)矩”賠錢賠藥…
周姐的腦子亂成一鍋粥。她只是個開奶茶店的，她只想過點(diǎn)安生日子，攢點(diǎn)錢，回老家蓋個房子…可這一切，都被徹底打碎了。
她看著林晚肩頭那在筋骨貼作用下、黑氣被暫時壓制住的傷口，一個更具體、更讓她毛骨悚然的疑問浮現(xiàn)出來：那傷口…那灰敗的紋路…還有之前林晚昏迷前噴出的黑血…那絕對不是什么刀傷、摔傷！那更像是…被什么“臟東西”給咬了、詛咒了！
“異能者…”周姐喃喃自語，聲音干澀沙啞。這是她貧瘠的想象力能想到的、最接近的解釋了。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有特殊能力的人。林晚的能力…可能就是專門對付那些“不干凈”的東西？所以她才會被追殺？所以她才懂那些“鬼畫符”？
這個解釋勉強(qiáng)套上了一些碎片，卻讓周姐的心更沉了。這意味著林晚的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險和光怪陸離。而她這個凡人，僅僅因?yàn)槭樟袅肆滞恚捅痪砹诉M(jìn)來，差點(diǎn)送了命。
“晚丫頭啊…”周姐長長地、疲憊地嘆了口氣，聲音里充滿了迷茫和后怕，“你到底是什么來路啊…你這身傷…到底是人弄的…還是…鬼弄的？”她像是在問昏迷的林晚，又像是在問自己。
她摸索著，將那個裝著靈石的冰冷金屬小盒子，塞進(jìn)了自己貼身的內(nèi)衣口袋里。沉甸甸的，硌得慌。這一小盒東西，價值一百多萬。她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她本能地覺得，這東西很重要，也許…是林晚需要的？
她又看了看那幾貼剩下的筋骨貼和凝露，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收好。
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靜，只有兩人微弱的呼吸聲。萬寶樓賠償?shù)哪敲丁盎A(chǔ)匿蹤干擾符”正無聲地運(yùn)轉(zhuǎn)著，在廢墟之上撐開一層薄弱的、暫時隔絕危險的屏障。
周姐靠在斷墻上，眼皮越來越重。一天的驚嚇、搏斗、傷痛和巨大的精神沖擊，讓她疲憊到了極點(diǎn)。意識模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林晚在奶茶店里手腳麻利地調(diào)配奶茶的樣子，看到了她對著電腦屏幕時專注的側(cè)臉，看到了她被裁員那天抱著紙箱、失魂落魄的背影……
“不管你是人是鬼…還是什么…異能者…”周姐的意識沉入黑暗前，最后一個模糊的念頭固執(zhí)地盤旋著，“…老娘…撿到你了…就不能…不管你…”
昏沉中，她的手下意識地摸索著，緊緊攥住了林晚冰冷的手腕，仿佛那是狂風(fēng)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而在那無邊黑暗的意識深處，林晚那潰散的意念，極其微弱地，捕捉到了手腕上傳來的、屬于周姐的、粗糙而溫暖的觸感，以及那最后一句模糊卻無比沉重的囈語。
錨點(diǎn)…還在。
煙火…未熄。
那份沉重的、帶著凡俗氣息的庇護(hù)與疑惑，如同最后的纜繩，將她這艘即將沉沒的破船，勉強(qiáng)系在了這個殘酷而荒誕的世界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