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排球比賽場館的穹頂像口倒扣的巨碗，燈光從高處傾瀉而下，在綠色的場地上織成張金色的網。梁一帆拄著拐杖走進場館時，人聲鼎沸的喧囂像潮水般涌來，混合著爆米花的甜香和碳酸飲料的氣泡味，在空氣里發酵成股躁動的力量。
陳海莉跟在他身后，黃色的運動服在人群里像簇跳動的火焰。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拽著深藍色的發繩，每走一步都要回頭確認梁一帆是否跟上，發梢掃過脖頸時，帶來細碎的癢。“慢點走，”她的聲音被淹沒在歡呼聲里，像顆投入湖面的石子，“臺階滑。”
梁一帆點點頭，拐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在嘈雜中格外清晰。他的膝蓋還帶著些微的鈍痛，但更多的是種難以言喻的雀躍，像揣了只振翅的蝴蝶。昨天拆繃帶時，校醫說恢復得比預期好，“年輕人就是不一樣，傷口都帶著股沖勁”——這話此刻在他心里生根發芽，長成片蓬勃的綠。
女生們早已搶占了前排的位置，小個子女生舉著望遠鏡東張西望，鏡片反射的光在臉上晃來晃去，像只好奇的貓。高個子女生把買來的應援棒分給大家，塑料棒被捏得“咯吱”響，“聽說今天有國家隊的隊員上場！”她的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震得梁一帆的耳膜微微發麻。
陳海莉扶著梁一帆在座位上坐下，椅面的塑料涼意透過褲子滲進來，讓他打了個激靈。她從背包里掏出塊棉墊，深藍色的布料上繡著小小的排球圖案——是她連夜縫的，針腳比之前的掛件整齊了許多，像排列隊的士兵。“墊著吧，”她的指尖在棉墊邊緣捏了捏，“看久了會涼。”
梁一帆把棉墊墊在身下，布料的溫熱混著淡淡的草藥香漫過來，像她手心的溫度。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器材室，她為了搶救被雨水打濕的戰術筆記，指尖被紙張邊緣劃出血痕，卻只顧著心疼那些歪歪扭扭的箭頭。這些藏在細節里的溫柔，像場連綿的雨，悄無聲息地浸潤了他的心房。
熱身賽開始時，兩隊隊員穿著不同顏色的球衣在場上奔跑，像群追逐陽光的蝴蝶。梁一帆的目光落在主攻手身上，她起跳扣球時的動作舒展得像片展開的帆，手腕翻轉間帶著股四兩撥千斤的巧勁。“看到了嗎？”他碰了碰陳海莉的胳膊，“她扣球時不是用蠻力，是借著身體的轉動發力。”
陳海莉的眼睛亮得驚人，鼻尖幾乎要貼到防護欄上。她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比劃著動作，關節因為用力泛著白，“手腕要像鞭子那樣甩出去，對嗎？”聲音里帶著恍然大悟的雀躍，像找到答案的學生。
梁一帆點點頭，忽然注意到她的運動褲膝蓋處有塊深色的印記，是新添的藥膏痕跡。早上出發前，他看見她偷偷往膝蓋上抹藥，塑料藥膏盒在包里發出“叮當”的輕響，像個被藏起來的秘密。“還疼？”他的聲音放得很柔，像怕驚擾了什么。
陳海莉的耳朵尖瞬間紅了，像被燈光染透的櫻桃。“早不疼了，”她強裝鎮定地移開目光，卻在轉身時不小心碰倒了水瓶，藍色的瓶蓋在地上滾了兩圈，停在梁一帆的拐杖邊，“就是……就是習慣性涂一點。”
主裁判的哨聲像道驚雷，正式比賽開始了。發球方的隊員高高拋起球，陽光在球面鍍上圈金邊，像顆燃燒的星。當球被狠狠扣在對方場地時，場館里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女生們的尖叫尤其尖利，應援棒被揮得像片跳動的森林。
梁一帆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陳海莉。她緊握著拳頭，指節泛白，淺棕色的瞳孔里映著場上的每一個動作，像臺高速運轉的攝像機。當主攻手完成一記漂亮的背飛時，她突然蹦起來歡呼，黃色的身影在燈光下劃出優美的弧線，發繩從耳邊滑落，露出泛紅的耳廓。
“看到了嗎？那個背飛！”她激動地抓住梁一帆的胳膊，指尖的力道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腳步移動和轉身的時機太完美了！”話音未落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松開手，掌心的汗在他的衣袖上洇出小小的濕痕，像朵羞澀的花。
梁一帆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球精準砸中的靶心。他低頭看著衣袖上的濕痕，忽然覺得膝蓋的疼痛都變得模糊，只剩下皮膚下涌動的熱流。“回去我教你們練背飛，”他的聲音有些發緊，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其實原理很簡單。”
陳海莉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落滿了星星。她從背包里掏出筆記本，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要先練腳步配合對不對？”她的側臉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暈，睫毛投下細小的陰影，像片安靜的蝶翼，“我就說上次練的時候總覺得別扭，原來是轉身時機錯了。”
