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最后定格的血色與桃花瓣驟然褪去，如同被橡皮擦粗暴抹凈的污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失重的虛無感，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溫度，只有意識本身在無邊無際的“空”中懸浮。林小暑感覺自己像一顆被剝離了果肉的桃核，輕飄飄地，核心卻殘留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沉甸甸的空洞。
“滋啦——”
一聲輕微的電流噪音突兀地劃破了死寂。緊接著，柔和而不刺眼的藍白色光芒在正前方亮起，勾勒出一個懸浮的操作平臺輪廓。平臺上方，空間微微扭曲，一個約莫巴掌大的身影由虛化實，凝聚成形。
那是個穿著剪裁異常合體、甚至有些過分精致的小小黑色西裝的“少年”。銀白色的短發一絲不茍地向后梳攏，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碧藍色的眼睛像最純凈的琉璃，此刻正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亂，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自己胸前那枚歪掉的、米粒大小的鉆石領結。他身形懸浮在空中，腳上蹬著锃亮的小皮鞋。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可靠，但那清亮中帶著點變聲期末尾特有磁性的少年音，配上這副努力裝成熟的姿態，反而有種奇異的反差萌，“歡、歡迎回歸系統空間，主人。我是您的專屬智能輔助終端，代號洞洞幺。”他微微抬起下巴，努力做出公事公辦的表情，但眼神卻忍不住飄向林小暑，帶著一絲評估和……不易察覺的好奇。
林小暑的意識剛從那種巨大的茫然中抽離，還有些遲鈍。她看著這個懸浮的小人，眨了眨眼，空茫的眼神里透出一點真實的困惑：“洞洞幺？你……之前去哪里了？”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剛從劇情里帶出的、未散的飄忽感。
洞洞幺整理領結的手一頓，臉上那點強裝的沉穩瞬間垮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真實的窘迫和無奈。“能量……能量不足嘛！”他語速飛快地解釋，小皮鞋在空中無意識地踢踏了一下，“那個世界屏障太厚了！我拼命擠啊擠，結果剛蹭進去一點點，核心能量就報警了，直接被強制關機進入休眠狀態！每個世界都這樣！根本來不及給您傳送劇情輔助！”他越說越氣餒，碧藍的眼睛里滿是懊惱，最后小聲嘟囔了一句，“……太沒用了。”
他不再看林小暑，似乎覺得有點丟臉，轉而面向懸浮的光屏，伸出小小的手指，動作飛快地在上面劃拉了幾下。屏幕上瞬間彈出大量復雜的數據流和畫面片段——沖天而起的將軍府烈焰、祠堂里飲下毒酒的程遠山、金鑾殿上相擁而亡的帝后、簡陋新房中倒在血泊里的賀溪言……畫面最終定格在林小暑茫然站在血泊旁、低頭看著自己染血手掌的瞬間。
洞洞幺碧藍的瞳孔里倒映著飛速流轉的數據和畫面，他的小眉頭越皺越緊，最后定格在賀溪言自戕的那一幕時，他忍不住“嘖”了一聲，用一種介于吐槽和驚嘆的語氣小聲評論道：“……這任務完成得……真夠慘烈的。除了主人您，全員壞人啊！”他頓了頓，手指點了點屏幕上皇帝、皇后、甚至是程時雨（賀溪言）的臉，“不過嘛……壞得好像又……不夠徹底？都有點奇奇怪怪的苦衷？”他撓了撓自己銀白的短發，似乎對這種復雜的人性設定有點理解無能，最后總結般嘆了口氣，轉向林小暑，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笨拙的安撫，“辛苦您了，主人。獨自面對這么……混亂的局面。”
“任務……完成了？”林小暑捕捉到了這個詞，她的目光落在光屏上自己最后茫然的身影上，胸口那片空蕩蕩的感覺似乎又清晰了一點，“是他……死后，你才把我帶出來的？”她指的是賀溪言，或者說，程時雨。
“嗯！”洞洞幺用力點頭，小西裝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程時雨生命體征消失的那一刻，任務完成的判定就生效了，因為察覺到了主人的情感波動，我這邊一接收到信號，立刻就把您的意識體安全抽離出來了！絕對沒有讓您多待一秒！”他挺了挺小胸脯，一副“這次我很可靠”的樣子。
