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樓主離開后，她仍坐在滿地碎鏡之中，血從手背緩緩滴落，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暗紋又閃了一下，似有生命般貪婪地吞噬著她的血。她望著那抹刺目的紅，眼神空洞，卻透著一股決絕。
她沒動，也沒抬頭。
老樓主站在門口，聲音比剛才沉了些：“你若真要走這條路，我不會攔。可你得想清楚——你是在報仇，還是在變成另一個他們？”
門關上了。
她坐在那兒，手指摳進掌心，指甲縫里全是血和玻璃渣。帕子還在膝上，那“傀”字紅得發燙，像是在燒。
她忽然笑了。
笑得極輕，像風吹過枯井。
“變成他們？”她低聲道，“我早就是了?！?/p>
她撐著地站起來，腿軟得幾乎跪下，卻還是走到了墻邊。撿起一片最鋒利的鏡片，割開手腕。血涌出來，她用手指蘸著，在墻上寫下“傀”字。
一筆一劃，極慢。
寫完最后一捺，指尖的潰爛處猛地抽搐，左眼角那道血痕驟然一跳，竟和墻上的字同時震了一下。
她怔住。
不是幻覺。
這傷，這功法，這反噬……它在回應她。她感受到血痕與功法之間若有若無的聯系，心中閃過一絲明悟，這反噬似乎并非單純要吞沒她，而是另有深意。
她忽然明白了。反噬不是要吞她，是要她馴它。
她抬手摸向那血字，指尖剛碰上去，墻上的痕跡忽然微微發燙，像是被什么吸了進去。地板下的暗紋，悄無聲息地多出一道彎彎曲曲的線，和“傀”字一模一樣。
她盯著那紋，忽然明白了。
反噬不是要吞她，是要她馴它。
她撕下里衣一角，把帕子裹好塞進懷里。轉身推開門，沒看老樓主一眼，徑直走向藥堂。
老樓主站在爐前，正往青銅小爐里添草藥。爐身刻著“味、嗅、魂”三個字，爐底隱約有對并蒂蓮的紋樣，被煙灰蓋了大半。
他頭也不抬：“想好了？”
“想好了?！彼镜綘t邊，卷起左臂衣袖，露出指尖。皮肉翻卷，骨頭都看得見，黑血順著指節往下滴。
“我的血，夠不夠？”
老樓主看了她一眼，點頭。
他取出一本薄冊，封皮寫著《毒膳心經》四字，字跡斑駁。翻開第一頁，只有三句話：“舌為刃，鼻為鎖，心為牢?！?/p>
她盯著那頁，冷笑：“這是什么？給廚子看的規矩？”
“是給活人看的?！彼褍宰舆f給她，“《噬魂決》靠恨，越恨越強，但也越快瘋?！抖旧判慕洝凡灰粯印屇惆讯境赃M去，再煉成刀，反過來割你的心魔?！?/p>
她嗤了一聲：“所以你是讓我吃毒？”
“不是吃。”他搖頭，“是煉。第一道毒膳，必須用你自己的血肉為引。不能用仇人的血，也不能靠恨意催動。你若還靠恨，心魔只會更重?！?/p>
她盯著那爐子，半晌沒說話。
然后，她抬手，從發間拔下那半截玉簪，往指尖一扎。
血噴出來，滴進爐心。
老樓主沒攔，只將七種毒草依次投入。爐火瞬間由青轉黑，一股腥甜味沖上來，她鼻子一麻，嗅覺忽然沒了。
“這是代價。”老樓主低聲，“煉毒之人，先失五感。第一道成時，舌不能嘗，鼻不能聞?！?/p>
她沒應聲，只盯著爐火。
火光映在她臉上，血痕微微搏動，像在呼吸。
半個時辰后，爐蓋掀開。
一碗黑褐色的羹冒著熱氣，表面浮著一層油光，像凝固的血。
“第一道毒膳，‘斷識羹’。”老樓主端起碗，“吃了它，你的神識會暫時被封住，心魔無法入夢。但你也感覺不到痛，分不清幻與真——若失控，會連自己都吃了。”
她伸手接過，碗沿還燙著。
“我不怕失控?！彼皖^看著那碗，“我怕的是醒不來。”
她舉起碗，一飲而盡。
