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壺補釉處的薄蠟該揭了。蘇晚捏著鑷子尖,沿著釉面與蠟層的縫隙輕輕挑開,沈知衍便舉著軟布在一旁候著,等她揭下一小片,就立刻用布蘸著溫水擦拭,動作輕得像拂過花瓣上的晨露。
“邊緣很齊。”他看著露出的釉面,和原瓷的色澤幾乎融成一片,連父親都湊過來看了半晌,點頭道:“這調釉的功夫,快趕上你爺爺了。”
蘇晚臉頰微熱,正想說“是沈知衍幫著分析了老照片”,卻見他已經去取了那套借來的老鋦釘工具。銅制的小錘磨得發亮,錘頭只有指尖大小,鋦釘是他照著老樣式打制的,細如竹篾,釘帽處還刻著極小的纏枝紋。
“老先生說,他祖母當年最愛這纏枝紋。”沈知衍把鋦釘擺在瓷壺旁,陽光透過窗,照得釘身泛著淺金,“就像日子,纏纏繞繞才踏實。”
父親在一旁的藤椅上坐著,手里轉著那枚碎瓷胸針,忽然道:“鋦瓷講究‘一釘定乾坤’,最關鍵的那枚釘,得兩個人一起敲才穩。”
蘇晚明白父親的意思。最靠近壺頸的那塊碎片,邊緣最薄,受力最巧,鋦釘既要固定瓷片,又不能壓裂新補的釉面。她握著沈知衍的手腕,他則執錘,兩人的力道透過小小的錘頭,一點一點往釘眼里送。
“輕些,再輕些。”她低聲道,指尖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還有微微的震顫,像兩顆心在同步跳動。第一錘落下時,叮的一聲輕響,在工作室里蕩開漣漪,鋦釘穩穩嵌進一半。
“成了。”沈知衍松了手,額角沁出細汗。蘇晚遞過紙巾,指尖擦過他的鬢角,兩人都沒說話,卻看見彼此眼里的光,比鋦釘的金屬光澤更亮。
余下的幾枚釘就順利多了。沈知衍已經摸透了力道,每一錘都恰到好處,釘帽與瓷面嚴絲合縫,纏枝紋在光下若隱若現,像是從瓷里長出來的。等最后一枚釘敲好,夕陽正落在壺身上,補釉處的天青色泛著暖意,鋦釘的金線與青花纏枝交相輝映,竟比老照片里的模樣更添了幾分韻味。
“這哪是修壺,是給老物件添了段新日子。”父親看得直點頭,忽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摸出個小布包,打開是半塊碎瓷,邊緣沾著陳年的金繕痕跡,“這是你爺爺當年沒修好的,說留著給你練手。”
蘇晚認出那是塊明代青花的殘片,裂痕處的金線已經發黑,卻透著古樸的溫潤。“爺爺總說,好的修復能讓物件記得新故事。”她把殘片放在案上,與那只修好的清代瓷壺并排,“現在我信了。”
沈知衍拿起那半塊碎瓷,對著光看了許久:“我們一起把它補完吧。”
“好。”蘇晚應著,心里忽然一片安寧。就像這鋦釘,看似是在修補裂痕,實則是把兩段時光連在了一起,把兩顆心也連在了一起。
暮色漸深時,老先生的兒子來取瓷壺,見了修復后的樣子,眼圈紅了:“和我小時候見奶奶用它盛梅子湯時一個樣,不,比那時還精神。”他非要留下個紅包,被蘇晚婉拒了,“能讓老物件接著講故事,比什么都好。”
送走客人,工作室里只剩他們三人。父親打著哈欠回房休息,沈知衍收拾著工具,蘇晚則在案上鋪開新的宣紙,開始畫那半塊青花殘片的修復圖。
“這里的金線得順著原來的弧度接。”他湊過來,指尖點在裂痕轉彎處,“就像我們,不是從頭開始,是接著往下走。”
蘇晚握著筆的手頓了頓,抬眼時撞進他含笑的眸子里。窗外的月光漫進來,落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落在案上的碎瓷與圖紙上,像一層溫柔的釉。
她忽然明白,所謂裂痕,從來不是終點。那些曾經的破碎與試探,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與承接,都像這瓷壺上的鋦釘,看似微小,卻穩穩地釘住了時光,讓往后的日子,都帶著這份踏實的暖意,慢慢向前。
沈知衍拿起那支爺爺留下的“修古”毛筆,遞給她:“該畫金線了。”
蘇晚接過筆,蘸了點金粉,在宣紙上輕輕落下第一筆。筆尖劃過的痕跡,像極了此刻心底的紋路,溫暖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