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拿起舊書小跑向墨硯,在他指尖碰到墨硯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修復(fù)成功了。
“墨硯兄,看看可還滿意?”云起問道。
墨硯化作一團青影,在空中打個旋兒,一頭扎進舊書,點點青芒滲入字里行間。
隨后又從書中飄出道:“云起兄,你這修復(fù)得太完好了!”墨硯躬身就要朝云起行禮。
云起趕忙上前扶住墨硯,制止他行禮:“墨硯兄,你我之間不必多禮。”
墨硯直起身,抬眼時睫毛輕顫,目光好似有暖流漫過。又細細翻看舊書,贊道:“云起兄,你這字風骨峻峭,墨法靈動,當真絕妙!”
云起耳尖驟紅,不自然地別過視線:“哪有墨硯兄說得那么好,謬贊了。”
“云起兄,和我說話不必如此拘謹。”墨硯道,“先前你說想和我一起品茗賞月、談經(jīng)論道,可還作數(shù)?”
“當然作數(shù)。”云起道。
墨硯望向窗外:“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天氣不錯,不知云起兄意下如何?”
“好啊!”云起道,“可是我沒有準備茶水。”
“無妨,我有。”墨硯道。
“那太好了。”云起道,“到廟前的皓月亭中?”
墨硯:“走吧。”
墨硯和云起到皓月亭中坐下,墨硯手在石桌上方一揮,頓時出現(xiàn)一個茶盤。
“哇!墨硯兄,你這是從何處取來的?”云起驚奇地問。
“這是我珍藏在儲物袋中的。”墨硯先為云起倒杯茶,再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墨硯向云起舉起茶杯:“云起兄,我敬你一杯。”
云起同樣舉杯回敬。
風掠過廟檐,越過山林,樹被吹得沙沙作響。
寺廟前庭浸在溶溶月色中,圓月懸于墨藍天幕上,清輝漫過飛檐翹角,將整個山廟裹進一片淡白的朦朧里。
云起側(cè)首仰望夜空,低聲道:“山寺懸明月,清輝覆古階。”
墨硯一手慵懶地支著頭,一手提起茶壺將茶水斟滿,舉起茶杯,朝云起眨眨眼:“與君茶一盞,勝卻人間夜。”
云起抿了一口茶,道:“墨硯兄所言,深得我心。”
“那我算不算是云起兄的知音呢?”墨硯指尖叩了叩杯沿,笑道。
“嗯……都說知音難覓,”云起手托著下巴,看向墨硯道,“但是我遇見了墨硯兄這么個知音。”
墨硯聞言,壓不住上揚的嘴角:“對了,不知云起兄之后有何打算?”
“過幾日我就要進京趕考了。”云起道。
墨硯點點頭:“一切可都準備妥當,缺不缺什么物件?”
“路費我都湊齊了,其他的也都不缺。”云起回道。
墨硯道:“那便好,若是有什么需要盡管和我開口。”
“多謝墨硯兄掛念。”云起道。
墨硯擺擺手:“這有什么,你安心備考就好。”
云起報之一笑。
兩人在月下煮茶論詩,在混著茶香的晚風里,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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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廟的日子里,云起讀書,墨硯靜坐,時不時一起談?wù)撛姇e聊幾句,不知不覺又過了幾日。
“云起兄,明日你便要出發(fā)進京趕考了。”墨硯道,“我親手為你準備了一桌飯菜,就當提前祝賀。”
云起眼神一亮:“真的?墨硯兄有心了。”
墨硯拉著云起在桌前坐下,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滿臉期待地看著云起:“嘗嘗?”
在墨硯的注視下,云起將菜往嘴里一送,點點頭:“墨硯兄的手藝不錯。”
墨硯頓時喜笑顏開,又給他夾了些菜:“那多吃點。”
“墨硯兄一起吧。”云起道。
“好。”墨硯正要坐下,又轉(zhuǎn)身拎來兩壇酒和兩只酒杯,“配酒如何?”
云起欣然同意。
墨硯斟滿酒杯,舉杯道:“云起兄,此番赴考,愿你蟾宮折桂,早傳捷報,不負寒窗十載。”
“蒙墨硯兄吉言,待放榜之日,定向墨硯兄報喜。”云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如此便好。”墨硯爽朗一笑,“待你歸來,咱們再痛飲三百杯。”
酒過三巡,墨硯忽地從袖中摸出個布包,里面是幾塊沉甸甸的墨錠:“這是我尋來的松煙墨,云起兄你到時候用上,不滯筆。”
云起眼眶微微發(fā)熱,指尖觸及墨錠的涼滑,口中將“多謝”二字說得格外重。
墨硯拍拍云起的肩:“云起兄,你在考場上盡管發(fā)揮就好,不必緊張。”
頓了頓,墨硯提議道:“不如我陪你一同進京趕考?左右我也沒事。”
“這會不會太麻煩了?”云起回道。
“不會不會,我陪你路上正好有個照應(yīng)。”墨硯道,“或者我待書里你帶上?”