入口瞬間，舌尖像被刀割過，隨即麻木。整條舌頭像是死了一樣，連吞咽都是靠本能。她胃里猛地一抽，差點嘔出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五感被封，連惡心都感覺不到。
她站在原地，等。
等心魔來。
可什么都沒來。
沒有母親的臉，沒有蘇璃的笑，沒有血池，沒有縛靈絲。
一片死寂。
她忽然笑了。
笑得肩膀發抖。
“原來……是這樣?！彼?，“不是它走了，是我關上了門。”
老樓主看著她，眼神復雜：“你做到了。從今往后，你可以用毒膳壓制反噬，但每煉一道，都會失一感。等到九道成時，你將徹底成‘非人’?！?/p>
“非人？”她抹了把嘴角的黑血，“我早不是人了?！?/p>
她把碗放下，轉身就走。
“去哪兒？”老樓主問。
“地牢?！?/p>
地牢在血繡樓最底層，陰冷潮濕，關著昨夜抓來的正道弟子。她提著燈進去時，那人正蜷在角落，手腳被鐵鏈鎖著，臉上全是血。
見她進來，那人猛地抬頭，眼里全是恨：“邪魔！你不得好死！”
她沒說話，從袖中取出白瓷碗，盛了一碗“斷識羹”，走過去。
“張嘴?！彼曇艉芷健?/p>
“呸！”那人一口唾沫吐在她臉上。
她抬手，一巴掌抽過去，那人嘴角立刻裂開。她抽出繡針，挑斷他舌根，血噴出來。
“現在，你的嘴，閉到地獄?！彼f。
她捏開他下巴，把羹灌進去。
那人掙扎，喉嚨里發出“嗬嗬”聲，可毒膳一入腹，立刻安靜了。眼睛瞪大，瞳孔劇烈收縮，整個人開始抽搐。
七竅滲血。
他忽然仰頭，喉嚨里擠出嘶吼：“蘇璃會為我報仇！”
她動作一頓。
“你說什么？”
那人已經神志不清，卻還在笑，血從嘴角往外冒：“她……她會替我……殺了你……”
她盯著那倒影，眼中的仇恨如火焰般熊熊燃燒，心中暗恨蘇璃竟無處不在，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
她伸手，一把挖進他眼眶。
眼珠被摳出來，滾在她掌心。溫熱，濕潤。
她低頭看。
瞳孔深處，竟映著一張臉——蘇璃。
那張臉在笑，嘴角咧到耳根，手里拎著一串血淋淋的手指。
她盯著那倒影，一動不動，恨意如潮水般翻涌，仿佛蘇璃的影子早已滲入她每一寸命運。
然后，她五指收緊。
眼珠在她掌心爆開，血漿順著指縫流下，滴進她袖中的毒爐。
爐火猛地一跳，由黑轉赤，爐底那對并蒂蓮紋，竟微微發燙。
她抬起手，舔了舔指尖的血。
沒有味道。
舌已死。
可她笑了。
“原來你也在用攝魂香。”她低聲說，“難怪他臨死前喊的是你?！?/p>
她把毒爐收進袖中，轉身往外走。
腳步很穩。
地牢門在身后關上，鐵鏈嘩啦作響。
她走出血繡樓，天剛蒙蒙亮。風刮在臉上，她感覺不到冷。
她抬手摸了摸左眼角。
血痕依舊在搏動。
可這一次，它沒再往上爬。
她站在臺階上，忽然從懷里掏出那塊帕子。
展開。
“傀”字還在，可邊緣的血線，竟開始往回縮，縮進字里。
她盯著它，慢慢把帕子折好，塞回心口。
她回想著在地牢中與毒膳的接觸，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力量，心中有了決定。這《毒膳心經》或許是她對抗心魔、報仇雪恨的另一條路。
她從袖中取出《毒膳心經》，翻到最后一頁。
空白。
她拔下銀簪，在上面寫下第一個字：
“傀”。
簪尖劃過紙面，發出極輕的“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