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一片寂靜。我很慶幸我們離開了嘈雜的籃球賽，來到一個更安靜的小地方。
我感覺自己漸漸冷靜下來，一路開到晨曦路的中心，轉入霜之頌的停車場。那地方空蕩蕩的，我猜要等比賽結束才會有人潮。我剛下車，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是陳六一。我沒有接。
她輕快地從車里下來，和我并肩走向前門。門上的風鈴叮當作響，她立刻走到玻璃柜前，在琳瑯滿目的冰淇淋間穿梭。她證準備開口說些什么，卻發現我沒跟過去，便停了下來。我猶豫了一下，因為我知道自己平時吃的是什么口味的冰淇淋。她有些驚訝地走回來。
“你不想挑選口味嗎？”
“我知道我要什么。”我輕聲說道。
“要是他們沒有你想要的口味怎么辦？”她笑了笑。
“曲奇餅干？”
她低頭看著一桶桶冰淇淋，神色有點失落：“他們有。”
當然有。我心里默默說道。
她又抬頭看我：“你不想換別的嘗嘗？”
“為什么要換？”
她聳肩：“我每次買冰淇淋都會點不同的。就算買桶裝的，我也會買三種不同的混在一起吃。”她笑得很燦爛，“來嘛，嘗點新的！”
我嘆了口氣：“必須嗎？”
她走過來拉住我的手腕，那股觸電般的感覺再次竄遍全身。我愣了幾秒才意識到她是要我跟她過去。我踉踉蹌蹌地向前挪，跟在她身后。我們站在玻璃柜前，一起看著五花八門的冰淇淋，這時風鈴在身后又響了一下。
我忽然覺得這些不同口味的冰淇淋怪怪的。
明明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總是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滿意。
“哎，這個巧克力花生醬看起來不錯，還有那個草莓芝士。”
“你沒有最喜歡的嗎？”
“有啊。”她抬眼看我，好像這是一個奇怪的問題，“但那又不意味著我不能吃其他口味的。”
“沒錯，但是——”
“試試看嘛，又不會怎么樣。”她笑著打斷我。
我又嘆了口氣，垂下頭。
“二位要點什么？”
“嗯，我要雙球甜筒，藻藍酸奶。”
“藻藍酸奶？”我小聲重復，“你剛不是說——”
“那您呢，先生？”
我抬頭看著戴著霜之頌logo帽子的女孩，仿佛她問了我這輩子最難回答的問題。要換個口味嗎？我該點什么？選擇太多了……
“要不我幫你選一個？”
“你覺得我不能自己選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太久沒品嘗各種美味了，現在一下子選擇太多，所以我可以提供一點‘專家建議’。”
我不禁微微一笑，這借口還真不錯。
“好吧，但要是我還是覺得曲奇餅干更好吃，你就自己走回家。”
“哈，我自愿承擔風險。”她笑著目光再次轉向展示柜，在兩排冰淇淋之間踱步，“要不然——”她指著一桶白色的冰淇淋，“你喜歡甜的嗎？”
“甜的？”
“對。”
“冰淇淋不都是甜的嗎？”
“我是說特別甜的。”
我瞇起眼睛，“那算喜歡吧？”
她笑了，像是她那漂亮的腦袋里正在形成一個絕妙的計劃。“要幾球？”
“雙球。”我仍警惕地打量著她。
她拿到她的冰淇淋后，又要了一個雙球的棉花糖甜筒。
“棉花糖？”
“超級好吃的。”她笑著輕舔了一口冰淇淋的邊緣。
很快我的甜筒也遞到我手上，我盯著這陌生的口味，假裝一臉絕望。沒等我抗議，她就替我結了賬，我跟著她走到外面的遮陽傘下坐下。我盯著這份新口味，滿心懷疑。聽起來可沒曲奇餅干誘人……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她笑著又咬了一口她的蛋筒。藍色的冰淇淋蹭到她的鼻子上了，她忙著擦掉的時候，我暗暗笑了下。
我把蛋筒舉到唇邊，試探性地嘗了一口。等味道緩緩消散后，我抬頭看著她。
“怎么樣？”
我又嘗了一口，“挺好吃的。”
她笑了：“我就說吧，嘗嘗新口味不會錯的。”
“算你說對了。”我邊說邊咬了一口上面的球。
她的眼睛差點瞪出來：“你居然能那樣？”
“能哪樣？”
“咬冰淇淋。”