云起低頭思索:“那墨硯兄便與我同行吧。”
“好。”
曉行夜宿,兩月倏忽,抵達京都。
坐在桌前的云起深吸口氣,取出松煙墨錠開始研磨,心漸漸平靜下來。
日影西斜,筆鋒漸歇。
“呼——”
云起舒了口氣,滿意地看著卷面。
交完答卷,云起迫不及待地沖回客棧。
“墨硯兄!”云起推開門,氣喘吁吁地道,“我回來了。”
墨硯迎上來,給云起倒杯茶水。
云起端起茶杯,潤潤嗓子:“墨硯兄,我和你說,我在答卷時那叫一個揮毫潑墨、文思泉涌。”
“哦?”墨硯抬眼,笑道,“那我提前恭喜云起兄。”
“現(xiàn)在說還太早了。”云起擺擺手。
墨硯溫和笑笑:“那不如我請你去吃頓飯,想來云起兄你也累了。”
“確實,得好好補一頓。”云起摸了摸肚子道。
……
放榜之日,貢院外的長街已擠得水泄不通,黃綢裱邊的榜單高懸于木架。
人群像潮水般往前涌,有踮腳伸頸、手指榜單逐字辨認的書生,也有攥著帕子、滿臉焦灼的家仆。
云起在人群中擠著,努力望向榜單,好不容易才看見自己的名字,猛地松口氣。
而后,云起滿臉通紅,飛撲地抱向等待他的墨硯,聲音帶著顫:“中了!墨硯兄,我真的中了!”
墨硯順著拍拍他的背,揚眉道:“我就知道云起兄定能金榜題名。”
好一會兒,云起松開墨硯。
“說好的痛飲三百杯。”墨硯道,“慶祝慶祝?”
云起:“走吧。”
“今日得償所愿,多謝墨硯兄這幾個月的照料。”云起為墨硯倒酒。
“和我這么客氣做什么。”墨硯抿了一口酒水。
云起摸摸頭:“就是太高興了,不知道說什么。”
墨硯笑了笑:“那就一起把酒言歡。”
……
云起中榜后授任京官。
早朝的鐘聲剛過,殿內(nèi)的氣氛冷得像結(jié)了冰。
云起捧著奏疏,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戶部尚書借修河之名,克扣糧銀三十萬兩,致使下游百姓流離失所,臣懇請陛下徹查!”
話音未落,階下立刻傳來一聲怒喝:“云起!你休得胡言!”
“老夫忠心耿耿,豈容你這新科進士污蔑?”戶部尚書猛地出列,“你初入朝堂便妄議重臣,分明是居心叵測,妄圖擾亂朝綱!”說著便叩首在地。
幾個依附戶部尚書的官員也紛紛跪奏,言辭鑿鑿地指證云起“受人指使,意圖擾亂朝綱”。
云起猛地抬頭,墨色官帽下,雙目亮得發(fā)沉:“臣所言句句屬實,有沿岸百姓訴狀為證!”他剛要從袖中取證,卻被內(nèi)侍攔住——戶部尚書早暗中使人扣下了他先前遞入的百姓證詞。
御座上的皇帝皺著眉,目光掃過階下爭執(zhí)的群臣,最終沉聲道:“云起,你初任京官便狂悖無狀,念你新科出身,免你死罪,削去官職,流放三千里!”
此言一出,云起身形晃了晃,身旁同窗忙上前一步,剛要開口求情,卻被戶部尚書狠狠瞪了一眼。
云起扯住同窗的衣袖,搖了搖頭,而后緩緩叩首:“臣……領(lǐng)旨。”
起身時,云起看了眼殿外的天空,初秋的日頭明明還暖,卻覺得渾身發(fā)冷,那身剛穿了半月的青色官袍,此刻重得像壓著千斤寒霜。
三日后。
云起換上粗布囚服,那位同窗提著包袱趕來,塞給他一件厚棉袍和幾兩碎銀,聲音發(fā)啞:“賢弟此去保重,我定會尋機會為你翻案。”
云起接過棉袍,指尖觸到布料上細密的針腳,眼眶一熱,卻只拍了拍同窗的肩:“不必了,若有機會,替我看看沿岸百姓……”
話音未落,押送的官差便厲聲催促。
云起轉(zhuǎn)身登上了流放的囚車,車輪滾滾,揚起漫天塵土,將他的身影漸漸拉遠,也拉遠了他曾經(jīng)的朝堂夢。
抵達流放之地。
藏在云起懷中舊書的墨硯見他周圍沒有人。忍無可忍地出來道:“云起兄,你就這么甘心被陷害嗎?你辛辛苦苦讀書不就為了有朝一日能當官為百姓做事,要不要我去幫你翻案?”
“不用了,墨硯兄。”云起搖搖頭,“朝堂不適合我。”
墨硯急道:“云起兄,那你這般……”
“被貶又如何?我問心無愧。”云起打斷道,“只要我心懷百姓守本心,哪怕在這偏遠之地,一樣能為生民立命。”云起目光堅定地望著遠方。
“云起兄,你能這般想,最好不過了。”墨硯道。
云起收回目光,拎著包袱走進舊屋。
墨硯看著他清瘦的背影,開口:“君之所向,我必同往。”
云起回過身,給墨硯一個擁抱:“墨硯兄,你對我真好。”
墨硯愣了一下,隨即回抱他。
云起被貶之地荒僻,他常常在白日里觀察民生疾苦:
見百姓耕作辛苦,便回來和墨硯一起商討,教百姓們改良農(nóng)具。
遇到孩童失學(xué),便在廢棄祠廟開設(shè)蒙館,不收束脩只取薄茶……
一來二去和鄉(xiāng)鄰熟絡(luò)了,就一起耕田種菜、談農(nóng)事話桑麻。
將貶謫之地變成百姓口中的“好州府”。
而夜晚,云起挑燈著書,將自己對吏治、民生的思考,連同未實現(xiàn)的治世理想,一一寫進書稿。
墨硯總是在一旁安安靜靜看他專心致志地著書,眼里藏著星星點點的笑意,心里默默想著:或許這樣的日子對云起來說是好的。
燭火將二人相伴的影子映在墻上。
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