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體育館的穹頂垂著數百盞燈,把賽場照得像片熔化的金。陳海莉站在球員通道里系護膝,粉色布料上的兔子耳朵被手心的汗浸得發沉,銀質耳釘貼著發燙的耳垂,和脖子上的吊墜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響,像秒表在倒數。
“陳海莉姐,你的耳釘真好看!”小個子女生舉著攝像機跑過來,鏡頭里的藍色隊服在燈光下泛著亮,“等下贏了比賽,我給你拍特寫!”高個子女生把戰術板塞進她懷里,硬紙板邊緣被隊員們的手汗浸得發卷,上面用紅筆圈出的“理工主攻”四個字,像四只盯著獵物的眼睛。
陳海莉的指尖在戰術板上劃,突然聽見觀眾席傳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她抬頭時,看見梁一帆拄著拐杖站在教練席,淺灰色護膝上的平安繩紅得刺眼,像道正在燃燒的引線。他朝她比了個扣球的手勢,嘴角的弧度比燈光還要亮,讓她想起第一次在排球場見到他的那天,陽光也是這樣落在他的側臉。
入場音樂響起時,陳海莉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摸著脖子上的舊金牌,梁一帆當年的溫度似乎還留在上面,涼絲絲的,卻帶著種莫名的力量。理工的隊員穿著紅色隊服從對面通道出來,主攻手的手腕上纏著粉色護腕,和陳海莉的護膝是同個牌子,像面挑釁的旗幟。
裁判拋硬幣的瞬間,陳海莉看見梁一帆正握緊拳頭。他的指節泛著白,拐杖在地板上輕輕點,節奏和她的心跳重合。當決定由她們先發球時,他突然松了口氣,額角的青筋像退潮的浪,慢慢隱回皮膚里。
第一局的比分咬得很緊。陳海莉撲過去救第一個球時,粉色護膝在地板上擦出刺鼻的響,她看見紅色身影在網前躍起,手腕果然往里扣了半寸——是直線球!球被穩穩墊起的剎那,她聽見梁一帆喊了聲“好”,聲音混在歡呼聲里,像顆投入心湖的石子。
中局時,對方突然換了發球手。小個子女生的飄球帶著詭異的旋轉,陳海莉連續兩個球判斷失誤,比分被拉開到15:8。看臺上的歡呼聲弱了下去,她抬頭時看見梁一帆正單腿站著擦汗,淺藍色毛巾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嘴唇,像道拉滿的弓弦。
“注意看她的拋球高度!”梁一帆的喊聲突然穿透賽場,“高拋是短球,低拋是長線!”陳海莉的瞳孔猛地收縮,果然看見紅色身影拋球時的細微差別。當第三個球飛來時,她側滑步的速度比平時快了半拍,粉色護膝在地板上劃出道漂亮的弧線,球擦著網子飛過去,落在對方場地的死角。
“好球!”梁一帆的拐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響,像在打鼓。陳海莉落地時膝蓋的舊傷傳來熟悉的痛,卻有種前所未有的清醒,像被雨水洗過的天空。她朝教練席望去,看見他正彎腰撿排球,護膝的粘扣松了,淺灰色布料下露出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燈光下像條蘇醒的魚。
第一局以25:23險勝時,陳海莉的隊服已經能擰出水來。梁一帆遞過來的姜棗茶比平時更燙,紅棗的甜混著草藥的苦,像杯濃縮的人生。“對方在試探我們的底線,”他的指尖在她護膝的兔子耳朵上捏了捏,“第二局肯定會換戰術,注意她們的后排進攻。”
第二局開始后,理工大學果然變了陣形。二傳手突然把球吊向后方,紅色身影像道閃電竄出來扣球,陳海莉撲過去時,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舊傷的疼痛瞬間竄遍全身。她趴在地上遲遲沒起來,耳邊的歡呼聲突然變得模糊,只有梁一帆的喊聲像道穿透云層的光:“陳海莉!起來!”
陳海莉抬頭時,看見他已經拄著拐杖站在場地邊,膝蓋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護膝的平安繩浸在汗里,紅得發黑。她咬著牙站起來,銀質耳釘在燈光下晃出耀眼的光,突然想起他給她戴耳釘時說的話:“別怕,我就在這里。”
比分交替上升到20平時,陳海莉的反應開始變慢。每次撲球都像在水里掙扎,粉色護膝的兔子圖案被磨得發白,像只疲憊的小動物。當對方扣出制勝球時,她眼睜睜看著球落在自己面前,卻怎么也伸不出手,仿佛有座無形的山壓在背上。
25:21,第二局輸了。隊員們垂頭喪氣地回到休息區,小個子女生的攝像機鏡頭垂在胸前,像只受傷的鳥。梁一帆突然把戰術板往地上一摔,紅色筆跡濺在他的護膝上,像朵憤怒的花:“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是準備放棄了嗎?”
