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的茶寮里,粗瓷碗碰撞的脆響混著水汽升騰。丫蛋捧著碗熱茶,指尖終于有了點暖意,目光卻忍不住往對面的茶桌瞟——那里坐著個穿月白長衫的年輕公子,正臨窗看書,側臉清俊得像畫里走出來的,指尖捻著書頁的動作都透著股雅氣。
“看什么?”趙珩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沒、沒什么。”丫蛋趕緊收回目光,捧著茶碗小口抿著,耳根卻有點發燙。她是覺得那人看書的樣子很特別,不像村里的先生總皺著眉,倒像是在享受什么趣事。
正說著,那白衣公子忽然抬眼,目光恰好與她撞上。他愣了愣,隨即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春風拂過湖面,漾開圈溫和的漣漪。丫蛋嚇得趕緊低下頭,心跳漏了半拍。
“在下蘇文彥,”那公子竟走了過來,對著趙珩拱手,目光卻若有似無地落在丫蛋身上,“看二位像是趕路的?前面山路不太平,若是不嫌棄,不如同行一段?”
趙珩打量著他,見他雖穿著長衫,腰間卻配著把折扇,扇骨隱約泛著金屬光澤,顯然不是普通書生。“萍水相逢,不敢叨擾。”他語氣平淡,帶著疏離。
蘇文彥也不尷尬,笑了笑:“也是,是在下唐突了。”他轉身要走,卻又回頭看向丫蛋,目光落在她鬢角沾著的草屑上,“姑娘發絲上有東西。”
丫蛋一愣,抬手去摸,卻夠不著。蘇文彥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她的鬢角,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什么。“好了。”他收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發絲的柔軟,眼底閃過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這姑娘眉眼間的靈氣,竟讓他想起自家那位醫術通神的師父提過的“玉骨”,說是百年難遇的好底子。
丫蛋的臉“騰”地紅了,往后縮了縮,躲到趙珩身后。趙珩不動聲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擋住蘇文彥的視線:“多謝公子提醒。”
蘇文彥笑了笑,沒再停留,轉身走出了茶寮。
“這人有點奇怪。”趙珩看著他的背影,低聲道。
丫蛋點點頭,心里卻還在跳。她總覺得那蘇文彥的眼睛很亮,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兩人沒再多留,付了茶錢繼續趕路。剛走出茶寮沒多遠,就聽見身后傳來馬蹄聲,回頭一看,竟是蘇文彥騎著匹白馬追了上來,身邊還跟著個背著藥箱的小童。
“二位等等!”蘇文彥勒住馬,“前面山口剛發生過劫案,官府正在盤查,你們這樣走過去怕是要惹麻煩。我認識當地的捕頭,或許能幫上忙。”
趙珩皺眉,他不想節外生枝,可對方說得在理。正猶豫間,遠處果然傳來了官兵的呵斥聲。
“那就多謝蘇公子了。”趙珩終是松了口。
蘇文彥笑得溫和:“舉手之勞。”他翻身下馬,自然而然地走到丫蛋身邊,“姑娘似乎很怕生?”
丫蛋低著頭,沒說話。
“她性子靦腆。”趙珩替她答了,不動聲色地隔開兩人。
蘇文彥也不在意,邊走邊閑聊,說他是個游醫,四處尋訪草藥,還問丫蛋是不是生過凍瘡,說他藥箱里有種藥膏特別管用。丫蛋聽得認真,偶爾會抬頭問兩句,眼里帶著好奇。
趙珩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快到山口時,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女子的嬌喝:“讓開讓開!都給本小姐讓開!”
只見一隊人馬疾馳而來,為首的是個穿紅裙的少女,騎在匹棗紅馬上,眉眼張揚,腰間掛著柄短匕,一看就是嬌縱慣了的。她的馬跑得太急,眼看就要撞上路邊的丫蛋。
“小心!”趙珩眼疾手快,一把將丫蛋拉到懷里。
紅裙少女勒住馬,卻沒道歉,反而瞪著丫蛋:“哪來的野丫頭,擋本小姐的路!”
丫蛋從趙珩懷里掙出來,剛想說話,就被少女身邊的護衛攔住:“小姐,別跟平民百姓計較,耽誤了時辰可就趕不上花會了。”
少女哼了一聲,目光掃過丫蛋,忽然停住了——這丫頭穿著粗布衣裳,卻生得一副好皮囊,尤其是那雙眼睛,干凈得像山泉水,竟比她見過的那些大家閨秀還惹眼。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挑眉,語氣帶著審視。
“丫蛋。”丫蛋小聲說。
“丫蛋?”少女嗤笑一聲,“這名字也太土了。跟我回府吧,給我當丫頭,本小姐保你有吃有穿。”
丫蛋搖搖頭:“我不跟你走。”
“你敢不聽話?”少女臉色一沉,就要讓護衛動手。
“這位小姐,”蘇文彥忽然開口,笑意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底氣,“她是在下的朋友,還請莫要強人所難。”
少女打量著蘇文彥,見他衣著不凡,氣度雍容,倒也不敢太放肆,只是哼了一聲:“本小姐不跟你們計較!”說罷一甩馬鞭,疾馳而去。
看著她的背影,丫蛋松了口氣:“謝謝蘇公子。”
“舉手之勞。”蘇文彥笑了笑,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才移開視線。
趙珩沒說話,只是握緊了手里的樹枝,心里那點莫名的煩躁更甚了。
過了山口,蘇文彥說要去附近的山上采草藥,與他們分了別。臨走時,他遞給丫蛋一個小紙包:“里面是凍瘡藥,記得用上。”
丫蛋接過紙包,說了聲“謝謝”。
看著蘇文彥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趙珩才淡淡道:“此人不簡單,以后少跟他說話。”
丫蛋點點頭,把紙包小心翼翼地放進布包。
兩人繼續往南走,路上又遇到了那支紅裙少女的隊伍。這次少女沒再找茬,只是路過時,用探究的目光看了丫蛋好幾眼,嘴角還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那姑娘好像總看我。”丫蛋有點不安。
“別理她。”趙珩加快了腳步。
傍晚時分,兩人在一處破敗的土地廟落腳。趙珩生火時,丫蛋坐在門檻上,看著遠處的晚霞,忽然想起蘇文彥溫和的笑,還有紅裙少女張揚的眼神,心里竟有些亂亂的。
她不知道,這兩人一個是隱世神醫的關門弟子,奉師命尋找傳說中能治百病的“鮫珠”;一個是鎮守江南的靖安侯獨女,眼高于頂,卻偏偏對那雙清澈得不含雜質的眼睛過目難忘。
更不知道,這兩段看似偶然的相遇,會在不久的將來,與她的身世、與趙珩的儲位之爭,緊緊纏繞在一起。
夜色漸深,土地廟外傳來幾聲蟲鳴。趙珩把烤熱的紅薯遞給她:“吃吧,明天就能到江南地界了。”
丫蛋接過紅薯,咬了一口,甜香漫開時,心里卻忽然閃過個念頭——江南的花,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好看嗎?而那些突然闖進她生命里的人,又會帶來怎樣的故事?
遠處的樹梢上,墨卿望著土地廟里跳動的火光,指尖輕輕劃過樹葉。蘇文彥身上的藥香里,藏著淡淡的深海藻類氣息;那紅裙少女的玉佩,竟與當年王后賜給人類好友的信物極為相似。
這人間的線,正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與深海的過往交織。
他輕輕嘆了口氣,看來這場劫數,比王上預想的還要復雜得多。而那個還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丫頭,前路注定不會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