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沾滿泥漿的靴子重重碾過朽爛的門檻,帶進一股裹挾著冰冷水腥氣的寒風(fēng),本就漸弱的篝火猛地一顫,火星簌簌落進濕泥里,最后一點暖光也滅了。
只有琉璃宮燈懸在車轅邊,在狂風(fēng)中晃得厲害,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備車!去牛家集!”石青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鐵,砸在死寂的廟堂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話音未落,他已如離弦之箭撲向神龕下的蕭珩——動作快得驚人,卻藏著極穩(wěn)的分寸,雙臂沉下時精準(zhǔn)避開蕭珩可能受力的傷處,粗糲的指節(jié)抵著布料下的骨骼,穩(wěn)穩(wěn)將人橫抱起來。那具身體冷得像冰,卻有男性骨架的沉實,只是輕顫得厲害,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散架。
蕭珩的頭無力地垂在石青臂彎,墨色發(fā)絲黏在蒼白如紙的臉頰上,唇邊未干的血漬在宮燈微光里泛著暗紫,混在其間的幽藍星屑,比廟外的雨絲更涼。他連喘息都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整個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的玉偶。
“是!”護衛(wèi)們應(yīng)聲如雷,瞬間化作黑影撞入雨幕。牽馬的吆喝、車轅轉(zhuǎn)動的吱呀、玄羅傘撐開的嘩啦聲,在暴雨里織成一張緊繃的網(wǎng),所有動作都快得像在與時間賽跑。
鳳熒站在原地,鼻尖縈繞著三種氣息:雨的冷、藥的苦、還有蕭珩血里那縷讓她心悸的星辰本源氣。她低頭看向手腕,暗金鎖鏈仍纏在那里,此刻正泛著極淡的幽光,那光芒不像禁錮,反倒像在“追”著什么——順著光紋望去,盡頭赫然指向石青懷中的蕭珩。
這鎖鏈,竟是在感應(yīng)他血里的星辰本源?
“風(fēng)姑娘!請!”門口的護衛(wèi)低喝打斷思緒,語氣里帶著急色。
鳳熒不再猶豫,抬腳踏入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紅衣,卻讓她靈臺更清。她掠進玄色馬車時,正撞見石青將蕭珩輕放在鋪著狐裘的軟榻上——蕭珩咳得更兇了,指縫間沁出的血珠里,幽藍星屑比剛才更密,像碎掉的星子在往下掉。
石青半跪榻邊,用干凈白布死死按在蕭珩捂唇的手帕上,指節(jié)因用力泛白,額頭青筋跳得厲害。他盯著那不斷洇開的暗紅,眼底像燃著無聲的火,仿佛在與什么無形的東西角力。
鳳熒在車廂另一側(cè)坐下,指尖凝起微光,靈力流轉(zhuǎn)間,濕透的紅衣騰起淡淡白汽,裙擺舒展如初。她望著軟榻上的蕭珩,眉頭微蹙:那帶星辰本源氣的咳血,與他瀕臨崩潰的凡軀,究竟有何關(guān)聯(lián)?
馬車猛地一震,像被激怒的獸,順著濕滑的山道朝山下沖去。車身每一次顛簸,都讓蕭珩的身體輕顫一下,石青按在他唇邊的手便收得更緊,喉間壓抑的悶咳聲,在車廂里聽得格外清晰。
“他這樣,”鳳熒的聲音壓得很低,在風(fēng)雨和車轍聲里忽明忽暗,“多久了?”?是問這詭異的咳血?還是問這瀕臨極限的虛弱?
石青的視線沒離開蕭珩的臉,腮幫的肌肉繃得死緊,只從牙縫里擠出字來,冷得像浸過血:
“常年如此,時好時壞,從末將跟隨王爺那天起,這舊疾就一直伴隨著他。”
一直。
鳳熒的指尖猛地攥緊。一個凡人,如何能承受這樣的折磨而不死?這“一直”的背后,又藏著怎樣驚天的秘密?!
轟隆!
驚雷像在車頂炸開,狂風(fēng)卷著暴雨狠狠抽在車簾上,竟將厚重的簾布掀起一角!冰冷的雨絲劈頭蓋臉砸進來,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怪味——
是牲畜圈欄的腥臊,混著腐爛瓜果的甜膩,黏糊糊地纏在鼻尖,像腐爛的尸體上開了朵毒花,讓人靈魂都發(fā)緊。
這氣息里,分明有被污染的星辰之力!
就在這時,腕間的暗金鎖鏈突然灼燙起來!
不是以往的冰冷禁錮,是尖銳的、像燒紅烙鐵貼在皮膚上的灼痛!那灼燙里帶著強烈的震顫,像是星辰本源與邪祟的劇烈沖撞,在她皮肉下炸開無聲的警報。
鳳熒猛地低頭,鎖鏈的幽光急促地閃了兩下,隨即又沉了下去,只留一道清晰的刺痛在腕間。
她再抬頭,透過車簾掀起的縫隙,死死盯住前方——
一片低矮的村落輪廓在雨幕里若隱若現(xiàn),是牛家集。
可本該有燈火的村落,此刻死寂得像座被水泡透的墳?zāi)埂]有犬吠,沒有屋漏聲,連風(fēng)穿過街巷的動靜都沒有。只有那股甜膩腥臊的氣息,順著風(fēng)縫往車廂里鉆,越來越濃。
鳳熒的心臟沉了下去。
泥水!被污染的“種子”鉆進了這片“更深的泥里”!
而這死寂村落里藏著的,絕不是普通邪祟。那甜膩腥氣里的星辰之力,扭曲得比老松下的“種子”更徹底,比那只撐死的老鼠,不知要恐怖多少倍!
馬車還在往前沖,離那片死寂越來越近,腕間的鎖鏈又開始發(fā)燙,這一次,燙得像要烙進骨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