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報聲刺穿實驗室走廊時，林知正用生物磁力鉗夾住最后一片46號實驗體的殘骸。

晶瑩的幽藍色觸須還在輕輕擺動，仿佛想撫平她防護面罩下緊皺的眉頭。林知穩住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殘骸放入回收艙中。

“97號實驗體情感閾值突破臨界點，請所有相關人員立即前往C3實驗區，啟動三級壓制程序。”

全息投影在頭頂鋪開血色警告，同時，所有人左手腕上的金色流星紋章——芯鏈——都閃起了紅光，內置芯片的灼燒感迅速順著神經竄向心臟，林知差點兒驚呼出聲。

“又來？一群周扒皮，就算仿生人沒人權，也不用這么糟蹋吧！”老喬罵罵咧咧地合上金屬艙門，“砰”的一聲，震得林知后槽牙發酸。

回收艙的全息光屏上跳出“生物電殘留：16.8%”的警告，下面的殘留曲線還在倔強跳動，像是在對這個世界做最后的掙扎，林知剛想說“好像還有救”，就見老喬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銷毀”按鈕。

回收艙漸漸被白色霧化氣體充斥，林知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偶爾還會抽動的幽藍色殘骸在幾秒內化作數據流般的熒光顆粒，而光屏上只剩下歸零的數字和一條直線。

“切！”林知忍不住側過臉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著：“你也沒好到哪兒去，喬扒皮！”

沒理會林知的嘲弄，老喬一邊將回收艙沉入工具車底部的真空箱，一邊告誡道：“納米級別的超高強度分解劑，你可別小瞧了這玩意兒——去年有個倒霉蛋在回收的時候不小心誤觸了裝置，半條胳膊都直接成粉了。”

“這么可怕？”聞言，林知立刻收回自己放在工具車上的手，縮了縮脖子，指著防護服下仍被芯鏈炙烤的左手，不確定地問：“那咱們要去幫忙不？”

“幫什么幫，咱就是一收垃圾的！”老喬一巴掌拍上林知的頭盔，恨鐵不成鋼道：“這種時候少往實驗室跟前湊，就記住我教你的唯一生存法則——”

“兩耳不聞艙內事，一心只當垃圾俠”，林知拖著長調，耍寶似的模仿老喬的神態。

“嘖”，老喬的嘴角抽了兩下：“你最好是真的記住了，可別光說不做啊。”

回循環中心的路上，林知注意到，別看全息警報燈和著警報聲一直在頭頂跳Disco，而每個人手腕上的芯鏈也都忽明忽暗伴著舞，可大家全都十分淡定地做著自己手頭上的事。

“驗證通過”，林知才通過辦公室大門的生物識別，尖利的哀嚎聲便擠過門縫，直直刺向她的耳膜，并隨著自動門的滑動愈發強烈，像生銹的鋼鋸切割著她的神經。

“啥玩意兒啊？”正當林知驚疑不定時，辦公室正中央光屏上的畫面直接將她釘在了原地——一個仿生人被困在狹小的實驗艙中，在高壓電的擊打下，他的身上出現了一道道泛著紅光的機械脈絡。

“求求你們，放我出去……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他明明在無助地拍打艙壁、苦苦求饒，可高壓電的數值卻依舊在直線上升。

“情感殘留9.5%，壓制失敗，啟動銷毀模式”，冷酷的機械音剛落，實驗艙中開始注入熟悉的白色霧氣，一切聲音戛然而止，陷入了死寂。

“他，他已經求饒了”，懷中的防護頭盔跌落在地，林知眼圈泛紅，聲音微微顫抖著。

雖然崗前培訓明確提到過，情感殘留超過5%的實驗體都屬于劣質品，具有社會危害，她也不止一次在培訓視頻中看到了實驗體被銷毀的場景，但作為一名前人民老師，最見不得的就是有人受到傷害，尤其還就發生在她眼前。

“他只是一個仿生人，也許他的實際出廠年齡比你還大”，老喬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不是2025年，在這兒，仿生人只是廉價的消耗品罷了。”

“請循環中心人員盡快前往C3實驗區進行樣品回收，限時30分鐘。”

警示燈熄滅的同時，左手再次傳來針扎般的劇痛，芯鏈轉為綠色，上面是不斷跳動的倒計時。

“好了”，老喬彎腰拾起頭盔，輕輕罩在林知頭上，她眼前隨即跳出情感檢測界面，猩紅的情感波動曲線如同巖漿般翻涌，并且數次突破臨界值。

“情緒過載，即將釋放情感抑制劑”，機械音剛落，一股透心涼的薄荷香鉆入她的鼻息，籠罩全身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

