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直播畫面暗下去,顯示“直播結束”,謝枕舟若有所思地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沈清沅對此毫不知情。
若是她知道,自己精心經營、打算長期捂著的配音馬甲“小音碎碎念”,僅僅一次直播就被隔壁那位聽出了底細,恐怕要驚得跳起來。
下播后,她點開后臺的私信瀑布流。
里面充斥著粉絲熱情的贊美和角色共鳴的表達,也夾雜著幾家工作室和獨立電影導演拋來的橄欖枝。
當然,網絡世界的另一面也從不會缺席,刺耳的聲音混在其中:
【呵呵,裝什么,一看就是開變聲器的合成效果!】
【不敢露臉的聲優主播?八成是現實里見不得人的丑八怪吧,只敢賣聲了!】
沈清沅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些惡評,內心毫無波瀾。
莫名的惡意,她早就習以為常。
她就是她,獨一無二的沈清沅,無需因外界的褒貶而動搖。
這些聲音,不過是對手、好事者或純粹扭曲靈魂的發泄。
這些人的存在與否,從來不是她邁向目標道路上的必要條件。
她從不相信那些“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說辭,真正的潛力與光芒本就存在,苦難從來就不是成功的“前菜”,更非抵達終點的“通行證”。那些施加于她的阻礙,不過是前行路上本不該出現的荊棘罷了。
她步履堅定,只會踏著荊棘繼續前進。
一夜之間,沈清沅以“小音碎碎念”這個ID席卷了整個聲音圈,徹底爆火出圈。她的粉絲數量如火箭般從幾百萬飆升至千萬級,熱度瞬間炸裂。
網絡世界的發酵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無數嗅覺靈敏的博主為了搶占流量,迅速將昨日直播剪輯切片,配上各種吸睛標題:
《聲控界地震!新人主播天籟之音引傳說級金主豪擲數十萬!》
《裴九微瘋批神音直擊靈魂,聽潮客大佬時隔半年再度降臨!》
更有甚者,直接拉踩昔日“寵兒”:
《聽潮客新寵誕生!蘇妄瞬間淪為背景板?昔日大佬恩寵已成過去式!》
《十萬打賞算個啥?新人獲神豪青睞,蘇妄姐姐終究只是“忘”塵莫及)?》
某高檔公寓內。
賬號名為“蘇妄”的主播正躺在按摩椅上,旁邊的小助理刷著手機,越看臉色越難看,忍不住壓低聲音抱怨:
“念姐,那個‘小音碎碎念’算哪根蔥啊?配音水平根本比不過您!憑什么聽潮客大佬給她砸那么多錢?他可是……可是您的榜一啊!以前來看您出手也從沒這樣過,這回……”
蘇念妄原本悠閑閉著的眼睛猛地睜開,里面翻涌著冰冷的不悅和被人搶奪領地的慍怒。她紅唇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呵,我蘇念妄的大哥,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搶走的嗎?”她坐直身體,眼神銳利如刀,“‘小音碎碎念’是吧?查清楚。凌助理,立刻去買點‘東西’,再找幾批懂行的粉絲,好好招待一下這位新晉紅人。”
電話另一端的助理連聲應下。蘇念妄優雅地靠回椅背,只是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手機邊框,泄露了主人的心緒。她絕不會坐視屬于自己的目光和資源被輕易奪走。
而此時的風暴中心——沈清沅,卻仍在香甜的夢境中沉睡,對窗外已然掀起的滔天巨浪渾然不覺。
直到7點才悠悠醒轉的她,慢吞吞地打開手機,映入眼簾的是無數軟件的999+通知和海量報道。
指尖劃過那些夸張的標題、紛至沓來的合作邀約和粉絲鋪天蓋地的表白,以及悄然涌現的攻擊性言論。
她想起過往獨自拼搏的日子。
花費無數個日日夜夜,從枯燥的調息、基礎的口腔共鳴、穩定的氣息控制學起,不斷練習那些枯燥到令人麻木的基礎發音技巧。
