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里,那場短暫卻兇險萬分的混亂留下的痕跡,正被沉默地清理。焦糊味混合著潑灑的香灰氣息,在潮濕陰冷的空氣中頑固地盤旋。石青指揮著兩名護衛,小心地用刀鞘撥弄著地上那團焦黑的、人形輪廓的灰燼,試圖找出些有用的線索,動作間帶著劫后余生的緊繃。
琉璃宮燈被重新點亮,昏黃的光暈勉強撐開一小片光明,將角落里那尊斷臂神像悲憫又詭異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蕭珩被重新安置回厚實的氈毯上,背靠著冰冷的、彩漆剝落的神龕底座。他閉著眼,墨色大氅的銀狐領毛襯得他下頜的線條愈發尖削蒼白,仿佛一尊失溫的玉雕。每一次呼吸都顯得格外費力,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方才那番劇烈的咳嗽和咳血,幾乎榨干了他這具凡軀殘存的所有力氣。
石青端著一個巴掌大的青玉小碗,蹲跪在蕭珩身側。碗中濃稠的黑色藥汁散發著極其濃烈刺鼻的苦澀氣味,霸道地壓過了廟里所有的腐朽氣息。他小心地用銀匙舀起一勺,送到蕭珩唇邊。
蕭珩濃密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掀開。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絲極力壓制的痛楚。他沒有看石青,只是微微偏過頭,就著石青的手,極其緩慢地將那漆黑的藥汁咽下。喉結艱難地滾動,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壓抑在喉嚨深處的、細微的嗆咳,蒼白的額角滲出更多細密的冷汗。
整個喂藥的過程,安靜得只剩下藥汁滑過喉管的細微聲響和他壓抑的喘息。廟內其他護衛都屏息凝神,連撥弄灰燼的動作都放得極輕。氣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鳳熒手腕輕旋,借著鎖鏈掙松的那半寸空隙,干脆將腿伸直搭在身前的氈毯上,腳尖還隨性地碾了碾地上的碎石子。她沒再抱膝,反倒單手支著廊柱,另一只手把玩著腕間的鎖鏈,指尖在暗金色的符文上輕輕刮過,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廟里格外清晰。
她看著蕭珩那副隨時可能油盡燈枯的模樣,再回想方才黑暗中那快如鬼魅、精準狠辣的一擲一絆,以及瞬間加強鎖鏈禁錮的神秘力量,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病秧子王爺,太邪門了!
她的目光掃過石青他們正在清理的那片焦黑痕跡——那是那腥風怪物被香爐灰中爆發的白光徹底焚毀后留下的殘骸。那白光……帶著純陽驅邪之力,絕非凡俗手段!蕭珩如何能精準指出那香爐灰的位置?還知道它能克制那怪物?
“嘖,”鳳熒動了動被鎖鏈硌得生疼的手腕,金屬摩擦的輕響在過分安靜的環境里格外突兀。她刻意拖長了調子,聲音帶著一股冰泉般的涼意,打破了沉重的寂靜,“剛才那團臭烘烘的東西……”她抬了抬下巴,指向那片焦黑,“王爺似乎……熟得很?”
說罷,她忽然傾身,用沒被鎖鏈縛住的那只手撿起塊小石子,屈指一彈。石子“嗒”地落在石青腳邊的香灰堆里,濺起幾點灰白。
“比如哪堆灰能燒它,哪根柱子后藏著古怪……”她拖長了調子,視線在蕭珩微顫的眼睫上打了個轉,“倒像是揣著本活地圖,把這破廟的底細摸得門兒清。”
石青喂藥的手果然停住了,銀匙里的藥汁晃出幾滴,落在蕭珩的墨色大氅上,洇出小小的黑痕。鳳熒看著那痕跡,眼底閃過絲狡黠——這病秧子越是藏著掖著,她倒越想把他那層“弱不禁風”的殼扒開看看。
她重新靠回廊柱,換了個更舒坦的姿勢,甚至還晃了晃腿,鎖鏈隨著動作發出“嘩啦”的響,像是在為她的話伴奏:“說起來,那怪物沖我來的時候,力道可不輕。王爺能在那瞬間把我絆倒,又剛好讓石護衛找到破它的法子……”
她故意停住,看著石青緊繃的側臉和蕭珩抿得更緊的唇,慢悠悠地補了句:“這手算計,可比您這藥汁的味道還‘夠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