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密室中央，腳底是冷硬的青石，掌心那根紅黑相間的線還在微微跳動，像是有脈搏。
老樓主沒說話，只是把繡繃遞過來，木框邊緣刻著一圈扭曲的符文，沾了血才會顯形。
“心火燃線。”他聲音干得像砂紙磨過石頭，“三炷香內，若不能讓線染上活怨，你就廢了?！?/p>
她沒應聲，手指已經劃開掌心。血順著掌紋往下淌，滴在繃布上，發出“嗤”的一聲輕響，像油潑在火里。那布吸血極快，轉眼就洇出一朵暗紅的花。
她咬牙穿針。
指尖潰爛的地方一碰就疼，像是有蟲子在里面啃?？蛇@回她沒抖，針頭穩穩穿過布眼，拉出第一道線。
“蘇璃。”她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舌尖抵著上牙膛，恨意像火苗從胃里往上竄。
線一顫，開始發燙。
她立刻察覺不對——蠱蟲在胸口亂撞，引魂線卻往下沉，兩條東西在她經脈里打架，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她踉蹌一步，單手撐住墻，冷汗順著鬢角滑下來。
“別停?！崩蠘侵骼淅涞溃澳銚尾贿^去，就等著爛在地底?！?/p>
她喘了口氣，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炸開的瞬間，一股熱流從心口沖上喉頭——那是她自己的血，被心火點燃了。
她逼著那股熱流往下壓，硬生生把蠱蟲和引魂線往一處趕。
“融！”
線突然劇烈抽搐，整根繃直，像要掙脫她的手指。她死死攥住，指甲掐進掌心，血混著汗往下滴。
終于，那線安靜了。
幽光從線芯透出來，紅得發黑，像是浸過三年尸水的蠶絲。它貼著她的指腹，微微搏動，像有心跳。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
潰爛的指尖爬出暗紅紋路，順著血管往手臂延伸，一寸，再一寸。那紋路不像是繡上去的，倒像是從皮肉里自己長出來的。
左眼角一熱。
她抬手摸了摸，指尖沾了血。那道血痕比昨夜更深，已經爬過顴骨，邊緣微微發燙。
成了。
老樓主終于走近一步，枯瘦的手搭在繡繃上：“噬魂線初成，需以活怨養之。你可還記得，你娘是怎么死的？”
她喉嚨一緊。
記得。怎么會不記得。那夜她躲在屏風后，看見黑袍人拖著母親往外走，母親的手在地上抓出三道血痕，嘴里還在喊她的名字。
“記得。”她聲音啞得像砂石磨過，“所以，我要用她的仇，喂這條線?！?/p>
老樓主沒再說話，轉身走向密室角落。那里鎖著一個人——相府死士，雙手被鐵鏈穿骨，嘴里塞著布團。他睜著眼，眼神渾濁，卻還活著。
“三日內不動他?！崩蠘侵髡f，“你若等不了，就趁早死心?！?/p>
她沒看那死士，只盯著自己手上的線。
線在跳。
像餓了。
——
三天。
她每天用指尖血喂那塊帕子，一滴，兩滴，不多不少。帕子吸了血，顏色越來越深，紋路也變了——原本只是簡單的纏枝蓮，現在每片花瓣都像一張扭曲的人臉，在布面上緩緩蠕動。
她低聲念：“繡帕是證?！?/p>
不是求母親顯靈，是把這句話刻進線里。
第二夜，她夢見母親站在血霧里，手里攥著半塊帕子，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她想撲過去，可腳下像生了根。
第三夜，她醒了。
月光從高窗斜切進來，照在死士臉上。他正昏睡，呼吸微弱。
她起身，沒點燈，也沒穿鞋。
赤腳踩在石地上，冰得刺骨。她走到繡架前，取下那塊帕子。帕子一離架，整間密室的溫度都降了半分。
她走到死士面前，蹲下。
那人忽然睜眼。
她沒躲，只是把帕子覆上他的臉。
帕子一貼皮膚，立刻“活”了。
暗紅紋路瘋長，順著死士的七竅鉆進去，像無數細小的蟲在爬。他猛地抽搐，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眼珠暴突，鼻孔開始流血。
她盯著他。
不是看殺人，是看結果。
幾息之后，死士不動了。
她緩緩掀開帕子。
尸體七竅流血，面容扭曲，可最詭異的是——他的瞳孔里，映著一張臉。
鵝蛋臉，細眉，唇上點著朱砂。
蘇璃。
她盯著那雙死眼，看了很久。
然后笑了。
不是笑出聲，是嘴角往上扯了一下，冷得像刀鋒刮過骨頭。
她把帕子收進袖中，站起身。
指尖潰爛得更厲害了，皮肉翻卷，血不斷滲出來?？伤龥]包扎，只撕下一塊衣角，蘸著自己的血，在帕上重新繡了兩個字。
蘇、璃。
針扎下去的時候，她沒皺一下眉。
以前繡這兩個字，是為了立誓?，F在繡，是為了喂線。
線在她袖中輕輕跳動，像是吃飽了。
她把帕子貼回心口，隔著衣服按了按。
“你洗干凈脖子等著?！彼吐曊f，聲音輕得像耳語，“我不急?！?/p>
——
密室里只剩她一個人。
繡架上的繃布空了，符文黯淡下去。墻角那具尸體還沒收走，血在石地上積了一小灘，邊緣已經開始發黑。
她靠著墻坐下，閉眼。
體內還在燒。
心火沒熄，蠱蟲在胃里轉圈，引魂線盤在脊椎上，像一條冬眠的蛇。她知道它們遲早會再鬧，可這回她不怕了。
她摸了摸左眼角。
血痕燙得嚇人，像是要燒穿皮肉。
她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母親的那半塊帕子。帕子一直貼著她心口，邊角已經磨得發毛。她對著月光翻過來，仔細看。
鎖鏈紋路還在，可今晚它動了。
原本是封在帕角的一道細線，現在竟往中間蔓延，像要圍成一個圈。
她盯著那紋路，忽然意識到——
這帕子，也在長。
和她的線一樣。
她沒再細看，把帕子塞回去。
站起身時，腿有點軟。
她扶了下墻，指尖在石面上劃出一道血痕。
剛走兩步，袖中的帕子突然一震。
她停住。
那震動不是來自線，是來自帕子本身。
像有什么東西，在布里面，輕輕敲了一下。
她緩緩抽出帕子。
月光下，帕面泛著暗光。
邊緣的暗紅紋路，正一下一下地搏動。
像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