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顆石頭。
一顆在不知名仙山頂端,沉默地堆疊了數不清光陰的頑石。
萬載寒暑,于我只如指尖流淌的幾粒塵埃。
我的根須深深楔入冰冷的山巖,我的意志沉默如永恒凝固的穹蓋。
山風在我黝黑的皮膚上刻下時間的密碼,烈日曝曬,皓月流轉,九天飛雪凝霜覆頂,又消融蒸發。
生與息循環輪轉,唯獨我,在時間凝固的長河里靜靜佇立。
后來,我身上有了些許改變。
那是天地間一縷微弱卻純凈得近乎透明的靈氣,在某一個同樣沉寂的晨光微熹中,尋到了我堅實的肩膀。
它就那樣自然而然地落下,扎根于我脊背上一處歷經風雨洗潤的小小凹陷里。
起初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綠意,稚嫩又怯生生地從我身上探出頭來。
“喲!”
某個晨曦初綻的剎那,一縷纖細的意識,似暖陽穿透冰層,輕輕撞進我混沌的核心。
細微的震顫,恍若在我磐石軀殼深處,撥響了一根靜默萬年的弦。
它新奇地觸碰著我那黝黑而蒼老的皮膚,
“你怎么…這么硬呀?”
那縷綠意日漸茁壯,漸漸顯現出它的真容——
那是一株通體剔透溫潤的玉綃仙草。
它的葉片脈絡纖毫畢現,仿佛流動著最清澈的月華,又似山間初雪凝聚而成,隨著風的韻律輕輕舒展腰肢。
而這株仙草,著實是天地間一等一的話匣子。
“喂,石頭!”
它細嫩的、純粹由意識構成的呼喚,像山頂第一縷晨曦落在我沉默黝黑的皮膚上。
我依舊保持著一塊石頭應有的緘默,仿佛未曾被驚擾這萬年的沉寂。
這并未讓它氣餒。
“快看!那團云,像不像山下泉眼里那只笨手笨腳偷我露水喝的小花靈?哈!”
它纖細的葉片指向西天,晚霞鋪展如流光溢彩的錦緞,將整座寂靜山峰染成溫柔的橙紅。
霞光也流淌到我嶙峋的肩頸上,將仙草晶瑩的脈絡映照得如赤玉生輝。
我能感知到它葉脈因這份驚喜而微微地悸動——
一種細微又真實的暖意,悄然浸透我那如磐石般古老堅硬的核心。
四季流轉,風霜雷電,皆是我沉默生涯中的常客。
然而凜冽的嚴冬,那席卷著冰屑的寒風咆哮著翻過山脊時,所到之處生機瞬間封凍,卻是這株扎根本就極淺的小草最深的夢魘。
第一縷飽含冰晶的寒風橫掃而過,發出嗚咽般的怪響。
仙草在我背上瞬間蜷縮起它單薄的枝枝葉葉,像被驚擾的雪域蝴蝶收攏了翅膀。
“好冷……”
它細若游絲的意識抖動著傳來,帶著一絲無助。
那細微的顫抖如同無形的冰針,精準地扎進我磐石核心深處某個萬年冰封的角落,竟讓那深不可測的堅壁生出一絲無法忽視的疼痛。
幾乎無需思考,如同潮汐因月而動,本能牽引著我體內那些亙古以來便緩慢游走、沉積如脈的靈力。
一股暖流自我厚重蒼古的底部悄然升騰,像沉睡千年的火山內涌動的熔巖,溫和但不可阻擋地朝上蔓延。
無形的靈氣屏障,以我為中心緩緩張開,如同一把無形的傘,將我背上那正瑟瑟發抖的晶瑩草葉,小心翼翼地攏在下方。
風裹著冰晶雪刃撞擊在屏障上,發出“噗噗”的悶響,碎成細膩迷濛的冰粉。
仙草最初的緊繃似乎松弛了些許。
“石頭……”
它的“聲音”又回來了,帶著一種依偎取暖后的滿足,還有點點好奇的試探,
“是你在幫我擋著風嗎?”
