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球兒已經好久沒休息過了,剛成年的小伙兒正是體力充沛的時候,可是他已經超負荷工作了很久,體力越來越支持不住,可一想到馬上就要轉正能真正的脫離農村戶口,他又咬牙支撐起來。這天翠華不由分說的把家里僅剩的一點肉摻了家里捎來的酸菜給球兒單獨做了一大屜包子逼著他吃掉,看著老姑因為懷孕營養不足略微有些腫脹的眼瞼和小腿,章球兒說啥也不吃,他硬是推給翠華,“老姑,你才得加營養呢,我個大小伙子吃啥都沒事,別曲著了孩子。”翠華鼻子塞塞的,感覺喉頭有些發緊,“你聽話,身體不能垮,你這孩子太倔了,今天咋滴你也得把包子吃好,老姑還等你轉正開工資孝敬我呢!”翠華抓起包子硬塞進侄子的嘴里。章球兒眼眶也熱熱的,嘴里的包子散發著香的令人有些眩暈的香氣,他狼吞虎咽的吃著,眼神望著光華廠區的方向迷離而又炙熱......
這一日,光華廠第一家屬區的胡同里三三兩兩的大媽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摘著手里的菜,有的在織著毛衣褲,還有幾個在樹下納著鞋底,幾個小孩子在附近笑鬧著跑來跑去蹦跳玩耍著。突然大義家隔壁賈麗梅家院子傳來一陣陣喊罵聲“誰家的挨千刀的小賊偷了俺家的小雞啊?連俺家的大醬豆不放過啊?膽大包天的臭賊,喪良心啊!”賈麗梅砰地一聲打開大門跳到院外,叉著腰瞪著雙眼,指著胡同里罵道:“這時候敢偷雞是不要命了嗎?誰家教育出的小賊,看我不去報廠里保衛處的!”她臉漲得通紅,跳著腳不住的喊罵著。“誒呦呦!我說王家嫂子,你家可真趁錢啊!還能有小雞吃呢?嘖嘖嘖!干部親屬就是不一樣啊!你以為保衛科是你家開的啊?”鄰居吳大娘用納鞋底的針頭劃拉劃頭皮撇著嘴笑說到。“那是啊,人家啥身份啊?我都快忘了小雞啥味兒的了。”一個大娘附和到。“啥味兒?干部味兒!反正不是咸菜嘎達味兒!”幾個大娘笑做一團。賈麗梅眼睛一立,“哼,別幸災樂禍,你們忘了六車間的學徒工偷食堂一顆白菜就被批評了嗎?讓我查到是誰偷了我家的雞,就讓誰吃不了兜著走!”鄰居們圍過來的越來越多,小孩子們也都過來看熱鬧。幾個鄰居大娘聽了賈麗梅的話也有點后怕,可是還是有個歲數大的張大娘撇她道:“你也別嚇唬人,都是廠里的老人了,沒做虧心事兒,不怕鬼叫門,大伙兒還能讓你咋滴啊?你還是說說你個三級工憑啥住到我們一村,還每天吃的那么好得了!”“就是就是啊,你家小胖子每天造的油嘴馬哈的,比人家大義八級工家吃的都好。”“誰知道哪來的路子啊。”“人啊,別太狂了,一家小工還敢趾高氣揚的。這里誰家不比你們資格老,技術強啊?”“太能嘚瑟了她家。”大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都有些看不過眼。“用你們管我咋吃得好呢?我家雙職工愛咋吃咋吃,你們比不過我家就想壞道道,誰家損孩子前兩天下大雨堵了我家院里下水道口,灌我家一屋子臟水了?讓我抓到非打死他不可。”賈麗梅吐沫橫飛指著眾人一陣跳腳,孩子們一頓起哄大笑。“你家地位高,臟水自己往你家流滴唄!”縮在人群里的愛美,愛麗對視一眼狡黠的笑了起來。“我告訴你們誰要是敢再壞我家,就等著過些天還被發配走吧。別說我沒提醒你們!哼!惹我小心點。”賈麗梅叉著腰轉身擰搭著大肥腚就進了院子。大家聽了這話不由得有些沉默。“又要開始派遣了嗎?你們聽說了嗎?”人們聲音開始小了起來,臉色也都開始凝重,“怎么凈是派遣技工啊?我聽說人家四村五村從來沒派遣出去人啊!”“說是機密任務當然不能派普通工人了,現在怎么技術工人倒越來越倒霉了呢?唉!真要是再派遣,我們這些人家不知道又誰家倒霉了呢,聽說上一批走的人,現在還沒來家信呢。”人們有些訕訕然,又都忐忑不安起來。這時候翠華挺著大肚子拎著網兜裝著的鐵飯盒剛走到家門口,眾人看見翠華趕緊問道:“翠華啊!要生了吧?這回能是大小子了吧?”“大娘,快了!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翠華,你家柳師傅聽說要派遣的事兒了嗎?這次又是去哪啊?”翠華一驚,肚子都有點抽痛,她趕緊用手叉著腰靠在大門邊,“不能吧?不是剛派遣走不少人嗎?”大義說沒說啊?”“說是還要再派技術工走呢,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們這些老技工都被派走多少了,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回到這,調這邊多少年了,剛適應就又折騰開了。”張大娘搖頭嘆氣到。“張娘你可別亂說話了,小心被小人告密。”“我怕她?我家老頭子參加革命多少年了我還怕這個?”張娘嘴硬到。“現在可不是逞能的時候,你沒聽說廠里最近發生多少事兒了?廠三小的校長都被揪起來了不知道啊?”“我們同學他爸都不知道咋滴自殺了呢!”一個小孩兒嘴快的插到。“噓!就你敢胡說。”一個女人連忙捂住小孩兒的嘴,又連忙把他拉回了院子,人們也有些心有余悸,互相看了看也慌亂的拉起小孩兒拿著東西陸續回了家。
