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干嘔一邊將衣袖扯了下來燒成了灰。柳落白難得良心發現,主動上前替我順著背:“怎么反應這么大?”
“還問我!你不殺它,何苦把我繞過來看這沒羞沒臊的。”我氣急之下,哪還顧得上尊卑,對著他便是一通埋怨,“柳落白,你過分了啊!”
“阿六啊,此言差矣。”柳落白一點兒沒生氣,“我帶你來,可不是讓你看沒羞沒臊。對世人來說,油虱的繁衍一直都是個謎,今日天降機緣,怎能不好好珍惜。”說著,遞給我一方綢帕。
我接過手帕輕輕拭了拭嘴角,嗅到冷冽的梅香時,浮躁的心一下平靜了不少。
“什么機緣!我看你就會編故事。”我嘴里雖然嘟囔,但心里的火早被手帕滅得干干凈凈。
“蜂巢里,蜂王只一個,雄峰少許,工蜂最多。”柳落白沒有賣關子,指了指賣油郎,“你覺得它像什么?”
“蜂王?”我有些拿不準,想起他尾巴上那許多的那啥,臉不爭氣地紅了起來,“蜂王不是雌的么……”
柳落白大笑:“油虱又不是蜜蜂,為何不能是雄性。關于油虱的記載,寥寥數言,只說油虱喜惡厭善,以人心惡念為食。在人體內時,控心神,傷元氣。”
“那絲又是怎么回事?”我瞥了瞥樹的方向,黑色的蟲子漸漸少了許多。
“人心善變,善惡也就在一念之間。寄于人身的蟲卵也得靠著源源不斷的惡念來滋養。就像人一樣,有的能吃得肥頭大耳,有的卻干瘦如柴。而蟲卵在人身體內是有時間束縛的……”
“所以它們必須吐絲,經歷一次蛻變?”我搶著問道。
“這么說也沒錯。”柳落白點點頭,指著地上的互相蠶食的黑蟲,“第二次便是交配后,弱肉強食。最后留下的,便是雌性的油虱。”
難怪長得圓如餅,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同類。
“也就是說,雌性的油虱分泌出的油里帶著蟲卵,油賣出去便又是一個輪回。”
想到鎮上的人天天搶著買蟲卵,一股惡心又涌了上來。強壓下心中的不適,我總算想到今夜的正事。
“不動手么?”
柳落白搖搖頭:“再等等。”
說話間,一只蟲子剛落到地上,還沒來得及翻過身,便被旁邊的同類一口吞進肚子里。
樹上的油虱王滿足地打了個嗝,將肥胖的尾巴慢慢縮回肚子里。沒見他有什么動作,雌性油虱竟全都安靜下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隨后像得到某種指令,有序地向洞穴另一邊爬去。
這時,“他”看到角落的我們。
飛離巨大的樹干,“他”扇動著透明的翅膀停在十米開外的上空,眼眶被黑色的眼珠填滿,微微凸起的樣子讓我很難不想到蒼蠅。只見“他”偏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確切地說,應該是盯著柳落白。
柳落白目光毫不閃避,渾身上下透出的殺戾之氣讓我的心都跟著顫了顫,悄悄往后退了小步。
意外的是,這油虱王雖好歹是王,但也真真是個慫貨,柳落白還沒動手指頭,便學著沒骨氣的人五體投地了。
“能說話么?”柳落白一抬下巴,冷冷道。
“他”搖了搖頭,忽又點了點頭,怯生生地抬頭看了看我。
我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更別說柳落白。他沉默著,似乎在衡量著利害。
看來,半妖的身體也并非一無是處。
深吸了口氣,我對柳落白說道:“我來吧。”
“別勉強。”
“不會,你看他骨頭都軟成這樣了,不怕他耍花招。”我靠著柳落白的肩膀又悄悄說道,“再說,不是還有你么?”
柳落白臉色稍霽,當我欲上前時,他又一把拉住我,冷聲道:“最好別耍花樣,若傷了她分毫,定將你全族挫骨揚灰!”
油虱王被嚇得連連磕頭,跟搗蒜似的。
我盤腿坐定,示意可以開始了。但對面的油虱王卻看向站在我身后的柳落白,得到他的示意后才開始有所動作。
這年月,連妖都看人下菜!
只見油虱王的額頭慢慢凸起兩個核桃大小的光點,光點逐漸細長起來,變成兩根觸角,觸角在空中慢慢向前延伸。很快,觸角伸到我眼前,它仿佛長了眼睛,貼著臉向上挪動,滑膩的觸感就像被舌頭舔舐,留下帶著熟悉香氣的黏液。
我本能地閉上眼睛,清晰地感受到觸角在額間停下,如化開的水緩緩融入皮層之下!
“姑娘,姑娘。”
陌生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原來觸角是這般用的。
我悄悄睜開一只眼,熟悉的石臺,熟悉的長衫,不熟悉的是神色略顯緊張的柳落白。
“姑娘,恕在下冒昧,能否替小的說上幾句,求道長放一條生路?雖吸食人心惡念,有損人的精氣,但我油虱一族從未害過人的性命!”油虱王渾厚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放不放是他的決定,不是我能置喙的。”
“姑娘何必自輕。你的話……”
“他對你說什么了?”柳落白冷不防問道。
我驚得被自己的口水嗆住,連咳了好幾聲:“他說人間皇帝后宮也僅有三千佳麗,他可遠不止這個數。”
“是么?的確值得炫耀。”柳落白意味深長地瞟了我一眼,轉向油虱王,“妄生香,你知道的吧。”
簡單的問題,等來的卻是長久的沉默,只有那香味在無聲無息中變得愈發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