林小暑沉默地看著光屏上那個倒在血泊中的青色身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開口，聲音像羽毛一樣輕：“洞洞幺。”
“嗯？主人您說！”洞洞幺立刻湊近了一點，懸浮在她面前。
“在那個世界……他說我們是朋友。”林小暑的視線依舊沒有離開屏幕，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情緒，“任務要求是……體驗‘情’。好朋友……也可以算嗎？”她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確認一個無關緊要的事。
洞洞幺愣住了。碧藍的眼睛微微睜大，他看著眼前這個眼神依舊帶著空茫、卻問出這樣一個問題的“主人”。數據流在他核心處理器里飛速劃過，分析著“情”的定義范疇。友情……當然是情。可是……他核心深處某個從未被觸動的角落，似乎因為這個問題，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帶來一絲陌生的、難以解析的微麻感。他甩甩頭，把這奇怪的感覺壓下去，清了清嗓子：“當、當然可以，主人！友情當然是‘情’的一種！非常珍貴的一種！”他頓了頓，看著林小暑依舊沒什么表情的側臉，忍不住又補充道，“不過……根據我的數據回溯分析，主人您在那個世界里，體會到的恐怕……不止是友情哦。”
林小暑終于將目光從光屏上移開，看向懸浮的小小終端。她的眼神依舊清澈，卻像蒙著一層薄霧：“不止友情？”她似乎在努力回想，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心口，“還有……父親母親無私的愛？”她的語氣帶著一種陳述事實般的平靜，“母親是愛我的……我感覺得到。但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她對我的‘愛’，好像只來自于父親？母親死的時候……沒有想過我。”她陳述著這個在劇情里清晰展現、此刻卻被她以第三方視角冷靜剖析的事實，“情感……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她的指尖在心口的位置輕輕按了按，那里空蕩蕩的，仿佛缺失了什么重要的填充物，“為什么……我好像是個不合格的仙果？”她抬起自己的手，翻來覆去地看著白皙的掌心，仿佛那上面還殘留著賀溪言的血溫，“脫離那里之后……就感受不到了。”
而且明明可以騙她的，為什么要讓她“親手”殺了他呢？他圖什么。
洞洞幺懸浮在她面前，看著那雙蒙著薄霧、帶著點茫然自問的眼睛，看著她輕輕按著心口的動作。少年精致的小臉上，那點強裝的鎮定和公事公辦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近乎無措的情緒。他核心深處那點微妙的波動又出現了，這次更清晰了一些，帶著一種……想要驅散她眼中迷霧的沖動？
“這……這很正常的主人！”洞洞幺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軟了，清亮的少年音里帶上了一絲笨拙的安撫，他下意識地靠近了一點，“您……您常年和那些“沒心沒肺”的仙桃待在一起，沒有感情波動才正常！真的！不要……不要因為這個不開心了！”他有些手忙腳亂，甚至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但看著她遠比自己“龐大”的身形，又訕訕地縮回了小小的手，只能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真誠一點。
林小暑長長的睫毛再次垂落下來，像疲憊的蝶翼，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她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仿佛那里曾經抓住過什么，又徹底流失了。系統空間里柔和的藍光籠罩著她，那空茫的神情，像一尊精致的、被遺忘在時間長河里的玉雕。
洞洞幺懸浮在她身側，小小的西裝身影在光暈里顯得有些單薄。他看著林小暑低垂的側臉，碧藍的眼眸深處，數據流無聲地奔涌著，而那絲由她一句“好朋友也算情嗎”引發的、微妙的情緒漣漪，正悄然沉淀，化為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持續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