中場休息時，場館里的音樂突然變得歡快。拉拉隊隊員穿著閃亮的服裝跑上場，裙擺飛揚間像群開屏的孔雀。梁一帆買了杯熱可可遞給陳海莉，紙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沾濕了她的指尖，“暖暖手。”他的目光落在她凍得發紅的指節上，像顆顆熟透的櫻桃。
陳海莉接過熱可可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觸到了電流。兩人同時縮回手，熱可可的甜香在空氣中彌漫，混著她發間的洗發水味，像杯調制得當的雞尾酒。“謝謝師兄，”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你也喝點吧，看你嘴唇都干了。”
梁一帆搖搖頭，看著她小口啜飲的樣子，杯沿沾著圈淡淡的奶漬，像只偷喝牛奶的小貓。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和母親看比賽的場景，她也是這樣舉著飲料，在贏球時激動地把可樂灑在他的球衣上，泡沫順著號碼布往下淌，像條快樂的小溪。
下半場的比賽更加激烈。雙方比分緊咬著上升，每一次撲救都引來滿堂喝彩。當對方的主攻手扣球出界時，陳海莉猛地站起來歡呼，卻沒注意到前排觀眾突然起身，整個人踉蹌著往前撲去。梁一帆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小心點。”他的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拐杖因為用力傾斜了角度，在地面劃出道淺淺的痕。陳海莉站穩后，臉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輕輕蹭了蹭，像只撒嬌的貓。
“謝謝師兄。”她的聲音細若蚊吟，卻清晰地鉆進梁一帆的耳朵。場館里的歡呼聲浪再次涌起，像要掀翻屋頂，但在他聽來，所有的聲響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兩人交握處傳來的溫度，像團燃燒的火。
比賽結束時，獲勝隊伍的隊員們相擁在一起，淚水和汗水在燈光下閃閃發光。陳海莉舉著望遠鏡，久久沒有放下，鏡片后的眼睛亮得驚人，像落滿了星光。“她們太厲害了，”她的聲音帶著點哽咽，“我從來沒見過這么精彩的比賽。”
梁一帆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現場看球的樣子。那時他才十歲，擠在人山人海的場館里，看著偶像完成絕殺，激動得把嗓子都喊啞了。那些藏在心底的熱愛，像顆顆飽滿的種子，只需要場酣暢淋漓的雨，就能破土而出。
離場時，人群像條緩慢流動的河。陳海莉緊緊跟在梁一帆身邊，時不時替他擋開擁擠的人潮，黃色的運動服在攢動的人頭中像座醒目的燈塔。“慢點走，”她的聲音貼著他的耳廓響起，帶著溫熱的氣息，“別被撞到。”
走到場館外時，夜色已經濃得化不開。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根纏繞的繩。小個子女生舉著應援棒在前頭帶路，熒光在黑暗中劃出斷斷續續的線，像串省略號。高個子女生哼著剛才場館里的加油歌，跑調的旋律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今天謝謝你，師兄。”陳海莉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怕被別人聽見。她的指尖在發繩上反復摩挲，深藍色在月光下泛著神秘的光澤，“我從來沒想過……能這么近距離地看專業比賽。”
梁一帆停下腳步，拐杖在地面頓了頓。月光落在她的側臉，能看見細小的絨毛，像覆蓋著層薄雪。“等你們打比賽時，”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沉甸甸的力量，“我也會像這樣，坐在前排為你們加油。”
陳海莉猛地抬頭，淺棕色的瞳孔里映著完整的月亮，像塊融化的銀。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被小個子女生的喊聲打斷，“陳海莉！快點走啊！”前方的熒光棒像顆跳動的星，在黑暗中指引著方向。
“我們走吧。”陳海莉轉身時，發梢掃過梁一帆的手腕，帶著月光的涼意。她的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像踩著隱形的彈簧，深藍色的發繩在身后輕輕晃動，像條快樂的尾巴。
梁一帆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膝蓋的疼痛都消失了，只剩下種莫名的沖動，想追上她，想握住那根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發繩。拐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敲打著加速的心跳。