它小心地用一片葉子最尖梢處,碰了碰頭頂那片無形卻溫暖的氣場邊緣。
我沒有言語。
只是那靈氣屏障,在我無聲的掌控下,收得更溫暖,也更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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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異變,如墨色在純白宣紙上暈開般詭譎。
山巔之上的蒼穹,原本是純凈得令人心悸的寶藍。
就在剎那之間,深藍色凝固為死寂的墨黑,滾滾厚重的劫云仿佛在虛無中憑空凝結、瘋狂增殖,沉重得仿佛蒼天本身正搖搖欲墜。
沉重的氣壓狠狠砸下,連山脊厚重的巖石都在微微呻吟。
死寂,一種連風的絮語都被吞噬殆盡的死寂。
扎根在我背上的那株玉綃仙草猛地顫栗起來。
“……要……來了?”
它的意識細如蛛絲,浸透了冰封萬載般的恐懼,卻又奇異地燃燒著一股破土而出的渴望。
那是生靈刻在骨血里對蛻變的本能呼喚。
我古老的靈識深處響起無聲的警兆——那是生靈破凡化形必經的天地試煉!
九霄之上的毀滅雷霆。
來不及有任何思量,
“哧啦!”
一聲凄厲的爆響撕開死寂。
第一道玄青色的劫雷,宛如一條自太古黑暗深處撲出的獰惡巨蟒,帶著崩山碎岳的可怖威勢,直劈而下!
目標正是我背上那株渺小得可憐的靈草!
不!
萬載磐石的意志,在億分之一彈指的剎那,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咆哮。
我軀殼深處那近乎于大地本源的渾厚力量,如同沉眠億年的火山,被這一聲無聲的咆哮徹底點燃、炸開!
龐大的靈氣洪流不顧一切地朝后背那道凹槽灌注、奔涌、堆疊!
“轟——!”
青電如瀑,狠狠砸在我的石軀上!刺目的電光爆裂,瞬間將我牢牢包裹。
一種足以令山巒瞬間化為齏粉的劇痛貫穿了我的意志核心!
仿佛神魂正被強行撕扯、灼燒!
我仿佛聽見自己堅不可摧的軀殼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悲鳴,在雷霆沖擊的正中心,隱約有幾道前所未有的裂痕正悄然蔓延。
意識在純粹毀滅的洪流中動蕩、眩暈。
“……石頭!”
仙草尖銳的呼喊穿透雷火轟鳴,浸透了撕裂般的痛苦。
但我,扛住了。
劫云的怒火被這公然抵抗徹底點燃。
“轟!轟!”
兩道玄雷幾乎不分先后,比之前粗壯猙獰十倍,帶著九天震怒狠狠劈落!
仿佛要將這塊膽敢忤逆天威的石頭徹底抹去!
磐石的意志再無它想,只凝成一個念頭:護住!
靈力在身體核心激蕩沸騰,如同熔爐被推向了極致,瘋狂涌向脊背!
巨爆!
耀眼的雷火撕裂了整個世界!
我的核心在第二道雷霆貫穿的狂瀾中劇烈震蕩,幾乎要散成飛灰。
第三道雷光挾裹著天崩地裂的力量撕扯著我的物質構成,靈魂被撕裂的痛苦足以讓任何存在瞬間瓦解。
然而,磐石不動!
我古老的軀殼在雷光中爆發出刺眼的光芒,仿佛整座山脈的意志都在此刻注入到我身上,與那天道之罰做最后的抗衡!