愛美愛麗看翠華有些難受趕忙過來扶著媽媽進了院子。翠華皺著眉頭,扶著越來越沉重的身子,小聲囑咐兩個孩子“你們最近可別惹事啊!小嘴不能啥事兒都說,也別到處亂跑了,現在可不是亂說亂跑的時候。”“媽,我們知道,除了去學校,我們都沒咋往出跑。”愛美趕緊說到。“可是,媽,我們學校朱老師頭幾天真的被調到哪里去了,好久沒來上課了。”“是啊是啊,李大爺家老三也好幾天沒給我帶吃的了。”愛麗也埋怨著。小愛麗是幾個孩子里最高,也是最漂亮的一個,秀氣的小臉,高高的鼻梁,嘴巴又小又紅,黑黑的頭發總是扎著高高的馬尾,早早發育的個子都快超過了二姐愛美,那每天吃著菜餑餑也白凈凈的小臉卻有著不同于北方女孩子的韻味兒,好似南方水鄉出來的小女孩,靈氣外露。附近家屬區的小男孩都很喜歡愛麗,幾個小男孩總是紅著臉變著法地給愛麗帶出家里藏著的好吃的,連平時玩耍也都是護著她。翠華有些無奈的看著兩個孩子,還沒等說話,就聽門外有人喊道:“柳大義,有信到了。”郵遞員喊著。“來了!”愛美嗖嗖的就先跑出門,從郵遞員手里拿回了兩封信。“媽!媽!有兩封信呢。”“快給媽看看。”翠華接過信,她只上了幾天掃盲班,字認識的還不多,接過信扶著愛麗的手先慢慢回到了屋里。椅子上,翠華都沒來得及換衣服就叫著愛美“老二,快給媽看看是哪來得信。”愛美接過信看著地址:“媽,一封是小姑姑的信,還有一封是濟南來的信!”“濟南?那是你爸老家啊!能是誰呢?”“媽,拆嗎?”愛美問到。“還是等你爸和你表哥回來再拆吧。”翠華有些不安到,感覺肚子又有些抽動,忙按捺下心情,收拾下準備做飯了。
天暗了下來,大義和章球兒也都下班回到家,愛花放學接回了在托兒所的老五,一家人坐在桌前準備吃晚飯。大義倒上一小杯白酒,想了想給章球兒也倒了一杯,“你也少喝口解解乏吧。最近你們主任說沒說你啥時候能轉合同工啊。”章球兒趕忙接過姑父倒的酒,放下才回道:“主任說就這幾天了,我這段時間表現的好,以后好好努力還有希望分到廠里做學徒呢。”章球兒眼睛發亮,長久以來的愿望就要實現,他著實有點興奮。“不能吧?正式工可不是想轉就能轉的.....”大義有些不敢相信卻又不忍心打擊孩子的積極性。“華,誰來的信啊?”“爸,給你!”還沒等翠華說話,愛美就搶先從柜子上把信遞給了大義。大義拿起信,“兩封呢?”他看了下,一封是小榮的。他急忙打開信看了起來。
小榮在信里說道:“她在廠子很好,待遇很高還給她分了集體宿舍,是樓房,室內有廁所,南方天氣很濕潤,雨水很多,就是夏天時候有些悶熱,但是四季都有綠樹和鮮花,冬天雖然室內有些陰冷,可是天晴的時候可以在外面曬太陽。她很喜歡在那里生活。她還決定帶著男朋友過年時候來家里看哥嫂。”“現在小榮實現了自己的理想,也離開了這寒冷的北方,孩子終于出息了。”大義有些欣慰又有點悵然,一直當成自己孩子一樣的妹妹離開身邊怎么也是有些不舍和擔心。希望她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妹子好就行了,等她成家立業了,咱們就省得惦記了”“他爸,好像還有一封老家來的信,你看看是誰啊。”翠華端著碗關切的問著。大義拿著信一看是自己老家濟南來的,能是誰呢?大義有點迷茫的打開信看了起來。越看臉色越黑,“他爸!咋滴了嘛?”大義重重的一拳拍在桌上:“他們還有臉來?”“咋了?”翠華和孩子都有些怕怕的盯著大義。我大爺的信,“說他家二哥被打倒要下放到咱們這邊的農場改造,讓我們多多照顧他一下。”“二哥?就那個搶你家老房子,在學校當老師的二哥?”“不是他還是誰?當初聽說我要分到光華廠,還沒等我和小榮走,就迫不及待的把我們的東西扔出來,他們一家住到我家老宅去了。房子是爸廠子分的有他們什么事兒?平時根本不管我和小榮,我們還沒走就說房子不能讓別人占了,又作又鬧的搬進來,我們哥倆走他們一個人也沒來送我們......”大義難受的捂著額頭,兄妹倆在老家的艱難境遇又涌向他心頭。“唉!怎么說也是實在親戚,咋能一點不管呢?”“他們那我倆當親戚了嗎?占了我們的房子還想要占我爸的撫恤金!小榮說了他們幾句,二大爺還動手打了小榮。”大義捂著臉默默的流下了淚水。
月夜清冷的光穿透樹木射到院子里,地上亮堂堂的,微風輕撫過院墻和房舍,一切都有些平和寧靜。可家屬區和小城里的人們又有多少人未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