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棲筠臺被人偷襲的事讓凌月嘉礫惱羞成怒。她再度清醒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臥室。這么丟臉的事她不敢告訴其他人，只能追著夏子瓊，反復跟她確認那天的事發經過。可惜子瓊知道的信息也很有限。唯一能明確的是，季流昂和馮雨桓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裹著浴袍躺在浴池邊昏睡。凌敬看到她們爛醉如泥的樣子很生氣，把子瓊說了一頓。為了確保客人的隱私，二樓并沒有安裝攝像頭，所以子瓊也不能確定偷襲她的是不是會所里的伶人。畢竟無憑無據，誰也不會承認，而且鬧大了對凌月嘉礫也沒好處。最后她也只能自己吞了這口惡氣，把精力都集中到接下來的議員工作上。

秦卿的如意算盤沒能得逞。白令紈猜到了凌月嘉礫想到邊防署工作的動機，不可能輕易放她過關。事實上，即便讓她進入邊防署，要打通內廷監察院的渠道也不容易。雖未成文，但能夠在那里工作的人通常都需要在邊防署內工作滿五年且得到部長級別以上的人的推薦。為了給秦卿一個交代，陸靖軒作為議政院的院長，承諾先將凌月嘉礫安排在立法院，等有機會再由他向內廷監察院特別舉薦。

這一消息使得凌月嘉礫剛進入立法院的第一天就成了話題人物。她是繼凌月嘉妮之后第二個能同時得到陸靖軒和陸凌敬幫扶的人。凌敬一早推了所有工作，帶著她在議政院里參觀，和不同的人打招呼。因為立法院是議政院的分支，所以她需要了解的是整個議政院的系統。一整個上午下來，嘉礫感覺自己臉都笑僵了，見了好多人，愣是沒記下幾個。

“立法院雖然在司法體系里算是弱勢機構，卻也是日常接觸職能部門范圍最廣的機構。讓你在這里工作，其實也挺合適的。”

凌敬皺著眉，看起來十分疲倦。為了給嘉礫鋪路，早就習慣不露臉的他硬著頭皮大張旗鼓地帶著妹妹轉悠了一整個上午。一路上吸引來了諸多愛慕者。到處都是拿著手機偷拍的人。

“還要繼續嗎？我真受不了了。”

凌月嘉礫也是一臉無奈，但也不敢有大表情。畢竟四周這么多人盯著，就連說話的音量都不得不壓到最低。

“先這樣吧。立法院快到了，我最后陪你進去打個招呼。”

兄妹兩人還沒來得及踏進立法院的大門，一群人就迫不及待地圍了上來。

“凌敬！好久沒見到你了！最近怎么樣啊？”

這些人大部分是女生，嘉礫緊緊跟在哥哥身后，生怕被擠出去。凌敬習慣了這種場景，一邊微笑致意，一邊拉著嘉礫加快了腳步。

好不容易到了立法院，凌敬帶著嘉礫上前和院長寒暄。院長的身邊站著一個女生，頗為眼熟。

“嘉礫，若芩可是你的同班同學，還記得吧？”

院長知道她們曾是同學，特意安排了白若芩來帶她熟悉環境。

白若芩？！她就是白若芩？嘉礫有些驚訝。雖然她早就在各種照片里看見過她，但還是被白若芩的強大氣場震懾到了。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兼具了高智與沉穩氣質的女生居然是自己的同齡人。對于凌月嘉礫這樣一個經常因為娃娃臉而在職場上被無視的人而言，這樣的女生多少是讓她有些羨慕的。

“好久沒見了，嘉礫。以后我們就是同事了，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白若芩微笑著伸出手。

“那就拜托了。”

凌月嘉礫勉強擠了個笑容。

“對了，姑母一直都很想你呢，你回來到現在也沒去看過她。她一手把你帶大，怎么才回了凌月國三年，就這么疏遠了？”

“我。。。。。。”

凌月嘉礫有些猶豫，忍不住向身旁的凌敬求救。

“之前嘉礫一直在準備考試，沒來得及去問候她。改天我們一定去看華西夫人。嘉礫初來乍到，你是她的同學，這些年在立法院工作表現又這么出色，還希望能多幫幫她。”