“趕緊動起來吧，別第一天上崗就被扣錢啊，想想你當初是咋通過時空局的理性測試的，可別現在給慫了”，說著，老喬已經先一步推上工具車走出辦公室。

不得不說，這個情感抑制劑的成效不僅立竿見影，而且還很持久。

當親眼看到已經化成黑色殘渣的97號實驗體時，林知已經可以熟練地配合老喬，獨立用回收器將殘渣吸入回收艙中，甚至當她緊接著看到隔壁有仿生人因能量核心過載而自爆，她依舊心如止水。

于是在順利回收完今天的第13個實驗體后，終于要迎來激動人心的下班時刻了。

穿過一個個透明柱狀實驗艙，里面關著的，都是各種樣貌不一的仿生人——在沒有實驗時，他們大多一動不動的蜷縮在地上，像櫥窗中沒有生命的精致洋娃娃，但也有例外。

就像168號實驗艙中的少年，他總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在冷光燈的照射下，無論是他的銀色長發還是蒼白的皮膚都隱隱泛著金屬光澤。

每當林知經過時，總能撞入那雙綴滿點點星光的紫色眸子——像凝住的星云，又像深不見底的黑洞，勾得人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旁邊的老喬敲了敲林知的頭盔：“愣著干嘛啊？趕緊的，下班不積極，思想有問題”，他加快了步伐，吧唧吧唧嘴，嘆道：“別說啊，和你一批來的那個大廚真不錯，還得是咱中國人會做菜......”

“哦”，林知連忙回過神兒，甩了甩腦袋，跟了上去。

按理來說，這些實驗艙都是單向可視的——工作人員可以從外面看到里面的情況，但實驗體卻無法看到外面的景象。可她確定，她剛剛不僅和168號對視了，甚至還瞥到對方的嘴角正緩緩上揚。

那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一直映在林知腦海里揮之不去，她后頸一陣發涼。聽說之前曾有工作人員被仿生人的美色所吸引，對實驗體產生了感情，在對方的誘哄下差點兒鑄成大錯，結局很是凄慘。

“美色誤人，美色誤人”，林知拍著自己的胸口小聲嘀咕著，“克制啊小林子，等你掙了大錢，想要什么樣的帥哥沒有啊……”

一回想到剛剛與168號對視時，原本平直的情感曲線突然急速上升，并且差點兒再次超過臨界值，她就一陣后怕。每觸發一次情感抑制劑的使用是會扣績效的，她今天已經用過新人保護期的免費額度了，再來一次可是會扣好多錢的。

回辦公室打完卡，林知先去餐廳領了無限量免費供應的能量塊，然后乘電梯直接下到了超級進化工廠（SEL）大樓的地下十八層，這里是工廠為他們這些來自21世紀的“古代”勞工們所提供的膠囊公寓。

推開房門，顧不上換衣服洗漱，將能量塊隨手扔到桌上，林知徑直將疲憊不堪的身軀砸向床鋪。閉眼小憩片刻后，習慣性地伸手在床鋪里摸索手機，卻猛然想起，這里壓根兒沒有手機。

她抬起左手，輕觸芯鏈的流星紋章，連接凈土聯邦每一位合法公民個人和公共網絡空間的神經網——矩陣便躍入眼簾，手指輕輕一劃，林知矩陣個人界面的全息光屏便會放大懸浮到頭頂。

恰好今天的工資結算信息到了，一行行由數據流構成的熒光字跳入她的視線中：“2333.05.01基礎薪酬：200芯粒（已到賬）；績效獎勵：130芯粒（今日回收效率評級A）；情感抑制豁免額度（新人保護期）：1/1（今日已使用，當前無扣罰）；當前賬戶余額：330芯粒。”

雖然工作一天下來身心俱疲，但只要一想到這里的1芯粒相當于2025年的10元人民幣，林知瞬間感覺自己又有了堅持下去的動力，萬事開頭難，今天她才上崗第一天，不適應很正常。

她興致高昂地進入線上商城的跨時空服務，但一看到服務費用一欄中扎眼的數字，她瞬間像皮球般泄了氣：“語音通訊：100芯粒/分鐘；視頻通訊：200芯粒/分鐘；公共穿梭艙：100，000芯粒/次……”

天吶，她一天工作下來最多也就能打三分鐘電話，那如果想回2025年一趟的話，這得不吃不喝工作多長時間啊……

算著算著，眼皮越來越沉，在不知不覺中，她進入了夢鄉，卻沒注意到，一只機械蟲從通風管道中飛了進來，藏匿在角落里，頭部正有節奏地閃著紅光——三短、三長、三短，正是摩斯密碼的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