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音樂坊的銅鈴剛響過第三遍,圓圓正對著銅鏡發愁——她那身改良漢服的拉鏈卡在腰后解不開,而點點手里的竹笛被穿寬袍大袖的樂師當成了燒火棍,正追著問“這細竹竿子能引燃多少松脂”。
“二位莫不是來砸場子的?”坊主捻著山羊胡,眼瞟著圓圓懷里的古箏。這物件在魏晉琴瑟盛行的樂坊里,活像只闖進鶴群的胖鵝。
頭天試演,圓圓剛撥響第一個泛音,檐下的風鈴突然齊齊倒轉,連坊里養的白貓都炸著毛跳上房梁,對著古箏喵喵叫得像唱《廣陵散》。
點點趕緊舉起竹笛救場,誰知笛音剛起,后院的竹林突然瘋長,新抽的竹筍戳破了屋頂,驚得客人懷里的酒盞摔成八瓣。
“定是這樂器有妖!”有樂師嚷著要拿桃木劍來驅邪。
點點急中生智,對著竹笛吹起了《茉莉花》,笛聲拐著彎兒纏上圓圓指尖的箏音,倒讓飄落的竹屑在地上拼出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坊主摸著胡子點頭:“雖怪誕,卻有新意。”
真正的麻煩在打賞環節。有位穿玄端禮服的公子聽完曲,擲來塊玉佩當彩頭,卻被點點下意識接住——他本想鞠躬,寬袖子卻掃翻了案幾,玉佩滾進香爐,燙得冒出股青煙。
圓圓手忙腳亂去撿,古箏的弦突然自己震顫起來,竟把散落的酒滴震成了串水珠子,在空中跟著旋律轉了三圈,正好落回客人空杯里。
“這……這是‘高山流水’的新解?”客人看呆了,又添了兩錠銀子。
夜里收工,兩人蹲在坊后竹林算賬。點點數著銅錢,突然發現竹笛的孔里長出片嫩綠的竹葉:
“欸,它好像愛上這兒的風了。”圓圓低頭,見古箏的弦上沾著片桃花瓣,撥弦時那花瓣竟隨著音符上下跳,像在打拍子。
正說著,坊主舉著盞油燈過來,身后跟著白天那只白貓。
白貓輕巧地跳上古箏,爪子搭在弦上,竟彈出個清亮的泛音。
點點的竹笛也跟著嗡嗡作響,驚得滿林螢火蟲都飛過來,繞著兩人轉成個發光的圈。
“明日給二位漲月錢。”坊主笑得眼睛瞇成縫,“就演那支能召螢火蟲的曲子。”
圓圓和點點對視一眼,突然想起穿越前在音樂廳的合奏——那時追光聚在身上,哪有此刻螢火蟲當聽眾、白貓來伴奏的趣致?
點點把竹笛往腰間一插,拽著圓圓往廚房跑:
“先去偷兩個胡餅,就著月光當慶功宴!”
王戎、山濤、阮籍雖未持樂器,卻屏息凝神,以自身的氣韻和專注的目光,無聲地融入這越來越宏大、越來越和諧的“破咒之音”中。
嵇康的古琴如清泉引路,阮咸的尺八如大地承托,向秀的陶塤如歲月悲憫,劉伶的磬如星辰點綴,而圓圓激烈守護的箏鳴與點點嘶啞執拗的笛音,則如同最核心的火焰,燃燒著最本真的情意,照亮并溝通著那被喚醒的“初心”!
七賢之音,風格迥異,卻在此刻奇異地交融共振,形成一股沛然莫御的、充滿生之力量與正之韻律的洪流!這洪流不再是單純的對抗,而是包容、是引導、是凈化!
那翻滾的血海怨魂,在這蘊含著天地正聲、人世至情、先賢智慧的宏大樂音洪流沖擊下,如同積雪遇到驕陽,發出“嗤嗤”的聲響,開始劇烈地消融、潰散!無數扭曲的鬼影在樂音中尖叫著化為縷縷黑煙,隨即被音波滌蕩、凈化,消散于無形。
血光在迅速褪去!
被護在音波核心的濮水月夜影像,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影像中,師涓臉上那純粹的感動和創作的熱情,如同被拂去塵埃的明珠,熠熠生輝。
他殘魂的尖嘯聲,漸漸低了下去,最終化為一聲悠長、釋然、仿佛卸下千斤重擔的嘆息。嵇康緩緩收琴,指尖那點血痕已消失,面色沉靜如水,唯有眼神深處殘留著一絲波瀾。
向秀捧著那面吸收了師涓純凈靈念的陶塤,神色莊重,若有所思。
阮咸收起尺八,臉上又掛起了玩味的笑容。
劉伶敲完最后一下磬,意猶未盡地咂咂嘴。
王戎捻須不語,目光深邃。山濤和阮籍則明顯松了一口氣。
坊主提著燈籠,站在陰影與月光的交界處,看著恢復平靜的庭院,看著癱坐在地的點點和抱著古箏的圓圓,看著神色各異的七賢,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有那捻著山羊胡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腳邊的白貓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舔了舔爪子。
夜風拂過,帶著竹葉的清香和一絲殘留的、難以言喻的安寧。
然而,這份短暫的平靜并未持續太久。
毫無征兆地,深沉的夜空中驟然劃過一道慘白的、撕裂天幕的巨型閃電!
那光芒刺眼奪目,瞬間將整個后院、連同竹林、樂坊的輪廓映照得如同森森白骨!緊接著——
“轟咔——!!!”
一聲幾乎要震碎耳膜的、狂暴到極致的霹靂雷聲,如同上蒼的怒吼,猛地炸響在所有人的頭頂!
整個大地都在這恐怖的天威下簌簌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