凌敬接過話，算是替妹妹解圍。

“這是當然。不然院長今天也不會特意把我叫來了。走吧，嘉礫，我帶你參觀參觀。”

“好。”

凌月嘉礫吞了吞口水，看來立法院的工作注定不會太容易。

也不知道立法院的這些人是不是故意整她。正式開始工作后嘉礫才知道自己被安排在白若芩所在的審議處，兩個人成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

下午有一個環保標準修訂的立項會。之前衛國開發出了超導體材料用以降低結界的能耗，材料的主要元素來自液態鏡銀。這種流體對精神意念高度敏感，能像水銀一樣流動并精確地響應使用者的指令。使用者通過意念可對流體進行塑形，其流動的路徑和瞬間凝固的形態可構成結界的能量框架。雖然這種元素的提煉污染較重，但相較于目前使用的共鳴骨而言，材料的獲取成本更低。為了實現這一技術的普及，衛國計劃在邊境建設提煉廠，但卻遭到了周邊諸如納西、亞修、奧克邦、斐赫等國的強烈反對。理由是這項技術涉及到了玄囿的邊境安全，即便技術本身過關，也必須得到中都的批準才能夠獲得合法資格。此外，它的提煉過程也不符合玄囿目前的環保排放標準，安全性存疑，會污染周邊國家的環境。由于環保屬于體系性的工作，因此各國的環保工作都是在中都制定的框架下細化的。衛國想要改變環保指標，就必須到中都提出修訂申請，立項通過后才能著手開始具體的修訂工作。也正因為這樣的背景，上班第一天，嘉礫就被迫跟馮雨桓、白若芩一起出席會議。

“各位手中的實驗報告已經充分說明目前的新技術完全可以解決排污后的生態影響。超導體可以顯著降低結界的能耗，對玄囿的安全至關重要。不能因小失大，用舊時代的標準來阻礙新時代的技術發展。”

“實驗樣本量這么小，我們怎么知道真正落地之后是不是真的像你這些報告里吹的那樣？再說了，這降解技術還要我們另外花錢買，嘴上說著安全，心里想的都是生意吧？”

“你懂什么！可惜今天沒專業技術人員到場，不然他們一定能認同這項技術的價值！只要中都接受，我們也可以無償分享技術！”

“可笑！好人都讓你們當了是吧？共鳴骨的開發、提煉、生產、分配一直都是由中都掌握。如果用液態鏡銀取代共鳴骨，到時候一張特許經營的牌照下來，玄囿所有的國家都得向你們衛國進貢！”

“八字都沒一撇你就開始造謠！就算涉及到特許經營的問題，那也必須經過中都的批準！輪不到你在這里胡編亂造！”

各國代表在會議上爭執不休，凌月嘉礫在一邊著實聽得心煩。其實各國代表的意思大家都知道，衛國用超導技術討好資源派，幫助他們平衡在顯化力方面的劣勢。資源派如果認可，衛國就能獲得部分的邊防自主權。至于經濟效益，自然也是不可小覷的。這些國家此時突然攻擊，必然是無痕者的部署。

“嗯，大家都有各自的道理。若芩，你覺得呢？”

分管審議的副院長陳瑾宜全程眉頭緊鎖，這件事背后是資源派與無痕者的拉扯，他不好隨意站邊。

“前兩天我和幾位評審委員聊過，衛國目前的結界能量儲備確實比較緊張。此外，目前適用的這份環保標準距離上一次修訂也確實有些年頭了。考慮到新技術應用的潛在風險，且影響面甚廣，一份報告肯定做不了數。我建議可以先去實地調研。馮議員出生衛國，又在邊防署任職，相信會比我更了解狀況。”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馮雨桓。他在這件事上的立場十分尷尬。衛國這項技術威脅的是無痕者的統治根基。如果能夠超高效地使用顯化力，那么無痕者就會立刻失去地位優勢，游戲規則無疑將被改寫。已經深度綁定陸凌敬的馮雨桓自然不會樂見這種情況的發生。但該項技術出自衛國，一旦實現，衛國就可以掌握國防自主，意義重大。作為繼承人之一，他必然不能明目張膽地否定。白若芩身為資源派的代表，這時候丟話給他，明顯是不懷好意。