我看了看手里的甜筒，疑惑地瞇眼：“對啊？”
她假裝打了個哆嗦：“我牙齒會受不了。我只能舔著吃，最多用嘴抿。”
我聳聳肩，故意又咬了一口冰淇淋。
“那么，”她繼續說道，“你都選了什么課，除了藝術鑒賞？”
“就一些中規中矩的課，數學和劇本創作之類的。”
“沒什么好玩的嗎？”
“我正在上心理學選修——”
“啊，我超喜歡心理學！”她興奮地插話。
“行吧。”我輕描淡寫地說。
“我暑假還專門上過關于人格心理學的興趣班。”
“你在高考后的那個暑假居然還去上課？”
她點點頭：“對啊，一個朋友推薦給我的，我不確定上大學之后還會不會有空閑時間，就趁暑假學了。真的很有意思，如果你還打算繼續學心理，我絕對建議你上這門課。”
“我記著了。”雖然我知道等送她回家后，我就會忘掉這件事。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們坐在那里，即使冰淇淋吃完了，她還是滔滔不絕地聊個不停。最讓我驚訝的是，我內心深處竟然真的在享受這一切。我的臉頰偶爾抽動，似乎想要掙脫我一直壓抑著的微笑。但最終，我還是明白，這是一種我只能短暫擁有的快樂。就這個晚上，就這幾個小時；一旦把她送回家，讓她關上門把自己與我隔絕開來，我就得放手了。
“我都說了這么多。那你呢？”她笑著說。
我緊張地環顧四周，“啊？我什么？”
“比如……你一直都生活在這里？”
“是。”
“那你最喜歡什么天氣？”
“天氣？”
“對啊，比如晴天、下雨、下雪。”
“我喜歡下雨。”
“那雷聲呢？我還喜歡雷聲。”
“嗯，我也喜歡。”
她打了個冷顫，“有點冷了。”
“你想回家嗎？”
“哦。”她對我的建議顯得有點意外，低頭看著桌子，“是哦，我們的冰淇淋也早吃完了。”
我點點頭，“沒事，我們可以再待一會兒——”其實不太想，但我不想對她粗魯。
“不用，確實時間不早了。”她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瞟了一眼。
“那好吧。”我起身，她也跟著站起來。
她鉆進副駕駛，顯然還有點舍不得今晚就這樣結束。她大概還有很多問題沒問完，關于這個她正在“約會”的怪胎。
不，不是約會。這根本就不是約會。我提醒自己。
我發動了車，讓除霧器吹了一會兒，等擋風玻璃清晰后再駛出停車位。一路無話，直到開到她家門口的那條街。
“那你今晚開心嗎？除了被那個混蛋打擾的部分？”她滿懷希望地看著我。
“嗯。”我瞥了她一眼，卻發現說謊時無法對視，“挺開心的。”
她笑了，但不算真切。隨著我把車停在她家門前，她解開安全帶，手放在車門把手上：“謝謝你陪我出來。”她沖我一笑，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中也讓我屏住呼吸，“我很開心。希望我們能再見面？”
我結結巴巴地想拒絕，但心里那股渴望與她相處的念頭已經斗爭了一整天，又一次打敗了我：“當然。當然能。”
“嗯……你想要我的號碼嗎，或者我們在學校見也行——”她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呃，當然——”我慢吞吞地說，“就，呃，你發微信給我就行。”
她急切地掏出手機，我磕磕巴巴地報出我的電話號，看著她興奮地存進手機。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竟然給了她我的真號碼。
蠢貨。她現在真的會打給你。
“好啦，那我們改天見？”她把手機塞進口袋。
“嗯。”
“晚安，謝謝你送我。”她胳膊下夾著包和毯子朝家走去。
“嗯。”我只能這么回答。
她一走進門，我立刻猛踩油門沖出街道。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真這么做了。腦子里的那個聲音又冒出來了。
為什么不行？
哦，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跟人類的任何接觸都會在結束時——
要是這次不會結束呢？
……會的。