暴烈的雷鳴終于停歇。
令人窒息的沉寂裹挾著焦糊的氣息沉沉壓下。
劫云的漩渦疲憊地散開,重負已卸。
一縷遲來的金色陽光破開厚重的鉛云邊緣,帶著塵劫后的暖意,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灑落。
背上的凹陷里,仙草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初生的、純粹而柔軟的光暈。
它微微顫抖著,在尚未散去的雷火氣息中艱難掙扎,像剛從蠶繭中奮力頂出的新生命,脆弱卻堅定無比地汲取著這破滅與新生交織的氣息。
那團光暈在殘存的雷火氣息中激烈地搏動,如同初生心臟的躍動,每一次收縮膨脹都在空氣中牽引出細微卻清晰的靈力漣漪。
它由混沌漸趨清晰,似無形之水在天地靈氣的雕琢下凝聚出人形的輪廓。
那形體纖長、通透,如同凝固的月光,又似山巔未曾玷染過任何塵埃的初雪塑就。
光芒漸次內斂,最終凝實為一個身影。
它——不,此刻應稱“他”——閉著眼,一頭長發如同流瀉的霜雪,幾近透明地披散在柔韌光潔的肩上、后背。
肌膚白皙得能映出周遭尚未完全消散的細小雷弧。
他赤著足,仿佛對這世界的感知都需始于最純粹的觸碰。
一陣微風吹過,裹著山巔清冽的寒氣,他雪色的睫毛輕顫了一下,緩緩睜開。
他的眼眸竟也是剔透至極的冰藍色,如同雪山深處從未有人涉足的亙古寒潭,清澈得映出頭頂重新變得遼闊的蒼穹,以及蒼穹之下沉默佇立的我——他那黝黑、傷痕累累的巖石本體。
他低頭,似乎有些生疏地審視著自己剛由天地之力雕琢而成的、帶著冰雪之韻的手足。
他輕輕地抬腳踏出第一步,足尖懸空片刻,隨后赤足穩穩落在我身畔的山巖上。
一步,兩步……
他在滿地細微電流跳躍的碎石間走得并不十分流暢,帶著初生的稚拙與驚奇。
我靜靜看著,我的軀殼承受了恐怖的雷劫,細密的裂紋蛛網般無聲蔓延,最深處那道幾乎貫穿核心的裂痕更是刺目得驚心。
那赤足走過冰冷粗礪的地面,腳步帶著新生命特有的輕盈好奇。
終于,他在山巔寒潭如鏡的水邊停住。
他低下頭,先是凝視著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冰藍眼眸和霜雪般的發絲,然后又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微微蕩漾的寒潭水波,落回我身上。
我巨大的石軀映在如鏡的水中,裂紋交錯,煙痕與石屑遍布,與那冰雕般嶄新的身影并立,如此截然不同又如此密不可分。
他赤足踏著清冽如水的月華,一步步向我走來,最終在我傷痕最深的側面停下,輕輕抬起手。
那剛剛化形而出、如冰似玉般的手指,遲疑了一下,帶著某種謹慎的珍惜,小心翼翼地撫上我那道猙獰焦裂、幾乎深達核心的恐怖創痕。
冰涼細膩的觸感,沿著裂痕的紋理傳至我的意志深處,與雷劫留下的灼痛形成了奇異而鮮明的對照。
他的指尖微微蜷縮,似乎在那一剎感受到了這片石軀內部潛藏的、已然凝滯的痛楚。
“笨石頭……”
他低語,聲音初生,有些干澀,卻又帶著一絲清泉撞擊玉石般的清冷質感,與他冰雪的樣貌無比契合。
他凝視著那道貫穿天地的猙獰傷痕,那傷痕上甚至隱隱流溢著一絲劫雷殘余的金痕。
“往后……”
他輕輕摩挲著焦痕邊緣粗糙的斷面,像是在確定一種承諾的分量,
“我護著你。”
春去秋來。
寒潭在月輪之下依舊明亮如新磨的銅鏡。
仙草——不,現在應當喚他“綃”,這名字誕生于某個夏夜。
那時星河低垂如瀑,他仰望著壯闊的星海,忽然若有所思地碰了碰我冰涼的軀殼:
“我說石頭,你像個巨大的墨硯池呢。”
他指著天上那些縱橫的星軌,
“它們是不是都在你身上磨過墨,然后才畫成了天幕?”
我默然。
很久之后,一絲微弱的意念第一次被凝練成形,穿過了千萬年的冰層,在他晶亮的意識旁試探:
“那你……似玉綃,月輝始終會照耀我。”
這名字如同從山間清泉舀起的一捧,自然而然溢出。
他靜默一瞬,緊接著仿佛被點亮:
“綃?林硯……嗯……林硯!”
