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望地看著陳墨飛快地離開教室，奔向停車場，而他以往這個時候都是去圖書館的。他看起來像是那種不情愿孤獨卻又只能孤獨的人。我嘆了口氣，把綠色的書包甩上肩，朝圖書館走去。我知道，沒有陳墨熟悉的面孔，今天將是異常寂寞的一天。

路過夏夢和她的小團體時，我微笑著向她們打招呼，問了幾句今天的八卦。她們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我沒往心里去。我又向楊帆和他的看護李叔揮手，李叔每天都坐在楊帆的輪椅旁邊，給他喂從家里帶來的水果。

我看見文芮和她男朋友祁淮坐在圖書館外面，正復習近代史的作業。我停下來和他們多聊了一會兒，因為昨天文芮生病了。

當我走進大廳朝樓梯走去時，冷空調掃過我的臉。二樓總是寂靜無聲，這讓我有點不自在，但對我復習晚些時候要上的生理學課來說是再好不過了。下周有個考試，我想至少拿個90分。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位坐下時，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我滑開看了眼，是鄰居的短信：“今晚六點你能幫我照顧一下雪瑩嗎？公司要求加班。”我笑著打字：“沒問題。”

鄰居寧佳的女兒艾雪瑩今年5歲了，她是我所見過的最可愛的小孩，也是最可憐的，1/18000的概率發生在她身上，白化病。她有一頭白色的長發和一雙比粉鉆還清澈的淡粉色眼睛。她像草莓一樣甜美，比同齡孩子更害羞。我從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負責在鄰居加班時照看她，這些年來我越發喜歡她。

我把手機塞回包里，拿出厚重的教科書，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以免打擾到別人。在浮躁的現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掛到社交媒體上口誅筆伐。

這本書的字體比藥品說明書還小，內容又枯燥。我從包里拿出筆記本和筆，開始梳理這一章的大綱；寫下來總比單純閱讀更能幫助記憶。我看了看時間，確保有足夠的時間讀完這一章，結果發現時間還多的是。所以我合上書，開始在筆記本上畫畫，順便欣賞窗外的風景。校園里的每個人都穿著清涼，也難怪，室外溫度逼近40℃，就算有人裸奔也不稀奇。

我看到藝術鑒賞課的同學陳墨從右窗出現，又從左窗消失，可能是去上另一節課了。我不明白早先我試圖和他說話時他為什么那么沉默寡言，讓我一度擔心是不是打擾到他了。但話說回來，像他這樣說話毒舌的人，要是真煩我，大概早就直說了。就像古早偶像劇《一起來看流星雨》里的端木磊。

我知道我本不該問那么多，但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開口方式。盡管他的耳朵經歷了穿孔、擴耳，他也還是特別英俊——那些金屬環一點也沒嚇到我。也許，他害怕結識新朋友，如果我堅持不懈，總有一天能讓他跟我聊起來。

他走過中庭的樣子很奇怪，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他走起路來有種陰森的優雅，讓我摸不著頭腦。他并不總是那么陰郁，我發現自己一直在想，他到底經歷了什么才變成這樣。我看得出來他曾經是那種一笑能點亮全場的人，可他從不再讓笑容停留太久。就像那天午后，他剛對我笑了一下，就立刻收了回去。

“惜月!今天過得怎么樣？你今天也適合容光煥發啊。”一個高個男繞過桌子，朝我的方向露出一個矯揉造作的微笑。我嘆了口氣，詹風杰，可能是校園里，甚至整個地球上最自戀的男人。我對他毫無興趣，擋風玻璃上的蟲子都比他有吸引力，至少我能用玻璃水把蟲子沖掉。

但我還是不能太沒禮貌，于是掛上職業假笑：“還行，你？”

“我很好。但明天會更好哦！”

我懶得看他的臉：“為什么？”

“明晚籃球賽我上場，你來嗎？你肯定會來，對吧？”他一副獵豹盯上獵物的樣子，我只好轉頭看窗外，掩飾內心的厭惡。

“我還不確定，要看作業多不多。”

“你可以白天寫啊。”他偏過頭，露出銳利的下頜線，“跟我一起去吧。”

“下次吧。”我拎起書包，他卻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嘿，惜月，別這樣。你知道你想跟我去的。還是說，你怕跟舉世無雙的男人在一起會被嫉妒？”

哈，上一個舉世無雙的人還是項羽呢，他也真敢說。

我強忍翻白眼的沖動：“我要去上課了。”

“我送你。”他猴急地跳了起來。

我走向樓梯，詹風杰緊貼在我身后，我都能聽到他的呼吸聲，渾身不自在。我加快腳步，希望拉開距離，但愿望落空了。他比我高得多，只需要調整下步幅就能輕松跟上我，甩都甩不掉。

我望著前方那棟紅磚教學樓，希望能遇到個熟人好開始聊天，這樣也許能讓詹風杰等得不耐煩。傲慢的人往往沒有耐心，三五分鐘的等待就足以讓他怒火中燒。但一個熟人都沒有——一如既往，下午三點之前校園就像空城。我的朋友們都申請調去了下午和晚上上課的班，三年高中生涯讓他們無法接受任何早起，合情合理。

離教學樓越來越近，我意識到自己剛在放空大腦，完全沒在聽詹風杰說什么。于是我收回思緒，努力集中注意，繼續聽他絮絮叨叨籃球隊的事，說我應該去看比賽，還說他可以去接我，等等等等。說得好像我稀罕他的超跑似的。我更喜歡老車，舊車，有故事的那種，而不是那些批量生產、油漆锃亮、空調強勁的空泛炫耀品。

“那我五點來接你？”我們剛進教學樓他就問。

我轉頭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抱歉，我想我可能不去了。”

讓我懊惱的是，他臉上依然掛著那抹滴水不漏的微笑，“那下次吧。”他退后了幾步，轉身走過玻璃門，消失在視野里。

我嘆了口氣，走向樓梯，看到陳墨正站在角落里，手里捏著一張紙。我放慢腳步，思考該不該說點什么；畢竟，或許我之前真的打擾到他了？

“嗨。”我走到他身邊輕聲說。

他抬起頭……等下……那是微笑嗎？哦，沒了。“呃……嗨。”他看上去有點迷茫，有點驚訝。似乎我打了他個措手不及，沒給他時間來準備一個諷刺的回應。

我笑了笑，本想不打擾他就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可他他手臂動了動、“那個，顧惜——”我興奮地猛轉身，可能扭著腰了。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紙，又抬頭看了看我，嘆了口氣，顯然在猶豫是否要問我什么。“你知道48教怎么走嗎？”

他聲音低微。

我笑著靠近了些，“知道——”想到這里，我皺起眉頭，“不過已經開學三周了，你還不知道教室在哪？”

“我剛申請加了這門課。”他匆忙解釋。

我對他略顯尷尬的模樣報以微笑，盡管這是我造成的。我把他領出教學樓，方便給他指路：“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走，過馬路后再過一道門，一過星光超市，左手邊就是48教。那是全校最大的教學樓，前面有最長的臺階，上去的時候注意心率。”我看了他一眼。他似乎輕笑了一聲，但我懷疑他是真的笑了還是我幻聽了。

他攥著那張紙離開，我目送了他幾秒，才轉身走向自己的教室。剛才那短暫的互動在我腦海中縈繞，我輕快地走上樓梯。頂樓層幾乎空無一人，只有零星幾個學生靠著墻猛戳手機屏幕。一個染了紅毛的男孩從虛擬世界中抬頭看著我經過，但我避開他的視線，走到走廊盡頭推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