凌月嘉礫第一次參加會議，雖然還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但也多少感覺到了這個問題對雨桓不利。他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嘉礫自然是想幫他的，但也不知道能說什么。看著白若芩侃侃而談，胸有成竹的模樣，她是既羨慕又嫉妒。嘉礫暗自在心里較勁，想著一定要盡快熟悉業務，做到像白若芩那樣獨當一面。

“白議員剛才提到的這些我也都有所耳聞。我出生衛國，自然是希望這項成果能惠及玄囿的。不過事關邊防安全，責任重大。除了剛才報告中提到的污染物降解因素外，從邊防安定的角度來看，能量的利用率是其一，材料的穩定性也是必須考量的。我同意先去調研，若能得到認可，之后可以先選取部分地區進行試點。”

馮雨桓在議政院工作這些年也經歷不少，來之前也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難題等著他。既然立場特殊，那干脆就兩邊都說點，糊弄過去。

“嗯，雨桓的這個建議不錯。既然如此，大家都準備準備，爭取在下個月前出一個成果。”

陳瑾宜也是個不粘鍋，順著雨桓的話算是定了個階段性目標。

等到會議結束，已經快晚上八點了。凌月嘉礫回到辦公室，坐在計算機前兩眼發直，默默整理著會議材料。

“第一天上班，感覺怎么樣？”

白若芩見她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莫名有些得意。

“也就這樣吧。”

凌月嘉礫只覺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識。她好歹也是做了幾年職場牛馬的，這種程度的工作強度根本嚇不倒她。

“話說，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你怎么還是個小孩兒模樣？”

這句話讓凌月嘉礫那雙百無聊賴敲著鍵盤的手停頓了一下，秉持著少說少錯的原則，干脆裝作沒聽見，繼續工作。

“也難怪。你一直都是這樣，走到哪里都是靠別人照顧。以前是我姑母，現在又是凌敬。”

凌月嘉礫轉頭看向她，居然從這話里品出了幾分醋意。白若芩并沒有看她，端著水杯，像是對著窗外自言自語。

除了撒嬌示弱一無是處的廢物。這是長久以來白若芩對凌月嘉礫的印象。在白若芩的眼里，姑母對這個凌月國來的女孩特別照顧。凌月嘉礫總是乖巧地被抱著、牽著、保護著。記得自己十五歲生日那天，白令紈帶著凌月嘉礫參加她的生日宴會。結果凌月嘉礫在就餐途中突然開始嘔吐，醫生確認是食物過敏。白令紈大發脾氣，質問明明就餐前已經告知嘉礫對牛奶過敏，為什么還要給她吃含有牛奶的甜品。整個生日宴因此變得十分壓抑，她的同學、朋友、親戚生怕被牽扯，紛紛找了借口趕緊離開。這也是白若芩記憶最深刻的一次生日宴。

“哼，這么好的待遇，給你就好了。”

凌月嘉礫頓了頓，一邊做著最后的收尾工作，一邊面無表情地諷刺。照顧？她要是真像白若芩說的那樣，還會被逼到自殺么？簡直可笑！

白若芩有些疑惑，不知怎得，總感覺凌月嘉礫變了，語氣里隱隱透著股市儈。她是所有不知情的人當中第一個察覺到嘉礫的變化的。很多年以后，凌月嘉礫也常常感嘆，白若芩雖然很討厭自己，確是最了解她的人。因為討厭，才更容易扒開那層敏感易碎的畫皮，看到她骨子里的虛偽、自私、和涼薄。

“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兩天你抓緊時間熟悉業務，下周就出發。”

“這么快？”

“還快啊？納西國的新聞你沒看嗎？都鬧翻天了。你啊，還是把心思多放在正經事上，可別像以前那樣，害人害己。立法院可不養閑人。”

白若芩走回辦公桌放下杯子，朝嘉礫擺了擺手，轉身下班了。

害人害己？凌月嘉礫有些疑惑，反復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她指的，是馮雨桓嗎？子瓊說這兩人分手是白若芩提出的，雨桓也說過他最后能進議政院靠的是方之函的幫忙。回想起今天立項會上那兩個人的表現，看來他們最后分手時應該鬧得很不愉快。她一路思索著走在議政院昏暗的走廊上，沒注意到前面石柱邊站著一個修長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