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復展的余溫尚未散盡,沈知衍帶著蘇晚去了沈家老宅。朱漆大門推開時,廊下的銅鈴輕輕晃動,驚起幾只檐下的麻雀。沈老爺子坐在正廳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摩挲著那枚合二為一的青花玉佩,見他們進來,渾濁的眼睛亮了亮。
“總算把這物件湊齊了。”老爺子把玉佩遞過來,指腹劃過接縫處的細微痕跡,“當年你太爺爺走南闖北,這玉佩本是一對,后來戰亂失散,只尋回半塊,一直當傳家寶收著。”
蘇晚指尖觸到玉佩的溫涼,忽然想起生母信里的字跡,心口微微發緊:“您知道……它另一半的來歷嗎?”
老爺子嘆了口氣,示意管家拿來個樟木匣子:“這里面有本舊賬冊,是當年負責尋玉佩的老伙計記的。”泛黃的紙頁上,毛筆字歪歪扭扭,記著民國二十三年的初秋,在蘇州城的一家玉器鋪,曾見過半塊同款玉佩,買主是個姓蘇的年輕婦人。
“姓蘇?”蘇晚的呼吸頓了頓。
“賬冊里還夾著這個。”老爺子從匣底摸出張褪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著月白旗袍,懷里抱著個襁褓,身后是爬滿青藤的老宅門。婦人的眉眼,竟與蘇晚有七分相似。
沈知衍忽然握住她的手:“我讓人去查了蘇州蘇家的舊聞,民國時有戶姓蘇的人家,世代做玉器生意,后來家道中落,只留下個女兒,叫蘇曼卿。”
蘇晚的指尖一顫,生母信里的“囡囡”二字忽然在耳邊響起。她想起李奶奶說過,生母當年送她來時,總望著南方落淚,原來那是在回望故鄉。
正說著,管家引著位穿中山裝的老者進來,須發皆白,手里捧著個牛皮紙包:“沈老先生,這位是蘇州來的蘇先生,說是有東西要交給蘇晚小姐。”
老者自稱蘇明遠,是蘇曼卿的遠房侄子。他打開紙包,里面是本線裝的《琢玉札記》,扉頁上有行小楷:“贈予吾女,盼其識玉知心。”
“這是曼卿姑母的札記。”蘇明遠的聲音帶著哽咽,“當年姑母未婚先孕,被家族趕出門,她臨走前把札記托給我母親,說若有天能找到孩子,就交給他。我們找了二十多年,直到前幾天看到修復展的新聞,見蘇小姐眉眼像姑母,才敢找來。”
札記里夾著張泛黃的藥方,字跡與那封信如出一轍,末尾寫著“產后虛損,需靜養”。蘇晚忽然想起周明軒說的,生母總躲在樹后看她,原來那時她早已病入膏肓,卻還是拼盡最后力氣,想多看女兒一眼。
“姑母說,那半塊玉佩是她的嫁妝,本想等孩子長大,親手為她戴上。”蘇明遠從包里拿出個銀項圈,上面刻著個“晚”字,“這是姑母給孩子打的,說不管將來叫什么,小名就叫晚晚,盼她一生安穩,莫要像自己這般命苦。”
蘇晚摩挲著項圈上的刻痕,忽然淚如雨下。原來她的名字,她的過往,從不是一片空白。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愛意,早已化作玉佩的溫潤、項圈的冰涼,在歲月里靜靜等她。
沈知衍輕輕為她拭淚,目光落在札記里的一幅小畫上——女子在燈下雕琢玉佩,旁邊站著個穿長衫的年輕男子,正為她研墨。畫旁題著:“與君同琢,歲歲年年。”
“這男子……”沈知衍的聲音有些發顫,“像極了我太爺爺年輕時的樣子。”
老爺子湊過來看了看,忽然拍了下大腿:“沒錯!是他!我太爺爺當年在蘇州學過琢玉,回來后總說,遇到過一位蘇姓姑娘,手藝好,心更善,可惜緣分太淺。”
滿室寂靜。陽光透過窗欞,在玉佩上投下完整的纏枝紋,像一條跨越了近百年的線,將沈家與蘇家的過往緊緊纏繞。原來沈知衍父親見到玉佩時的眼熟,沈知衍對蘇晚莫名的親近,都不是偶然。是祖輩未盡的緣分,在時光里拐了個彎,終究讓他們走到了一起。
傍晚離開老宅時,蘇晚把項圈戴在頸間,玉佩被沈知衍小心翼翼地系在她腕上。晚風拂過,玉佩與項圈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極了母親在耳邊低語。
“想去蘇州看看嗎?”沈知衍握住她的手腕,目光溫柔。
蘇晚點頭,望著天邊漸沉的暮色:“想看看母親長大的地方,看看那棵她或許也爬過的老槐樹。”
車窗外,老街的燈籠次第亮起,暖黃的光映在沈知衍眼底。他忽然從口袋里摸出顆水果糖,剝開糖紙遞給她:“剛路過雜貨店買的,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蘇晚含住糖,甜味在舌尖漫開,與心底的暖意交融。她想起孤兒院石桌上的半塊糖,想起沈知衍珍藏了二十年的糖,忽然明白,所謂圓滿,從不是沒有裂痕,而是那些裂痕里,早已被愛與等待填滿,甜得恰到好處。
車繼續往前開,駛向未知的遠方,卻帶著前所未有的篤定。因為他們知道,無論前路有多少風景,只要彼此牽著手,那些關于過去的遺憾、現在的珍惜、未來的期盼,都會化作腕間的玉痕、舌尖的甜意,在歲月里釀成更醇厚的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