他的意識像驟然綻放的光芒,帶著純粹的歡愉環繞著我,
“我叫綃,你叫林硯!好不好?”
寒潭的水面映出月華和我嶙峋的倒影,也在倒影中顯現出另一個身影——冰藍色的眼眸清澈見底,霜雪的長發垂落清寒的肩際。
他喜歡坐在我身邊最高的一塊石棱上,雙腿懸空輕輕晃蕩。
化形并未帶走他言語的本能,甚至更多了具體形態帶來的表達。
他不知從哪里采來一種只在月光下才綻放的夜光花朵,細碎如星辰散落的花瓣,被他笨拙地編織成一個松松垮垮的花環。
他不容分說地踮著腳,硬是把它套在了我最高處那嶙峋的石角上。
“像不像玉冠?”
他站在幾步外欣賞自己的杰作,冰藍的眼里充滿得意,仿佛給我戴上了帝王的冠冕。
我沉默如山,任由那些小小的花瓣在我頭頂慢慢枯萎。
我的靈識深處卻有漣漪蕩開,無聲注視著他那專注地踮著腳努力的身影,月輝灑落在他雪般的發上。
又或者,他會在凝霜的寒夜,將雙手攏在我一處較淺的凹痕里。
“好冷。”
他像從前草葉時期一樣蜷縮起來,呵氣在霜白的指尖前凝成一團團迷蒙的霧。
一股暖流從我的核心悄然升起,溫和的無形屏障緩緩罩住他單薄的身體。
“林硯,”
他靠在我堅固冰冷的軀體上,疲憊似乎讓他有些困倦,聲音模糊如囈語,
“你里面……是不是藏著一顆太陽?”
溫熱的暖流包裹著他,像冰雪被陽光融化,他仿佛又化回了一株在安穩石背上酣睡的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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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在無聲的陪伴中悄然流過,直到那個清晨,云氣比以往更重,如同凝固的鉛灰色帷幔沉甸甸地包裹著山巔。
一聲鶴唳穿透濃霧,高亢而清越,在這片亙古的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山間的云霧被一股無形力量攪動,旋轉著分開,如同揭開一層厚重的帷幕。
一名道人踏著迷濛的云氣緩緩降下。
他身著深如古潭的墨色道袍,其上隱隱流動著難以辨認的符文暗光。
鶴發童顏,一雙眼眸卻深邃得如同閱盡了億萬載歲月的枯井,仿佛時光流逝在其中留不下任何痕跡。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便牢牢鎖住了寒潭邊上那個冰雪般的身影——綃。
綃原本正赤著雙足蹲在寒潭邊,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清泉。
鶴唳和異樣的靈力波動讓他倏然警覺,他站起身,冰藍色的眼眸銳利地投向不速之客的方向,周身自發地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寒意,腳下的水汽瞬間凝結成細小的冰晶。
道人足下虛空如履平地,輕巧落在離寒潭不遠處的磐石之上。
他銳利的目光在綃身上停留良久,如同審視一件塵封萬年的稀世奇珍,眸底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激賞,隨即是更深的、似乎要穿透一切的審視。
那目光仿佛帶著重量,拂過綃初生而純凈的靈魂,也拂過沉默佇立、傷痕遍布的我。
“通體玉骨,蘊雪魄之華,吸日月之菁近萬載……”
他低沉開口,聲線平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洞察力,如同將綃的本質一絲絲剖析在光天化日之下,
“竟得以化形而生……”
墨袍的道人向前邁了一步,那墨色袍袖的邊緣,仿佛沾著自千里之外攜來的清冽梅香,在這山巔清冷的空氣中氤氳開微不可察的氣息。
“此為天緣。”
他的聲音篤定,不容置疑,
“塵俗羈絆,終是虛妄。隨我入‘云渺宮’,才是證道根本。”
云渺宮。
這個詞帶著一種遙遠而陌生的磅礴氣韻,像是從未有人踏足的渺遠仙境之門。
一種陌生的惶恐,如冬潭深處驟然泛起的冰水,瞬間浸透了綃的全身。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猛然扭頭,冰藍色的眼眸穿透繚繞的薄霧,急切地搜尋著我的存在,如同初生的雛鳥在驟然的風暴邊緣尋求庇護的巢。
“不!”
