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泥濘中掙扎了將近半個時辰,才終于碾上黑松崗那條被雨水泡得松軟、幾乎不成形的山道。
當那座匍匐在崗頂、如同巨大黑色獸骸的山神廟輪廓終于在潑墨般的雨幕中顯現時,連拉車的健馬都發出了不安的響鼻聲。
廟門早已朽爛不堪,歪斜地半敞著,露出里面深不見底的黑暗。幾根粗大的廊柱勉強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屋頂,瓦片稀稀拉拉,像巨獸脫落的鱗甲。雨水順著巨大的豁口流淌下來,在廟內積起渾濁的水洼。
石青帶著幾名護衛率先沖入廟中,動作迅捷,刀已半出鞘,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被風雨侵蝕的陰暗角落。
火把被點燃,昏黃跳躍的光勉強驅散開門口一小片濃稠的黑暗,照亮了飛舞的塵埃、飄搖的蛛網,以及幾尊依著殘破墻壁、肢體不全、彩漆剝落得如同鬼面的泥塑神像。神像空洞的眼窩在火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
“王爺,暫時安全。”石青的聲音帶著雨水的寒意,在空曠破敗的廟堂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蕭珩被倆護衛扶下車時,墨色大氅裹得只剩截蒼白下頜。剛邁過朽爛的門檻,穿堂風卷著霉味和香灰味灌過來,他立刻捂住嘴低咳,咳得肩膀都顫,在這空廟里聽著格外清楚。
“王爺慢點,這地磚滑。”扶著他的護衛趕緊墊了塊氈子在他腳邊。
蕭珩擺了擺手,咳得說不出話,只擺擺手讓他們退開。
鳳熒是被石青“請”下來的,符文鎖鏈在手腕腳踝上纏得緊,暗金光在雨里像凍住的蛇。她踉蹌著站穩,濕紅衣裳貼在身上,冷得牙打顫,卻偏揚著下巴看那破廟:
“石護衛倒是貼心,怕我跑了,用這玩意兒把我跟山神廟拴成一對?”
石青臉一沉:“安分點。”他把鎖鏈末端纏在精鋼短樁上,“咔噠”扣死,“王爺身子不適,別找不痛快。”
鳳熒剛要反駁,突然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感,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穿透濕冷的衣物,密密麻麻地刺在皮膚上。
不是單純的寒冷,更像是無數雙眼睛在陰影里窺視帶來的惡意。她下意識地想調動真火驅寒,丹田依舊一片死寂,只有鎖鏈冰冷的禁錮感傳來,讓她心頭一陣煩躁。
護衛們散開,警惕地守衛著門窗破洞。廟內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屋外永無止息的滂沱雨聲,以及蕭珩壓抑的低咳。空氣里彌漫著濕冷、腐朽和一種揮之不去的壓抑。
鳳熒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氈毯上,符文鎖鏈硌得手腕生疼。她看著蕭珩那副風吹就倒的病容,又感受著四周無孔不入的陰冷氣息,一股邪火混著幾分惡意的調侃在心底滋生,她動了動被鎖鏈禁錮的手腕,金屬摩擦發出細微的輕響,在這過分安靜的環境里格外刺耳。
“嘖,”她拖長了調子,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雨聲和咳嗽聲,帶著一股冰錐般的涼意,“王爺選這地方落腳,真是別具匠心。”
她稍作停頓,目光掃過那些在火光跳躍下如同活過來般表情扭曲的神像,“是來給這幾位‘老人家’上香呢,還是……”視線最終落在蕭珩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唇角勾起一個沒什么溫度的弧度,
“打算給山神老爺添點新鮮貢品?”
這話里的刺,幾乎要扎破廟里凝滯的空氣。石青握著刀柄的手瞬間收緊,指節泛白,凌厲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鳳熒。
蕭珩的咳嗽聲停了下來。他緩緩抬起眼皮,濃密的睫毛下,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看向鳳熒,里面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得近乎冷漠。那目光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鳳熒身上。
“貢品?”他開口,聲音因方才的咳嗽而更顯沙啞低沉,卻字字清晰,在空曠的廟堂里蕩開奇特的回響。他攏了攏肩上的墨色大氅,動作帶著世家特有的倦怠優雅,目光掠過鳳熒腕間那流淌著暗金符文的鎖鏈,最終停在她那張寫滿挑釁的明艷面孔上,眼尾極其細微地向上挑了一下,那點弧度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嘲弄。
“怕是不及姑娘……”他刻意放緩了語速,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珠砸落,“……從天而降的‘熱情’之萬一。”
“你——”
鳳熒被噎得一噎,這病秧子竟還記著她砸下來時燒了他馬車頂的事。她晃了晃手腕,鎖鏈“嘩啦”響。
“總好過某些人,弱得風一吹就倒,卻偏要學人家押犯人,當心把自個兒先交代在這鬼廟里。”
“哦?”蕭珩指尖在膝頭輕輕敲著,聲音輕得像雨打殘葉,“那姑娘可得盼著我長命些,畢竟……”他抬眼看向她,眸光沉沉,“要解開這鎖鏈,還得靠我。”
鳳熒臉上的譏諷瞬間僵住,像被凍住的火焰。這病秧子!她心頭火起,正想反唇相譏——
異變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