路過便利店時，陳海莉突然跑了進去，片刻后舉著兩盒牛奶跑出來，紙盒上的水珠在燈光下像串小鉆石。“給你，”她把其中一盒塞到梁一帆手里，“睡前喝有助于恢復。”指尖的溫度透過冰涼的紙盒傳來，像股微弱的電流。
梁一帆接過牛奶，看見盒身上印著“高鈣”兩個字，忽然想起她總說奶奶的藥膏含鈣量高。這些藏在細節里的關心，像散落在路上的鵝卵石，不經意間就鋪成了條溫暖的路。“你也喝。”他把牛奶往她手里推了推，“看你今天喊得嗓子都啞了。”
陳海莉的臉頰瞬間紅了，像被路燈染透的云。她低下頭撕開吸管，塑料包裝的脆響在寂靜里格外突兀。“我沒事，”她吸了口牛奶，喉結滾動的弧度在燈光下格外清晰，“就是有點激動。”
走到宿舍樓下時，牛奶已經喝得差不多了。陳海莉把空盒扔進垃圾桶，金屬桶發出“哐當”的輕響，像在為這一天畫上句號。“明天……還去練球嗎？”她的聲音里帶著點不確定，像怕打擾了他的休息。
梁一帆點點頭，目光落在排球場的方向。夜色里，那個歪歪扭扭的球網像個孤獨的守望者，在月光下泛著銀白的光。“去，”他的聲音很堅定，像敲在磐石上的錘，“教你們練背飛。”
陳海莉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被點燃的星火。她后退兩步，對著梁一帆深深鞠了一躬，黃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彎成道溫柔的弧線，“那我們明天見，師兄晚安。”說完就轉身跑上樓，帆布鞋踩在臺階上發出“嗒嗒”的聲響，像串漸行漸遠的音符。
梁一帆站在樓下，看著她的窗口亮起燈光，才轉身往自己的宿舍走。拐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在寂靜的夜里像首孤獨的歌。他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陳海莉發來的消息：“師兄，今天真的很開心。牛奶記得熱一下再喝，別涼著胃。”后面跟著個抱著枕頭的表情包，憨態可掬的樣子像極了她本人。
他回復：“你也早點休息，別熬夜研究戰術了。”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月光正好爬上窗臺，在手機屏幕上投下片溫柔的銀。梁一帆忽然覺得，這個夜晚格外漫長，像被拉長的橡皮筋，每一秒都帶著期待的張力。
宿舍里，黃熙朝正對著電腦復盤比賽錄像，屏幕上的球員正在扣籃，動作舒展得像只雄鷹。“回來啦？”他頭也不回地說，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聽說你帶小師妹去看排球賽了？可以啊你，約會都找到新花樣了。”
梁一帆沒理他，把牛奶放在床頭柜上。盒身上還殘留著陳海莉的指溫，像個小小的暖爐。他躺在床上，膝蓋的疼痛已經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種莫名的躁動，像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窗外的月光透過樹葉灑進來，在地上織成張細碎的網。梁一帆盯著天花板，腦海里反復回放著今天的畫面——陳海莉激動的眼神，她指尖的溫度，發繩在燈光下的光澤……這些碎片像拼圖一樣，在他心里慢慢拼出完整的形狀。
也許，有些心動，就像扣球時的起跳，看似突然，其實早已醞釀了很久。他想。
第二天清晨，梁一帆被窗外的鳥鳴吵醒時，天剛蒙蒙亮。他翻了個身，膝蓋傳來久違的輕松感，像卸下了千斤重擔。床頭柜上的牛奶盒還在，月光在上面鍍了層銀邊，像個安靜的秘密。
梁一帆輕手輕腳地起床，從衣柜里翻出運動服，是那件印著號碼的藍色球衣。他對著鏡子系鞋帶時，忽然想起陳海莉說的“背飛要轉體快”，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走到排球場時，女生們已經在熱身了。陳海莉正在練習墊球，新排球在她手腕上輕輕跳動，像只馴服的小鳥。她的發繩系得整整齊齊，深藍色在晨光里透著點紫，像浸了水的寶石。
“早。”梁一帆的聲音打破了寧靜，陳海莉猛地抬頭，排球“啪”地掉在地上，在塑膠場地彈了兩彈，停在他的腳邊。
“師兄早！”她的臉頰泛著薄紅，慌忙撿起排球時，指尖在球面輕輕捏了捏，像在掩飾慌亂。陽光落在她的側臉，能看見細小的絨毛，像覆蓋著層金粉。
梁一帆笑了笑，走到網前。晨光在他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與陳海莉的影子在地面交疊，像棵并蒂的樹。“我們開始練背飛吧。”他的聲音里帶著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像要迎接新的挑戰。
陳海莉用力點頭，淺棕色的瞳孔里映著朝陽，像團燃燒的火。她的指尖在排球上輕輕敲打，發出“咚咚”的聲響，像在為即將開始的訓練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