陳海莉的眼淚突然涌上來,像被雨水泡漲的海綿。“對不起,師兄,”她的聲音里帶著哽咽,“是我沒防住。”梁一帆蹲下來幫她調整護膝,指尖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燙得她心口發顫:“不是你的錯,是我戰術布置有問題。”他的睫毛上沾著汗滴,像掛著星星的夜空。
第三局開始前,梁一帆把所有隊員叫到一起,手搭手圍成個圈。他的掌心比平時更燙,像塊燒紅的鐵。“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訓練嗎?”他的聲音里帶著點沙啞,“陳海莉連墊球都不會,現在卻成了全市最好的自由人。”陳海莉的耳尖突然發燙,像被陽光吻過的花瓣。
“我們不是為了冠軍才走到這里的,”梁一帆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是因為我們喜歡排球,喜歡和彼此并肩作戰的感覺!”他的拐杖在地上敲出響亮的響,“就算輸了,也要站著輸!”陳海莉突然想起他的舊拐杖,杖身刻著的“2019.10.23”,像個永不褪色的誓言。
第三局的比賽成了拉鋸戰。陳海莉的每個撲救都像在燃燒自己,粉色護膝在地板上擦出的聲音越來越響,像在吶喊。當比分打到14平時,她在救一個刁鉆的扣球時,膝蓋的舊傷突然爆發,眼前一黑倒在地上,銀質吊墜從衣領滑出來,在地板上轉著圈,像顆迷失的星。
“陳海莉!”梁一帆的喊聲里帶著哭腔。他瘸著腿跑過來,拐杖掉在地上也顧不上撿,手指顫抖著摸她的膝蓋,護膝的兔子耳朵被他捏得變了形。“我沒事,”陳海莉咬著牙站起來,發繩的末端掃過他的手背,“還能打。”她突然想起決賽前一天,他冒雨檢查場地的背影,像棵在風雨中屹立的香樟樹。
最后一分的爭奪持續了整整三分鐘。雙方你來我往,排球在空中劃出無數道弧線,像條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當陳海莉用盡全力墊起那個幾乎落地的球時,高個子女生突然從后排竄出來,扣球的瞬間,她看見梁一帆正單腿站立著,拐杖扔在教練席,像只掙脫束縛的鷹。
球重重砸在對方場地的剎那,哨聲吹響了。陳海莉被隊友們抱在中間,眼淚混著汗水流進嘴里,帶著點咸澀的甜。她在人群中尋找梁一帆的身影,看見他正被省隊的隊醫扶著,臉上的笑容比所有的燈光都要亮,淺灰色護膝的平安繩在風里輕輕晃,像條快樂的魚。
頒獎儀式開始時,陳海莉的膝蓋已經腫得像個饅頭。梁一帆拄著拐杖走過來,把新的金牌掛在她脖子上,冰涼的金屬與舊金牌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像首勝利的歌。“我說過,你會拿到新的。”他的聲音里帶著點哽咽,指尖在她的銀質耳釘上輕輕碰了碰。
陳海莉把自己的金牌摘下來,踮起腳掛在他脖子上。新舊兩塊金牌在燈光下交相輝映,像兩輪依偎的月亮。“我說過,要一起戴新的。”她的聲音里帶著點羞澀,發繩的末端掃過他的護膝,“雖然這個是我的,但也是你的。”
梁一帆突然伸手把她攬進懷里,姜棗茶的暖意混著汗水的咸,像個真實的夢。“謝謝你,陳海莉,”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里帶著點沙啞,“讓我重新站了起來。”陳海莉的指尖在他護膝的平安繩上輕輕劃,紅繩的末端系著她編的排球掛件,比剛來時磨得更亮了些。
小個子女生舉著攝像機記錄下這一幕,鏡頭里的兩塊金牌緊緊靠在一起,在燈光下閃爍著,像兩顆永不分離的星。“這就是紀錄片的最后一幕!”她的聲音里帶著激動,“標題就叫《兩塊金牌,一個夢想》!”高個子女生在旁邊點頭,把塊巧克力塞進陳海莉手里,錫紙包裝在陽光下閃著銀光,像塊縮小的金牌。
看臺上的歡呼聲像漲潮的海水。陳海莉看著梁一帆脖子上的兩塊金牌,突然覺得那些流過的汗、受過的傷、熬過的夜,都在這一刻有了意義,像條匯入大海的河。她想起第一次在排球場見到他的那天,晨霧也是這樣濃,他的拐杖在地上敲出清脆的響,像在為今天的勝利倒計時。
梁一帆的爸媽擠過人群走過來,阿姨的眼睛紅得像兔子,手里還攥著那塊寫著“陳海莉加油”的牌子,紙板邊緣已經被眼淚浸得發卷。“好孩子,”她把陳海莉的手和梁一帆的手放在一起,“你們都是好孩子。”叔叔悄悄抹了把眼淚,把相機里的照片翻出來,畫面里的兩個年輕人正在擊掌,藍色隊服的衣角在空中相碰,像兩只比翼的鳥。
體育館的燈光漸漸熄滅,只有應急燈還亮著,像串引路的星。陳海莉和梁一帆走在空曠的賽場上,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格外清晰,像在為過去的歲月畫上句號。“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我跟你說去年我們是倒數第一,今年想拿冠軍嗎?”她的聲音里帶著點恍惚,銀質耳釘在微光里閃著。
梁一帆的笑聲在空曠的場館里回蕩,像首溫柔的歌。“怎么會忘,”他的指尖在她的金牌上輕輕劃,“當時你緊張得把把我衣服都要撕爛了。”陳海莉的耳尖突然發燙,像被陽光吻過的花瓣,她低頭時,看見兩塊金牌在兩人之間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響,像段未完待續的旋律。
排球場的香樟樹在夜色里沉默,器材室的燈還亮著,電子屏上的成功率終于變成了“100%”,旁邊畫著兩個緊緊相擁的小人,脖子上都掛著金牌,像幅溫暖的剪影。陳海莉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像顆剛剛破土的種子,即將在陽光雨露中長成參天大樹。
她抬頭望向星空,看見兩顆明亮的星星靠在一起,像脖子上的兩塊金牌。梁一帆的拐杖在地上敲出平穩的節奏,像在為未來的路打拍子。陳海莉握緊他的手,銀質耳釘和吊墜再次輕輕碰撞,這一次,發出的聲音像句堅定的誓言:我們,還要一起走很長很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