哪里有什么天賦異稟?不過是千錘百煉后勉強掌握的門道罷了。
那些初學時的顫抖、不連貫以及用力過猛的氣息不穩,也只有自己知道曾有多狼狽。
正是靠著將基礎夯得無比堅實,她才敢去嘗試琢磨角色與聲音更深層的融合。那種感覺奇妙無比,當她用聲音駕馭截然不同的角色時,在那一剎那的交匯點,她仿佛真的成為了那角色本身,體驗著角色獨特的堅韌、脆弱、癲狂……那些深藏于人類靈魂深處的情感,通過角色的聲音找到了釋放的出口。
當她能精準傳遞出那份共通的情感時,她不僅僅是像那個角色,更是在那一刻,短暫地成為了那角色的某一面。
這是配音最迷人的地方。
看著如今的盛況,沈清沅心中沒有太多狂喜,反而有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原來,當你的光芒足夠璀璨時,自然會有人為你將光芒譜寫成傳頌的詩篇。
浮光里云岫閣B座七樓走廊
清晨的光線清透而微涼,空氣中漂浮著樓下香樟樹葉的清冽,混著若有似無的清潔劑氣味。
“滴”
幾乎是同一個電子音節,701和702的房門應聲彈開。
沈清沅背著書包,藏青色的校服西裝熨帖合身,白襯衫領口束著挺括的酒紅色領結,她伸手拉開了自家房門。
就在同一剎那,對面702的門扉也被推開。
視野抬起的瞬間,光影交錯,她清晰地撞上了對面同樣邁步而出的少年身影。
他身上隨意裹著一件校服外套,拉鏈松散地敞開著,露出里面干凈的白色T恤。
那頭標志性的灰黑短發在晨光里被勾勒出蓬松的質感,有幾縷不安分地翹起,透著未經修飾的桀驁。他一手松散地插在褲袋里,另一只手隨意地勾著單肩書包的帶子,整個人透著一股沒睡醒的倦怠和骨子里散發的疏離。
但最攫人目光的,始終是那雙狹長的眼眸。
清晨柔和的光線稀釋了昨夜燈下那沉淀的暗紅,讓瞳色顯出幾分淺淡,眼尾天然的下垂感,更是平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疏懶與清冷。過分白皙的面容襯得那沒什么血色的唇格外清晰,下頜的線條干凈利落,透著一絲不經意的緊繃。
他的動作也因為這意外的同步而微有凝滯,暗紅色的眸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漣漪,旋即又歸于那片慣有的平靜。
當他的視線落在沈清沅身上時,在她那雙同樣引人矚目的深邃紫眸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快得像光影的游移。
空氣仿佛凝結了微秒。只有細小的微塵,在清透的光束里無聲懸浮、沉浮。
沈清沅清晰地感知到那股來自對方、幾乎是實質化的生人勿近的氣場。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那份屬于她的、沉靜如水的清冷氣質也自然地舒展開來,平靜無波的紫眸承接了對方的視線。
沒有言語。
沒有任何開啟對話的信號。
那少年似乎也無意打破沉默。
他只是以一個微不可察的、幾乎只是下頜弧度的微小變化,完成了初次照面的示意。隨即,他利落地側身將門關嚴,邁開長腿,徑直朝著電梯間方向走去。
銀色的耳墜隨著步伐,在空中劃出細微而冷冽的流光。
沈清沅也隨之關好門,跟在他身后幾步之遙的距離。清晨空寂的走廊里,只剩下兩串錯落的、幾乎被地毯吞沒的輕淺足音。
電梯門無聲滑開。
少年率先踏入,側身抬手按住了開門鍵,視線隨意地落在排排按鍵上,并未特意投向隨后走進的她。
沈清沅跟隨其后步入,自然地站定在對角。
狹小的金屬空間瞬間被他的身影侵占了視覺中心,那股若有似無如同霜雪與松針混合般的冷冽氣息似乎被無形中放大,彌漫在無聲的空氣中。
電梯緩緩下沉,只有內部機械運轉的細微嗡鳴,是這片寂靜里唯一的聲源。
直至“叮——”的一聲脆響,光亮的門在一樓大廳打開。
少年未做片刻停留,頭也未回地大步踏出,修長的背影轉眼便融入了門外那片更盛大的金色晨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