這一個字短促而決絕,帶著一種玉石將碎般的清脆,猛地撞破了山巔凝滯的寒氣。
他幾乎是本能地向后疾退一步,仿佛那道人的目光化作了實質的繩索,試圖捆綁他的意志。
赤足踏在冰冷的巖石上,濺起細小的水珠,寒潭清冷的水面被驟然踏破。
那雙冰藍眼眸深處,清晰無誤地倒映著我巨大、古老、傷痕累累的身軀。
“我在等他!”
他喘息著喊道,聲音在寂靜的空氣里撕裂,
“石頭…林硯他還沒……還沒和我一起……”
他說不下去了,只是倔強地搖著頭,雪白的長發拂過下頜,帶著一種孩子似的抗拒和孤注一擲。
道人眼中的沉靜沒有絲毫改變,甚至掠過一絲早已洞悉一切的悲憫。
他的目光轉向我——那塊沉默著,承載了一切傷痕與守護的磐石。
“一塊……蒙昧頑石?”
他的語調平緩如止水,每個字卻像沉重的冰雹砸落潭心,
“縱有萬年沉潛,偶得一點靈性微光,其本質…何嘗不是天地間一朽物罷了?”
“朽物”二字清晰地回蕩在冰冷的空氣里,如同在萬載不變的山峰間刻下了一道無形的、無法抹去的鴻溝。
那銳利的目光掃過我身軀上因雷劫而留下的、仿佛銘刻著金文的猙獰裂痕,卻只帶著一種審視器物的漠然,沒有絲毫探尋其根源的興趣。
他重新看向綃,帶著不容動搖的威嚴和一絲奇異的柔和,仿佛在凝視一塊即將被精心雕琢的璞玉:
“你與他,已是云泥殊路。隨我去,方能追尋本源,真正…得道長生。”
長生。云渺宮。證道根本。
我感知到了綃全身細微到極致的戰栗。
那并非源于純粹的恐懼,更像是一種在巨大洪流前驟然感到自身渺小的眩暈與彷徨。
“去吧,綃要活的久久的,陪石頭久久的”
他又一次轉過頭來看我。
那目光穿過氤氳的山嵐,急切地捕捉著我被歲月風霜磨礪過的每一處棱角,凝視著我身上那些觸目驚心、仿佛由天雷刻下的金色裂痕。
他像是在努力將我的每一寸輪廓、每一道傷痕,都熔鑄進他的魂魄深處,牢牢封存,仿佛要將我永恒鐫刻在他冰藍色眼眸的記憶里。
一滴清冷的珠淚無聲滑落,那冰藍色眼眸中的掙扎仿佛在這滴淚墜落時驟然被截斷、凝固。
“……等我。”
他吐出兩個字,聲音微弱如同冬日最后一縷氣息拂過枯枝,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承諾。
隨后,那道纖細如霜雪凝成的身影,緩緩地、仿佛每一步都耗盡他所有力氣般,一步步走向那墨袍的道人。
臨行前,他站在道人身邊,霍然再次回頭。
山風吹散了他如雪的亂發,露出那雙清晰地映著月華和傷痕的我、淚水終于無法阻遏地肆意奔流的臉。
他抬起赤著的手臂,無聲地指向我,五指張開又攥緊,動作定格了一瞬,然后猛地收回,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道人并未停留,袖袍輕輕一展。
霎時間,云霧翻騰如沸湯,濃郁的白汽眨眼間便將那霜雪般的身影徹底吞沒。
仙鶴清越的鳴叫再次劃破長空,聲音卻帶著一種漸行漸遠的疏離,迅速模糊,最終徹底消散在浩渺無際的云天之間。
天地間那短暫而磅礴的氣息漩渦瞬息平復。
一切重歸平靜,仿佛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離別只是一場被大風卷走的蜃景,不留痕跡。
山風凜冽依舊,卷起寒潭表面細微的漣漪,也卷走那些殘存的、陌生而渺遠的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