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晨霧像一鍋煮爛的金屬粥，黏稠地裹著第七區的街道。爸爸的防護服關節發出生澀的“咔噠“聲，內置過濾器正拼命從毒霧中榨取稀薄的氧氣。他攥著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我尺骨生疼——這是防止走散的必要措施。

“今天坐軌道車。“他指了指懸在三十米高處的銹蝕鐵軌，那上面掛著節瘤般的車廂，像一串被輻射催熟的畸形果實。

月臺的自動售貨機早就被砸開了腹腔，玻璃碎片里躺著幾支過期的抗輻射劑，標簽上的有效期被人為刮花。當軌道車嘶吼著進站時，我注意到它的外裝甲上布滿爪痕，最新的一道還掛著半片帶鱗甲的皮膚。

我們剛踏進車廂，就聽見后排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一個沒戴面具的老人蜷縮在角落，他的氣管已經外露，像條粉紅色的寄生蟲在頸間蠕動。每咳一聲，就有熒藍色的黏液噴在車窗上。

“別看。“爸爸按住我的后頸，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頸椎骨。

但已經晚了。老人突然瞪大眼睛，他的瞳孔像破裂的墨水瓶般擴散，黑色液體從眼角涌出。下一秒，他的肋骨刺破皮膚，像一排染血的鋸齒般張開——有什么東西正從他胸腔里鉆出來。

我沒有尖叫。尖叫在這個世界是種懦弱。

我拔出那把生日得到的刀。刀柄上的紅寶石接觸到空氣的瞬間，突然變得滾燙。當那團沾滿粘液的黑色生物撲來時，刀刃自動找到了它脊柱的接縫處。

熒藍色的血噴濺在我的臉上，像融化的金屬一樣灼熱。我舔了舔嘴角——味道像腐爛的電池液和過期的抗生素。

“處理得不錯。“爸爸評價道，他的靴子碾碎了地上還在抽搐的節肢，“但下次要瞄準心臟。這些次級變異體的弱點在第三和第四節胸骨之間。“

軌道車繼續在銹蝕的高架上爬行。透過沾滿血污的車窗，我看見下面街道上游蕩的身影——有些還保持著人形，有些已經長出了多余的肢體。一個穿著破爛婚紗的女人正在啃食路燈桿，她的牙齒已經變成了鋸齒狀的金屬片。

“那是去年逃出來的實驗體。“爸爸順著我的視線解釋，“B-47批次，肌肉強化型。可惜智力退化太快。“他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當列車駛過第三區廢墟時，天空突然下起了酸雨。雨滴在我的皮膚上留下細小的灼痕，又很快愈合。這是疫苗在起作用——我的身體正在學習如何在這個腐爛的世界里生存。

“到了。“爸爸突然拽著我起身。

蒸汽與血腥味混雜的站臺上，人潮如潰爛的傷口中涌出的膿血。我從鐵皮車廂跳下時，靴底立刻陷進某種柔軟的物體——那是半張被踩爛的臉，殘留的眼球正直勾勾盯著我。

站臺兩側擠滿了形態各異的商販，叫賣聲像鈍刀鋸鐵般刺耳：

“新鮮貨！B級變異體腺體！注射保你三天不爛肺！“

一個脊椎改裝成金屬支架的男人在嘶吼，他的攤位上掛著十幾具剝了皮的生物，暗紅色的肌肉組織還在神經性地抽搐。

“機械義肢換防毒濾芯！以舊換新！“

穿著焊工圍裙的老太婆面前堆著銹跡斑斑的機械臂，每根手指都戴著不同款式的戒指——顯然是從前任主人手上直接鋸下來的。

最熱鬧的是馴獸區。理智尚存的變異者們牽著被馴服的傳染者，像展示獵犬般掀開它們的頭蓋骨，露出里面跳動的熒光神經簇：

“瞧這腦垂體！多飽滿的變異征兆！“

獨眼商人拽動鎖鏈，他腳邊蜷縮的怪物立刻昂起頭——那張酷似人類的臉上，裂開四瓣口器，露出里面螺旋排列的牙齒。圍觀者紛紛伸出戴防護手套的手去摸，怪物溫順地舔舐著橡膠表面。

穿增壓裝甲的巡邏兵在人群中劈開通道，他們的機械足每次落地都會碾碎幾根斷指。有個小販躲閃不及，被撞翻的籠子里立刻竄出三只長著人手的蜥蜴，轉眼就鉆進人群撕咬起來。

“讓讓！檢疫貨物！“

四個戴著呼吸面罩的苦力扛著鐵籠經過，里面蜷縮著個渾身長滿水晶簇的少年。每當籠子晃動，那些晶體就相互碰撞，發出風鈴般的清脆聲響。籠底漏下的藍色液體所到之處，水泥地冒出嘶嘶白煙。

我在某個攤位前停下。攤主半邊臉已經換成金屬義體，另半邊臉上的眼球懸在神經束上晃蕩。他正在給一個穿防塵服的顧客展示商品——玻璃罐里漂浮著十幾顆眼球，每顆瞳孔里都嵌著微小的齒輪。

“最新款視覺增強模組，“攤主的機械手指敲了敲罐子，“裝上就能看穿霧霾，附帶夜視功能。“他忽然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胸腔里轉動的銅色齒輪，“買兩顆送動力心臟除銹服務！“

遠處突然爆發出尖叫。某個購買者的機械臂突然暴走，五根伸縮鋼指插進了賣家眼眶。人群立刻像食人魚般圍上去，爭搶飛濺出來的電子元件和腦組織碎片。

…

學校的房子矗立在第一區和第二區邊緣，像一具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鋼鐵巨獸。

它的外墻不是普通的混凝土，而是由三層不同材質的合金焊接而成——最外層是抗腐蝕的鉛灰色裝甲板，中間夾著能吸收輻射的蜂窩狀聚合物，內層則是布滿尖刺的活性金屬，會自主攻擊任何試圖攀爬的生物。墻面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痕跡：

東側是密密麻麻的彈孔，嵌著變形的子彈頭。偶爾有幾處特別密集的彈坑周圍，還黏著風干的碎肉和指甲碎片——那是暴動發生時，試圖翻墻逃跑的叛逆者留下的。

南墻上有十幾道觸目驚心的爪痕，最深的溝壑能塞進一個成年人的手掌。這些痕跡呈現出詭異的熒光綠色，邊緣還在緩慢地腐蝕著金屬。警衛每周都要用噴火器灼燒這些區域，但第二天總會冒出新的黏液。

西面墻根下堆著二十多個鼓脹的黑色尸袋，像一群正在腐爛的巨型蛆蟲。每天清晨，清潔機器人會用鉤子把它們拖到焚燒爐，但總會在路上被什么東西撕開幾袋——有時能看見袋子里露出半截長滿鱗片的小臂，或是正在變異中的學生制服碎片。

北面是最干凈的，只有一行用腐蝕性液體刻出來的大字：

“歡迎來到進化之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